第36章 人間四劫【11】

市局和醫院的鑒定報告陸陸續續送到一樓法醫室,秦放停下手裏的活翻開看了看,只看到一份DNA鑒定報告和公安系統留有記錄的一名失蹤人員配比成功。

這個人叫黃春樹,山東人,三十七歲,失蹤時間是14年12月份。其家人報案時留下的筆錄記載,黃春樹在14年7月和同鄉去往銀江務工,于12月14號和家人失去聯系,至今下落不明。

秦放把報案記錄大致掃了一遍,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從一疊文件中找出兩份鑒定報告,略一比對,對助手說:“給魏老師打電話,讓他下來一趟。”

很快,魏恒推門進來了,站在他辦公桌前問:“有發現了嗎?秦主任。”

秦放靠在桌邊,把三份文件遞給他,道:“目前只找出來三個人的身份,但是現在出現一個小問題。”

魏恒邊問‘什麽問題’邊翻開文件,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秦放說的問題是什麽。

一共三名死者信息,沈翔,王兆強,和黃春樹。魏恒很快找到這三名死者之間的聯系,暫時祛除沈翔不提,王兆強和黃春樹都有小偷小摸的犯罪記錄,所以很容易在司法系統中找到他們的資料。

王兆強和黃春樹同為山東某漁村人士,兩人在同年離鄉打工,且其家人在同月報案,稱其失蹤地點都在銀江。

魏恒合上資料,雙眼微微出神的盯着地板:“看來這件案子,比我們預想的還要複雜。”

秦放聳聳肩,一身輕松的樣子:“專案組的人到了?”

“嗯,正在開會。”

“分院局抽掉的精英是誰?”

“渠陽分局的副支隊長,叫韓斌。”

秦放眼睛忽然閃了閃,避着誰似的歪頭看向別處,語氣有些不自然:“哦,是他。”

察覺到他的口吻有些耐人尋味,魏恒多問了一句:“怎麽?”

秦放似乎很不願意說起這個人,皺着眉毛想了好一會兒,才道:“這個人有些背景,以前在緝毒支隊破獲一起大案,這兩年升的很快。轉眼就混了個副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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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放明顯有所保留,魏恒也繼續不追問,拿着文件就出去了。到了三樓技術隊辦公室,他把三名死者的資料交給一名女警,讓她聯系到死者家屬。

女警率先找到的是為死者黃春樹報案的,黃春樹的母親。

電話打過去很就接通了,魏恒特意支走女警,确保格子間裏只有他一人,才道:“請問您是黃春樹的母親,鄧蘭女士嗎?”

從鄧蘭的聲音判斷,這位失去兒子的母親至少已經六十多歲的高齡,魏恒先詢問她身邊是否有人,得知她身邊還有女兒和女婿時,才向死者家屬道出已經确認黃春樹死亡的事實。

鄧蘭在電話的另一端失聲痛哭,話筒裏傳出一陣嘈雜的聲響,想必黃春樹的家人已經亂成了一團。

魏恒等了一會兒,等到那邊哭聲漸止,試着叫了幾聲鄧蘭的名字,但是無人應他。于是他挂斷電話重新撥了過去。

這次接電話的女人明顯年輕了一些,哽咽着稱自己是鄧蘭的女兒,也就是黃春樹的妹妹,黃春桃。

魏恒先是安慰了她幾句,告訴她随時可以過來認領屍體,其次才問起當年黃春樹離家打工時的相關線索。

黃春桃說當年和黃春樹結伴去往銀江打工的還有兩個人,一人是已經确認死者身份的王兆強,一人是王兆強的朋友薛海洋,他們三個人去投靠早年在銀江紮根的張福順。

聽到張福順的名字,魏恒正在紙上持筆記錄的手頓了一頓,遲了片刻才寫下張福順的名字,為了進一步确認,他詢問黃春桃是否知道張福順其家人的姓名。

黃春桃道:“張福順的老婆早就死了,就剩下一個孩子,那孩子好像叫……張東晨。我記不太清楚了,那孩子應該叫這個名字。”

魏恒在張福順的名字旁邊寫下張東晨的名字,又問:“薛海洋也失蹤了嗎?”

