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同騎

這一晚兩人各存心事,都沒睡好。

翌日清晨賀滄笙的确要動身回城,蘇屹自覺地做了步光的活兒,把寒夜和靖雪都牽了出來,一見她就把缰繩遞了過去。

賀滄笙要上馬,蘇屹立刻扶了一把。

賀滄笙還記着昨日的話,看着他坐上靖雪,回望了眼院子,問:“想好了?”

“想好了啊,”蘇屹回答得自然,甚至露了笑,“就是要跟着殿下。”

賀滄笙看他一眼,沒了話,就這麽奔出去,蘇屹立刻跟上。靖雪的速度快,寒夜其實比不過,但兩人都沒有再賽一場的意思,蘇屹控制着,就騎在賀滄笙身側。

近日都是烈陽勝空,可積雪也不遜色,撐着不肯全化。山間冰峰覆白,遠遠便看着一線天的石壁上攀了霜花,。

其實景都是一樣的,只是兩人心境都變了,沒了來時的暢快,只覺此景寂涼。

蘇屹側臉,悄悄看過去。賀滄笙側臉的曲線很眨眼,頸間的紅狐風領被襯在四處的白雪前,相應炙烈。

她在策馬時衣袂被風推着向後,露出的皓腕凝雙雪[1],長指纖弱,被缰繩勒出了紅痕,掌心的傷又滲了顏色出來。

蘇屹心疼,抿了抿嘴,盯着看了半晌。幸虧是靖雪,馱着個絲毫不控方向的人也能跑得穩。

蘇屹就這麽耗着,希望賀滄笙也能看自己一眼。

可這人始終面無表情,鳳目半眯,只看着前路。

少年有些較勁,忽覺自己嘗到了多情卻被無情惱的酸澀和賭氣[2]。

眼看要到一線天,那邊兒卻忽然跑來匹馬,先他們一步躍了過來。幾人的速度都不算慢,賀滄笙卻沒有減速的意思。後邊兒步光喊了聲“殿下小心!”,蘇屹已向她伸了手,先一步拽住了寒夜的缰繩。

靖雪沖撞過去,蹭得寒夜踉跄,眼看着要往側邊岩石上倒。蘇屹松了右腳的镫,半個身子都吊了過去,探手用力握住了賀滄笙的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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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滄笙卻還跟木納似的沒有動作,蘇屹是真着了急。

“殿下!”他手掌猛得抓了賀滄笙的肩頭,在她耳邊呼喝,“殿下!”

賀滄笙像是才回神,勒馬旋身,總算是沒撞上巨石。對面跑過來那人也急着猛拐,往另一邊沖。幾匹馬紛紛嘶鳴,險險避開了對方,寒夜又跑了幾步,才算停了下來。

賀滄笙微微喘息,蘇屹和步光都已下了馬、快速地往她這邊來。她緩緩低頭看了眼右手,掌心傷處的血正流出來,漫濕了缰繩。

她剛才的确是走了神。

看着專心在跑馬上,目不斜視,其實那都是因為心裏揣着事兒。

“殿下!”蘇屹已到了身側,擡手就扶了她的腰。賀滄笙收腿,就這麽從馬背上被蘇屹半抱了下來。蘇屹又拉了她的腕,将手上的傷仔細看了。

來人也跳下了馬,朝他們跑過來。步光立刻擋在前邊,沒讓他近身。

“幾位公子,對不住,真對不住!”來人給他們作揖,大概是看他們穿着富貴而非常客氣,喘着粗氣道,“時才、跑得太急,沒有瞧見你們過來!真是對不住!請讓我問問,幾位可有受傷嚒?”

他說話時帶着玄疆的口音,說話磕絆,語句不甚通順,行的禮也不标準。

賀滄笙今日常服低調,并沒有戴冠。她對步光微微搖頭,示意不要透露身份。步光對來人說着“無妨”,蘇屹也不擡眼,專心用散開了的紗布為賀滄笙輕輕擦了手上的血漬。

他面色有點兒沉,确定了賀滄笙傷口無礙,才回過了頭。

誰知蘇屹這一回頭竟讓那人大驚,面色轉瞬間變得像是見了鬼,擡手指着蘇屹,說話更不利索了,道:“你!你、你是——”

賀滄笙站在蘇屹身後,看不到蘇屹的表情,就看着那人驚訝,又突然收了聲。他呆滞了一瞬,然後便使勁壓着震驚的神情,好一會兒才平複。

“抱、抱歉,”那人躬身,“是我認錯,認錯人了。”

賀滄笙把手從蘇屹手中抽出來,道:“認錯人了嗎?”

這一聲輕緩,卻有種陰鸷的意思,立刻讓來人明白了她才是主子。賀滄笙背着雙手,問:“敢問仁兄将我這位小兄弟認成了誰?”

