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冰冷

賀滄笙一個人坐了好一會兒,等掀簾走出來的時候就又變成了從容的楚王。蘇屹在不遠處牽着靖雪,腿上的傷已處理了,但包紮得很潦草。

他顯然是看見了她,立刻轉頭對她笑起來。

這笑容好看,但賀滄笙面無表情,目光淡然地從蘇屹身上掃過去,沒有做任何停留。

步光遞來寒夜的缰繩,賀滄笙右手有傷,就用左手接了。步光本想扶人上馬,但他主子一向不許任何人近身,還是退開了兩步,靜候吩咐。

蘇屹卻帶着靖雪往這邊來,直到賀滄笙身邊。他神色關切,看上去和平常無異,還微微湊近了點兒,道:“殿下,傷了手不方便,與我同乘一匹吧。”

賀滄笙擡眼看他,目光很沉寂。

“不必,”她的語氣也淡漠,“本王無礙。”

“殿下,你別逞強,好不好?”蘇屹低眉順目,伸手輕輕握住了賀滄笙的手腕。

賀滄笙和他對視,道:“放開。”

蘇屹不動,賀滄笙長眉壓低,再次道:“放開。”

她微挑的鳳目裏只餘冰冷,連眼尾的弧度都沒了先前在面對蘇屹時獨有的風致。她本已轉變了對蘇屹的态度,是獨一份兒的暧昧,此時卻收得輕易,讓蘇屹非常不習慣。

蘇屹看着她,委屈地抿嘴,慢慢地放開了手。

賀滄笙心裏壓着事兒,先前能對他有絲毫的羞澀和暗示已經不易。他好不容易在賀滄笙那裏地位不一般,現在卻又變回了兩人尚未相熟時的相處方式。

少年的失落溢于言表,賀滄笙卻已經不再看他,翻身上馬。掌心的傷确實礙事,勒缰時又有血滲出來,鮮紅的顏色氤在紗布上,從蘇屹的眼前晃過去。

但賀滄笙似是毫無痛覺,甚至自虐般地用右手扯了缰繩掉轉馬頭。

“殿下!”蘇屹是真急了,他伸手扯停馬匹,仰頭道:“讓我也上去,我保證規矩,就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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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說了,不必。”賀滄笙輕磕馬腹,試圖從一邊走。誰知蘇屹卻還拉着寒夜不松手,甚至擋在馬前。

賀滄笙微滞,道:“放手。”

“那我、我不上去了,不和殿下同騎。”蘇屹還抓着馬辔,雙眼微紅,就是不讓人走的樣子有點兒可憐,“你別沾手,讓我給你牽着馬,好不好?”

少年這樣焦急,屢次讓步,句句都像祈求,讓賀滄笙恍若又看見了他背後長出來的尾巴。其實她不是沒動此事就此翻篇的心思,但就是不想順坡而下。

她也委屈。

原因沒法理智地說出來,就是覺得心裏堵得厲害,千言萬語都道不盡這感覺,幾乎想扯着蘇屹,和他把每一件事都攤開來談。

可一張嘴就又冷下去了。

“看來是本王平日對你過于寬縱,竟讓你恃寵而驕到如此地步。”賀滄笙的面頰稍微有點兒蒼白,眉眼寒涼,妖嬈的面一沉下來就有冰冷惑世的氣質。她看向遠方的山嶺,低聲道:“本王再說最後一次,放手。”

蘇屹又盯着她看了一會兒,似是在做最後的争取和對抗,最終眼裏的光緩緩消下去,放開了手。他的指尖一離開缰繩,賀滄笙就立刻策馬疾奔出去,頭也沒回一下。

蘇屹根本來不及委屈,牽過靖雪就追了上去。以他的騎術,再加上靖雪天馬的能力,趕上或者超過賀滄笙根本不是問題,可蘇屹只是跟在人身後,随着賀滄笙的速度,就這麽一路回了院。

到了住處賀滄笙也還是沉默,進屋時眼風也未給蘇屹一個。蘇屹跟着進門,便見人已經坐在了案後。

蘇屹站門邊,是真緊張。

他怕賀滄笙又趕他到旁屋裏去住。

然而賀滄笙像是根本沒有注意到他,自顧自地鋪了紙,就打算提筆。誰知纖弱潔白的指卻被蘇屹猛地握住,小心地攏在溫暖的掌心。

蘇屹站在桌邊,道:“這傷等不得,得先上藥。”

賀滄笙往回收手,蘇屹自然不肯放,但看那紗布上的血漬因着動作而深了顏色,只能先松了指。

賀滄笙握了筆,卻因傷處的疼痛而顫着手,直到墨滴下去也沒能落筆。

“殿下!”筆被蘇屹奪走,這次抓在她腕間的手是真用了力。蘇屹露了肅色,一字一句地道:“你可以惱我,不理我也行,但得先上藥。”他微頓,又道:“我來給殿下上。”

此刻的蘇屹硬氣又正經,眼裏都是沉寂下去的深穆。先前還軟着态度的大狗忽地換了副樣子,倒讓賀滄笙有點兒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也好,反正她坐着不用動,蘇屹從清理傷口到上藥再到包紮都從頭來了一遍。

藥粉紗布都是冰涼的,被少年微燙的指尖帶着,冰火兩重天地落在賀滄笙的傷處。疼痛讓人清醒,賀滄笙認清了自己時才賭氣的行為和原因,覺得不可思議,乃至瘋狂,同時也迷茫起來。

她忽然有點兒氣餒。

動了心的她竟那般丢人。

可一旦對人有了那樣的想法,斤斤計較百轉千回的事就都來了,費時費力,有時還得不償失。蘇屹的行為暧昧,可不願主動開口,這底下的原因到底是什麽賀滄笙也不确定。

如果是因為,他其實從來沒有對她心動呢?