“是的,我哥哥還有王兆強和薛海洋都失蹤了。到現在都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王兆強和薛海洋的家人到銀江找過一次,可是銀江那麽大,怎麽可能找的到。我們只知道他們說在銀江有個熟人,和我哥哥是以前的同學,叫張福順。但是我們沒有張福順的聯系方式,委托警方去找這個人,警方也說找不到。我們沒辦法,只能一直等,誰知道等着等着,就等來……”

黃春桃說不下去了,開始抽泣。

魏恒公事公辦的安慰她兩句,随後挂斷電話,看着自己整理出來的一份名單陷入了沉思。

忽然,他拿起鋼筆在紙上劃掉‘張福順’和‘張東晨’ 的名字,把這張紙撕碎了扔進垃圾桶。五分鐘後拿着技術員整理出來的四份資料走出技術隊辦公室。

魏恒拿着影印出來的文件停在三樓一間會議室門口,敲了兩下虛掩的房門,然後推門走了進去。

專案組的人正在開會,一張長桌首位兩端坐着 的就是專案組的領導,邢朗和韓斌。

秦放口中背景頗深的韓斌在靠窗的位置坐着,這位韓隊長有些精銳的文人氣質,他帶着一副無框眼鏡,穿着一套雖然看不出品牌,但是絕不廉價的高檔服裝。

他很注重形象,魏恒想起剛才和他握手時,看到韓斌的指甲修理的圓潤整齊,頭發也靜心梳理過,下巴因為時常刮胡子而微微發青,甚至連鬓角都稍加修理,手腕處還有很淡的男士古龍水味。

在韓斌身上看不到一丁點整日奔波在一線刑警的邋遢狼狽樣,比起刑警,韓斌更像一名外出洽談合作的公司高管。

會議室裏煙熏火燎的,夾在一水大老爺們之間的沈青岚和另外兩名女警皺着眉毛捂着鼻子,一臉的隐忍。

魏恒索性把門開着,然後遞給一名女警一個眼色,示意她去開窗戶。随後,他看到坐在一層薄霧中的韓斌向門口扭過頭,向他點頭微笑。

魏恒也對他笑了笑,把打印出來的兩份資料分別放在邢朗和韓斌面前,道:“秦主任确認了三名死者的身份,我剛才詢問過死者家屬,有一些發現。”

在邢朗和韓斌看資料的時候,魏恒拿起筆在白板上寫下‘黃春樹’‘王兆強’‘薛海洋’三個名字,然後蓋上筆頭敲了敲白板,道:‘這三個人在14年7月5號從老家山東某縣城出發去銀江務工,同年10月份中旬和家人失去聯系,三個人全部失蹤。目前已經确認了黃春樹和王兆強在市郊挖出的十二具屍體中,至于這個薛海洋,我想也是這些屍體中的一具。’

“……只确認了這幾個人的身份嗎?”

韓斌說話的語氣低緩平和,溫言笑語,和他冷靜睿智的形象很相符。但是聽他說話,魏恒始終有種吞了一根魚刺的感覺。有些難以下咽,隐隐的不舒服。

想起剛才會議剛開始的時候,韓斌看過現場勘驗記錄,扶着眼鏡笑着說了句:“只有十二具嗎?”

邢朗的臉色當時就變了:“嫌少?”

韓斌擡起頭看着他,道;“也不多。”

再者就是現在了,雖然韓斌的始終保持着一副彬彬有禮的态度,卻能讓人清楚的察覺到他的自信和傲慢。此時韓斌似乎是在變相的譴責他們工作效率太低。但是有句話叫做伸手不打笑臉人,面對笑眯眯的韓斌,無論是誰都不好意思伸手扇人家的臉。

魏恒不想理他了,裝作沒聽到,扔下筆在邢朗旁邊的空位坐下,刻意把拉椅子的聲音弄得很響。

邢朗方從手中文件裏回神的樣子,慢悠悠的把文件扔在桌子上,舌尖頂着含在嘴裏的一顆薄荷糖在口腔裏轉了一圈,然後沖着韓斌笑道:“我支隊的法醫慢工出細活,不能催,催急了會跳槽,到時候不知道會便宜誰。”

邢朗很有內涵的盯了韓斌一眼,又笑:“你說是吧,韓隊。”

韓斌沒有接話,只沒滋沒味的笑着。

邢朗連人帶椅子往左轉了十幾度,看着白板上并列的三個死者姓名,皺眉道:“怎麽又扯到銀江去了?”

