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冷酷仙境【6】

領頭的男人五十多歲,剃着光頭,身材矮胖,聲音和體态都像極了某個香港影星。聲音嘶啞的好像喉嚨裏塞滿了沙子。

男人走到邢朗面前,細細的打量他片刻,笑道:“這位警官有點眼熟,我們是不是見過?”

邢朗用腳勾住一張椅子的腿,把椅子拉到身前,擡腳踩在椅子上,彎腰撣了撣褲腳的灰塵:“去年掃黃打黑,我領着掃黃辦的兄弟來過。高老板還記得?”

這位神似香港影星的高老板操着一口廣東話,坦蕩的好像曾在酒桌上和邢朗打過照面一樣,呵呵笑道:“原來是邢警官,記得記得,那您這次來是為了?”

說着,他瞄了一眼邢朗手裏的手铐。

表示友好似的,邢朗把手铐裝回腰帶,笑道:“這次沒帶隊伍 ,只是來找一個人。”

“找小飛?”

邢朗看了看他身後幾個橫眉立目一臉兇相的男人,神态自若道:“我趕時間,請高老板劃個道兒。”

高老板連連擺手,謙虛的笑道:“不敢不敢。”說着笑意一斂,看着邢朗說:“實不相瞞,邢警官,小飛已經不在我這裏了。”

邢朗擡手又搭在腰帶上:“說清楚。”

高老板身後的一個男人搶道:“那孫子已經消失三天了,還欠了我們好幾萬塊錢,你想找他,我們還想找他呢!”

高老板微微側過頭,斥責了一句出言不遜的下屬,然後對邢朗笑道:“刑警官,小飛确實走了。不信的話,您可以問在場的每一個人。”

這個姓高的是一個很論的清的人,邢朗并不認為他會保護一個小角色而得罪自己,既然他都說陶小飛走了,那陶小飛八成是真走了。

“他住哪兒?”

邢朗又問。

高老板遞給手下一個眼色,那人上前道:“我領你去他宿舍。”

邢朗跟着他,在走廊裏七扭八拐的走到一個和衛生間相鄰的小房間,房間方位完全背陰,并且沒有打窗戶。無論是白天還是夜晚都必須開燈。

那人把燈打開,一個亂糟糟的房間就展示在邢朗面前,其中異味橫生。

邢朗走進去用腳踢開地上的髒衣服和快餐食品包裝袋,草草的在房間裏時掃視一圈,回頭問道:“他有個女朋友你知道嗎?”

“有點印象,好像還是個小丫頭。”

“那他有沒有說起過,他有個銀镯子,是他女朋友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陶小飛這孫子到處借錢,欠了一屁股債,有什麽金貴東西都被他拿去還債了吧。不然他多早晚兒被人打死。”

邢朗心涼了半截,還是抱着僥幸的心理在房間裏翻找。當他掀開行軍床上的被褥時,一個閃着光的東西忽然掉到了地板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邢朗撿起來一看,是一只刻着鳳凰的銀镯子,品質不次,光潔明亮。

沒想到還真的被他翻到了,邢朗揣起那只銀镯子,又打開衣櫃看了看,在裏面看到成堆的四季衣裳。

這屋子裏的東西顯然都沒少,如果陶小飛背債跑路了,也很有可能舍棄這堆一文不值的雜物輕裝上陣,但是他卻在一件外套口袋裏摸出了一張身份證。

身份證的主人正是已經失蹤三天的陶小飛。

邢朗拿着那張身份證看了一會兒,眉頭越皺越深。不多時,他把身份證也裝在口袋裏,臨走時對高老板的手下說:“快點把躺在外面的那個女人送到醫院,她快沒氣兒了。”

離開網吧,回到車上,邢朗看了一眼手表,晚上八點十五分,有兩個他妹妹打來的未接。

他邊回撥電話,邊驅車往回趕,路上取回了定做的蛋糕。

今天是他爹的六十七歲生日,家裏人都放下工作趕回大院裏給老頭祝壽。

他們家的老房子連着周圍幾條胡同至今都沒有被拆遷,因為幾條胡同保存完好,頗有歷史風貌,現在成了市裏的重點保護項目,家家戶戶修葺屋舍,壘的黑瓦白牆強,獨門獨院,四面廂房。地段比蕪津市商業街都金貴不少。

早有幾個搞收藏的豪富到他們家看過,給出了千萬安置費,老兩口都沒賣,他爹經常把‘守着這座房子,就是守着一個礦,等我和你媽死了,你們把房子賣了,都是你們兄妹三個的’這句話放在嘴上。

這話雖然說得腌心,但卻是實話,近年來地皮瘋長,老四合院更是金貴。雖然遠遠不抵一個礦,但确實是一筆龐大的財産。

邢朗每次回到老院子,都有種回宮的錯覺,好像他們真住在煤礦裏面。

“舅舅回來了,舅舅!”