如果一切都是他作為細作的表演,從始至終都是她在胡思亂想自作多情呢?

她本冷心冷性,面對什麽養的誘惑都自持自若,竟在這會兒方寸大亂。而旁人亂一回也就算了,偏她是這個身份,這麽多年崎岖坎坷,都到了這個時候,皇位她勢在必得。

果然,情事耽人。

她看似坐在高位,其實心裏藏着的都是小心翼翼。在與蘇屹的事上也一樣,一旦過了某個特定的瞬間,就再難有勇氣。半個時辰前在馬場棚中的沖動如同掌心劃過的溫暖,是春風過境,無痕無據,在她寒冬一般的身體上激起戰栗,也讓本冷得駭人的心輾轉迂回。

不能再這麽下去。

賀滄笙這麽想着,就不自覺地咬了嘴唇。

“疼了嗎?是我手重了。”原本垂着雙眸專心致志的蘇屹像是和她有所感應,驀然擡起了頭,輕輕往她傷口上吹了氣,道:“殿下再堅持一下,這就好了。”

賀滄笙看着他,沒有說話。

算了吧。

就算蘇屹是真心,兩人郎情妾意,可她僞裝多年,大概這一世都要以男子的身份來見人,又有什麽資格去對人動情動心?

也沒資格要求這少年對她有心意。

“好了,”她把包紮的手飛快地收回來,道,“多謝。”

這樣的客套讓蘇屹很不安,他把藥箱拿開,稍微躊躇片刻,還是回到了桌前,低聲問:“殿下,你是不是在生氣?”

賀滄笙已經在看公文,聞言也沒擡眼,道:“不是。”

蘇屹抿嘴,“可是你……”

“可是什麽?”賀滄笙雙眼還在紙上,卻挑了眉毛,“那不如你來指點一二,本王可是錯過了什麽需要生氣的事嗎?”

蘇屹沉默片刻,雙頰有點紅。他喉結滑動,忽然擡手撥了把額發,像是下定決心般開口 :“其實今日在馬場,我是想說——”

這話在賀滄笙擡眼看他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面前的這雙鳳眸裏毫無溫度,恍然讓蘇屹回到了二人初識的時候。那時賀滄笙看過來的時候也是如此,雖生得妙色,言語調侃,眼中卻如靜水深潭般不帶感情。

蘇屹害怕面對這樣的賀滄笙。

他想要那個眼角眉梢都帶着笑、會因他的靠近而雙頰飄紅雲玉面露羞澀、會縱着他的僭越甚至護着他的賀滄笙。

他更想讓賀滄笙看清他的真心,讓賀滄笙明白他并非膽怯之輩。

他有無數要說的話,卻在看到賀滄笙眼神時盡數泯滅喉中。滲人的涼意從他的背脊竄了上來,直抵後頸。

賀滄笙沒給他繼續說下去的機會,道:“馬場就是玩兒的地方,發生了什麽、你想說或者說了什麽,都留在那裏,不必帶出來。”

她微笑,這笑容瞧着缱绻,盡管蘇屹知道她沒有任何真情放在裏面。

“回眸只多愁,”她姿态随意,把筆杆在指尖點亮了一下,“本王還有的是要操心的事。”

蘇屹聽着她拒絕再談先前的話,恨不得将人捉住綁起來,安心聽他說。可他到底克制住了,就這麽倔強地站着。

“怎麽,無事可做?”賀滄笙放了筆,靠在椅背上,眼波流轉間一副風流做派。

“既是百無聊賴,那就——”她忽地撐臂,把椅子從桌邊挪開了距離,對蘇屹道,“到本王近前來伺候。”

賀滄笙如此不正經的樣子,俨然就是把蘇屹當做了外人,端着态度演戲。蘇屹看着心裏就惱怒又無奈,可又被她話裏的“伺候”撩撥到了。

他終于知道,楚王殿下之前這些凝聲說不出話的瞬間有多珍貴。這妖孽一旦開始作戲,就讓人根本招架不住。

“蘇侍君不是一直藝高人膽大麽,怎麽,真到了這會兒倒不敢了麽?”賀滄笙輕笑,甚至不在叫他的名字,毫無征兆地換回了稱呼,道:“自你入本王府中,已有兩月。既然占了本王侍君的名號,也該盡一盡本分了。”

這話有點兒诨,什麽意思兩人都心知肚明。蘇屹心中登時大震,弄不清眼前這位扮着男裝的女嬌娥要做什麽。

還有些期待。

他不得不承認,這樣散漫調情的賀滄笙別有魅力,就算是有疏離的架子,也讓他被勾到了。

他走到賀滄笙的椅前,乖巧地俯身,輕聲問:“殿下要我做什麽?”他微頓,“怎麽做?”

賀滄笙見狀微微往後靠了靠,一微笑就豔麗得不得了。

“蘇侍君不必擔心,你身強體壯,”她慢條斯理地道,“此事非你莫屬。”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觀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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