魏恒看了邢朗一眼,知道邢朗是在揣着明白裝糊塗。

邢朗或許能成功騙過所有人,但是他瞞不過魏恒。魏恒心裏很清楚,早在從市郊回來的時候,邢朗是第一個提出要和銀江方面聯系的人,也就是說邢朗在所有人之前知道這件案子會牽扯到銀江。但是邢朗卻不說,還不許自己透露。

魏恒又想起邢朗回到警局時說要去指揮中心開會,結果回來就拎回來一份‘專案組成立決議書’。此時聽到邢朗明知故問佯裝不知的代替所有參會人員發出疑問,魏恒才知道他這麽做的意義在哪兒。

趕在屍體身份調查之前成立專案組,人員肯定會從本市抽掉,那就沒銀江什麽事兒了。如果拖到屍體身份調查清楚,光是辦案權,兩市的警方都要争執半天,最後辦案權能不能落在蕪津警方手中都是個未知,更別說順利的盡快成立專案組。

邢朗是在所有人都不提防的情況下,使了一招先斬後奏。

但是魏恒有一點不明白,雖然發現屍體的地方在蕪津,但是三名死者生前活動的地方卻在銀江,甚至有可能這三名死者是在銀江失聯。這樁案子屬于重案,如果把這條線索提前曝露,兩地警方跨省合作偵查的概率很大。此時邢朗的做法,明顯是不給銀江方面主動參與的機會,就算銀江警方後來也參與進來了,也沒有占優勢的話語權。

邢朗為什麽這麽做?想從這件案子裏搶立頭功?還是別有其他的用心?

魏恒看着他風平浪靜的側臉,再一次的感知到眼前這男人的城府深不見底。

韓斌是個喜攬功權的人,聽到邢朗這麽一說,立刻道:“既然案發地在蕪津,那辦案權當然也在蕪津。現在牽扯到了銀江,那就聯系銀江警方讓他們配合調查就行了。”

邢朗就等着他這句話,笑道:“韓隊說的有道理,那我待會兒就聯系銀江。既然這三個人在銀江待過一段時間,那就肯定會或多或少的留下痕跡。現在的偵查方向就是找到他們曾經的工作地點,排查社會關系,查出他們離開銀江的原因。”

說着,邢朗扭頭看了看魏恒,道:“我的顧問還提出了一點,他覺得十二名死者的死法有點……儀式感。像是被行刑般幹淨利落的處死,所以他懷疑這十二個人生前參與了一個團夥組織,不是涉毒就是涉槍涉爆,總之是一個非法團夥。這個團夥或許在銀江活動,或許在蕪津活動。從以前的案底裏面查,看能不能查出一些線索。”

雖然邢朗的話說的模棱兩可,但是魏恒卻在他眼神中看出一份篤定的力量,貌似邢朗已經看到了真相,卻隐藏不報。

韓斌聽的很認真,聽邢朗說完,便轉頭看向魏恒,正要開口,就見魏恒端起茶杯沖自己道:“不好意思,我去倒杯水。”

明明旁邊就有飲水機,魏恒卻徑直的走出了會議室。

魏恒站在會議室外,拿出手機給邢朗發了一條短信,然後推開自己辦公室的門的走了進去。

很快,邢朗進來了,反手關上辦公室房門,對着魏恒似笑非笑道:“知道我為什麽一開始不待見你了嗎?”