他剛進門,就被外甥和外甥女抱住大腿,兩個孩子舉着胳膊伸向他手裏的蛋糕。

這是一對龍鳳胎,女孩兒叫莉莉,男孩兒叫安迪,五歲了,目前在幼兒園就讀大班。

邢朗遞給他們一個袋子:“自己分,一人一套。”

男孩子把禮物接過去,正要跑開時被邢朗捏住臉:“小子,你如果再搶你妹妹的東西,我讓你在門外站一宿。”

安迪咕哝道:“舅舅偏心,莉莉也搶我東西了。”

邢朗把手一攤:“我沒看到啊。”說完在男孩子屁股上小小踹了一腳:“到一邊兒玩去。”

院子裏開着燈,一個穿着修身運動裝的女人蹲在水池邊洗菜,等邢朗哄走兩個孩子,就擡起濕淋淋的右手對邢朗招了招:“你過來。”

邢朗走過去,把蛋糕擱在一旁,卷起袖子把手探入深秋冰涼的井水中揉搓着一盆生菜:“邢佳瑞呢?這丫頭又貓在哪兒偷懶。”

說着,他轉頭朝門口喊了一聲:“邢佳瑞!”

很快,一個瘦瘦高高的女孩兒捧着平板跑出來,眼睛沒離開手裏的平板,站在他旁邊眼皮也不擡的問:“幹嘛?”

“你怎麽不幫大姐洗菜?”

“姐說水太涼,不讓我沾手。”

邢朗呲牙,甩手灑她一臉水:“把蛋糕提進屋。”

邢佳瑞‘哎呀’一聲,抹掉臉上的水珠,瞪了邢朗一眼,騰出一只手提起蛋糕,返身往屋裏走。

“你也別沾手了。”

邢朗揮開大姐的手,把菜盆拉到自己面前,很是熟練的洗着菜葉。

大姐是唐愛雲和前夫的女兒,只比邢朗大兩歲,跟了唐愛雲姓,後來又改性邢,叫邢瑤。邢瑤早年嫁了一個華僑,生了孩子不到一年華僑就出軌了,邢瑤二話沒說提出離婚,經過一番撕破臉皮的争鬥,法院把兩個孩子判給她撫養。

現在邢瑤是連鎖洗衣店的老板,還投資了幾間餐廳,生意做的很大,算是個成功的女強人。一對雙胞胎莉莉和安迪現在也列在邢家戶口本裏,随邢老爺子姓。

邢朗心裏很明白,他爹他媽至今沒有給他壓力催他結婚生孩子,完全是因為大姐已經給他們添了一對雙胞胎,名副其實的算是邢家人,要不然他媽非得逼他一個禮拜相親七回。

邢瑤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放下袖子,說:“媽把海棠叫過來了。”

聞言,邢朗第一個反應就是皺眉,無奈又有些氣悶:“老太太怎麽……算了,海棠在哪兒?”

邢瑤往東邊正房裏亮着燈的廚房示意了一眼,道:“在廚房裏幫忙做飯。”

“爸呢?”

“秦放陪着下象棋。”

邢瑤接住他遞過來的一把小蔥,看一眼他的臉色,低聲道:“媽很喜歡海棠,今天特意把她叫過來,你知道她什麽意思。”

邢朗沒說話,

邢瑤又道:“我看海棠對你還挺有感情,不然她今天不會過來。”

邢朗很沒趣兒的笑了笑,說:“那是她心好,不想讓老人不高興。”

邢瑤看他一眼,搖搖頭:“你就自欺欺人吧。”

說着端起他洗好的菜盆,起身進了屋。

邢朗在褲子上擦掉手上的水,往院裏榆樹下的石凳上一坐,掏出煙盒點了一根煙,然後拿出手機沒有目的的亂劃着。拇指懸在‘魏恒’的手機號上,半天都沒動靜。

屋子裏忽然傳出一聲清脆的哭聲,莉莉跑出來鑽到他懷裏,舉着豆腐團似的小手,抽噠噠的說:“舅舅,安迪搶我的娃娃,他還咬我。”

邢朗把小女孩兒抱起來往腿上一放,借着身後的光定睛一看她的手,在她拇指上看到一個很淺的牙印。

邢朗一看就火了,扭頭沖門口喊:“邢霈如,出來!”

沒人搭理他,邢朗又道:“我數十個數,別讓我進去找你。”

很快,小男孩兒背着手,扭扭捏捏,慢慢吞吞的從屋裏出來,低着頭站在邢朗面前。

“咬你妹妹?”

邢朗虎着臉問。

安迪不敢吭聲。

“說話,我數一二三。”

“是莉莉先推我的樂高。”

“她推你樂高怎麽了?一點都不知道讓着你妹妹,再敢咬人我就把你送全托,聽到沒有!”

安迪耷拉着腦袋,低聲咕哝道:“聽到了。”

“向你妹妹道歉。”

安迪往前走兩步,拉着妹妹的手,說:“對不起,莉莉。”

莉莉摟着邢朗的脖子,抽泣着說:“沒關系安迪,我原諒你了。”

邢朗摸摸外甥女的辮子,贊了一句‘真懂事’,然後擡手指着牆根:“過去站五分鐘,自己數數。”

兩個孩子從小就沒有爸爸,邢朗一直充當着嚴父的角色,積威甚重。他說話比邢老爺子還好使,在兩個孩子心裏相當于聖旨。

安迪老老實實的走到牆邊面壁思過,自己開始數數。

邢朗抱着莉莉進了屋,一眼就看到秦放和老爺子坐在客廳一組實木桌兩邊下象棋。那木椅子尤其硬,除了老爺子沒有人喜歡坐,秦放坐在椅子上,扭得像條蛇,手裏拿着棋子半天沒落下去。

看到邢朗就像看到救星似的,秦放忙道:“表哥過來替我走兩步,我得去上廁所。”

老爺子啪嗒啪嗒砸着手裏的兩顆棋子,瞅了晚歸的邢朗一眼,只說了一句:“回來了。”

邢朗應了一聲,然後無視秦放的求助,抱着莉莉往廚房走過去。

廚房很大,站四個女人還顯得寬敞。邢瑤和唐愛雲,以及應邀而來的海棠,三個女人切菜,配菜,炒菜,配合默契,有說有笑。

邢佳瑞倚着廚臺啃着一個蘋果,看着她們忙。

每次看到他這個小妹,邢朗就覺得糟心。

小妹在電影學院讀導演系,今年大一,一年前還是清純的學生妹打扮,一進大學就染了一頭藍色短發,打了一排耳釘,穿着肥大的外套和緊身的破洞牛仔褲,搭配的雖然不醜,但怎麽看怎麽怪異。

邢佳瑞作為最小的孩子,還和前面的哥哥姐姐年齡差距大,是爹媽老來得的女兒,從小被慣了一身嬌貴的臭毛病,平常連根菜葉子都不摘,此時更是明目張膽的看着客人忙碌,根本沒有搭把手的意思。

“我們家二哥哥可算回來了,老太太領着大姐和海棠姐聊了你半天。”

邢佳瑞笑嘻嘻的看着他說。

邢朗沒理她,從廚臺上拿起一片拌涼菜用的黃瓜片遞給懷裏的小女孩兒,不經意間一擡眼,看到海棠正看着他。

對上他的眼神,海棠不慌不忙的擡起手背撥了一下長發,然後沖他一笑,繼續切手中的青椒。

唐阿姨心思轉的極快,忙道:“朗朗快點幫海棠把頭發綁起來,披着頭發太不方便了。”說完沖着邢朗使眼色。

邢佳瑞難得勤快一回,給他遞上發圈,還沖他擠眼睛。

邢朗看了看海棠,又看向她披在肩上的漆黑如墨的長發,眼神忽然閃了閃,不知想到了什麽,然後對小妹說:“沒看到我抱着莉莉嗎?去幫海棠姐綁頭發。”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