想也不用想,邢朗下一句話就是‘因為你和韓斌那小子都長着一張趾高氣揚的精英範兒小白臉’。

魏恒把茶杯擱在桌子上,直切正題:“我剛才隐瞞了一個名字。”

邢朗臉上笑容一斂,看着他問:“誰?”

“張福順,他們三個人在銀江投靠的人是張福順。”

邢朗絲毫不意外的模樣,手撐着桌面懶懶道:“那就可以斷定,張福順和這十二具屍體有關系。”

魏恒抱着胳膊埋頭深思:“既然三名死者去銀江是為了打工,那有沒有一種可能是黃春樹帶着兩個同鄉,到銀江投靠張福順,張福順給他們介紹工作,結果……導致了他們的死亡?”

這番話說的有點冒險,但不是沒有道理。既然張福順和十二具屍體脫不了幹系,那就間接說明了張福順和這個有可能非法團夥有脫不了的幹系。後來三名同鄉被處死,張福順卻全身而退,是否說明了張福順在這個團隊中的地位高于他們?或許,正是張福順親手處死了三名同鄉?

邢朗點出他話裏的核心:“你懷疑張福順就是‘行刑’的人?”

魏恒颔首不語。

張福順是‘行刑者’嗎?

那麽屍坑裏多餘的那件牛仔衣就是張福順留下的?

張福順的身份是什麽?

他為什麽要冒着風險把‘線索’留在屍坑,等着有朝一日被警方發現?

魏恒搖頭,看着地面自言自語般道:“不,如果張福順是那件牛仔衣的主人,他大可不必留下一件衣服等着被警方發現。衣服随着屍體被掩埋了三年,張福順還活着,在這三年裏他完全有機會選擇其他渠道和他想聯系的人取得聯系。但是這三年他卻幾乎不和任何人來往,與世隔絕一樣躲在家裏。”

他擡起頭看着邢朗,道:“衣服的主人應該是一個已經失蹤,下落不明生死不詳的人,而不是留在蕪津的張福順。”

邢朗真佩服魏恒的腦子,魏恒太聰明了。也正是魏恒的聰明讓他産生些許危機感。

“……為什麽向韓斌隐瞞張福順這條線索。”

邢朗忽然問。

魏恒很不屑的低笑一聲:“不是我向他隐瞞,而是你向他隐瞞。”他正視邢朗的眼睛,着重補充道:“你不僅想瞞着韓斌,你還想瞞着市局,瞞着更高層。”

邢朗目光複雜的看着他,唇角勾起的一絲介于無奈和贊許之間的笑容,道:“但是我瞞不了你。”

“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那你知道我為什麽隐瞞這條線索嗎?”

魏恒看着他,決定冒險猜一把:“或許,和那件衣服的主人有關……ZXH,你知道這個代號的含義。”

邢朗笑而不語的看着他,像是在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魏恒懂得點到即止,即使他猜到了更深一層,他也不會把牌出完,不給自己留後路。

對或不對,邢朗并沒有給他一個準确的答複,而是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看了看手表,道:“回去吧,接着開會。”

魏恒道:“我不開了,去梁珊珊家裏走訪。”

他只是知會邢朗一聲,随後就把邢朗丢在辦公室裏,叫上徐天良下樓了。

辦公室裏只剩下邢朗一個人,邢朗抱着胳膊靠在桌沿靜靜的想了一會兒,然後拿出手機給陸明宇打了一通電話,等待電話接通途中,他順手拿起擺在桌角的霸王龍木雕在手中把玩。

很快,陸明宇道:“邢隊,我馬上到醫院了。”

邢朗的拇指在霸王龍嘴中兩排鋒利的牙齒上來回撫摸,沉聲道:“看着張福順和張東晨,不能讓任何人接近他們。”他頓了一頓,又道:“包括韓斌。”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韓斌’,請不要想太多。作者寫的時候完全不知道白夜追兇裏有個角色叫‘韓彬’,有人提出來,作者就去查了查,才知道撞車了。‘韓斌’這個名字很偷懶,作者也是不想想名字,就用很常見的二字組合的名字。

韓斌非韓彬,請別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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