來人擡頭笑了笑,略微驚慌的情緒都藏着眼角的皺紋裏。他其實年紀不大,可臉上手上卻都是風塵的痕跡,一身駝絨的長袍竟不怎麽合身,看着像是撐場面的。

“沒有,沒有誰!”他說着蹩腳的話,往後退了一步,卻被賀滄笙冰涼的眼神震得一頓,又道:“就是看着這位公子面熟,很像是,我舊時的一位朋友。”

蘇屹冷冷道:“你認錯了。”

那人急忙點頭,賀滄笙卻稍微擡手,轉頭問蘇屹:“不問問姓名嗎,若真是舊人,如此錯過了豈非可惜?”

蘇屹和她對視,又很快挪開了目光。他稍微躊躇,這人就先開了口,道:“我叫厲阿吉,是玄疆人。”

蘇屹緩緩看向他,平靜地道:“不認識。”

“是,所以說,是我認錯了人了嘛!”厲阿吉點頭,道,“我家中做馬匹生意,今日到此是要和馬場談買賣的,京都話都說得不好。這位公子看着就像是京都裏的富貴人,怎可能與我相識!”

他不問自招,讓賀滄笙微微皺了眉。

蘇屹看着他,道:“巧了,我也是玄疆人。”他面無表情,“既然京都話講不利落,我與你講西戎話如何。”

說着就對厲阿吉說了什麽。

還真用了西戎話。

厲阿吉明顯一愣,随即也用西戎話回答,長長地說了一串兒。

賀滄笙聽不懂,卻也不催促。等兩人一個回合聊完了,蘇屹回首對她道:“确實是玄疆人,”他稍頓,“但我們并不認識。”

“無妨,”賀滄笙微笑,“能在此處遇見故鄉客,也算是緣分。”

厲阿吉點頭哈腰,非常同意。

賀滄笙擡臂,做了個請的手勢,厲阿吉卻不敢受,又是作揖行禮。

“你們、您們先走!”他推開幾步,“今日是我得罪!”

賀滄笙也不客套,回身便要上馬,缰繩卻被蘇屹抓住了。

“殿下手傷了,騎不得馬。”他按着賀滄笙的手腕,誠懇又焦急,“上我的馬吧,好不好?”

說着就拉了靖雪到跟前。

“不必。”賀滄笙掃了眼旁邊望着石壁狀似發呆的步光和一臉驚愕看着他們挪不開眼的厲阿吉,擡腿踩了馬镫。

蘇屹委屈地抿嘴,還是把她扶上去了。

結果還沒等賀滄笙坐穩,背後就忽然多了個人。

竟是蘇屹翻身坐了上來。

“殿下不騎我的馬,”他說話時氣息就落在賀滄笙耳邊,“那我就來騎殿下的馬,反正咱倆得在一塊兒。”

“你……”賀滄笙偏頭躲避那種星點的溫熱,道,“下去。”

“不下,”蘇屹雙臂輕松地環住她,拉了缰繩,“你說了不趕我的。”

步光對此已習以為常,把靖雪牽開,厲阿吉在一旁看得嘴都張開了。

通過脅迫和耍賴如願以償的少年像是看不見旁人的反應,竟還用下巴在賀滄笙肩頭蹭了下。

賀滄笙立刻就想躲,可她此時被徹底困在少年的胸膛前,動彈不得,只能吃癟地由着身後這人來。蘇屹輕踢馬腹,就這麽帶着人跑了。

這一路賀滄笙只覺得別扭,因她前有寒夜後有蘇屹,少年胸膛結實,心跳劇烈,壓得他喘不過氣。

可其實苦的是蘇屹。

這窈窕曼妙的人就在身前,細腰不盈一握,烏發長頸都帶着淺淡的香氣萦繞在他鼻尖,而這些都似乎是他唾手可得的。賀滄笙的肌膚籠在冬日的光下,像是象牙般溫潤,又在花影掠過時散發出和白玉一樣的光澤。

以至于到了楚王府門口,蘇屹也不願放手。

賀滄笙卻不想再呆,所以他不得不先下去,又伸手把人接了下來。

誰知賀滄笙一個字也沒有,轉身就往裏去。

芙簪站在門口來迎,看見兩人是同乘一馬歸來的時候也露了驚訝。一向暴脾氣的寒夜載着兩人,竟也不鬧騰。

賀滄笙在馬背上微偏頭,不擋着身後的人看路,而蘇屹則環着人,下颚和薄唇就蹭在賀滄笙頸便。

看着親密。

再仔細看,兩人頰上都透着紅暈。

芙簪從賀滄笙還是嬰孩時就開始伺候,還從未見過此番光景。

出去了幾日,竟如此不一樣了。

楚王和侍君同乘一騎的事兒不只是在楚王府裏傳開,京都中也有不少人瞧見了。這次不僅楚王,就連蘇屹的名兒也響了。

這是個什麽人,竟能得賀滄笙如此偏愛。雖只在殿下身邊伺候了兩月,但這時間擱楚王府裏已經算得上是經久不衰的寵了。

誰知。

自從南郊回來後,連着近半月,賀滄笙竟再沒有到過蘇屹房裏。別說是留宿,就是見一面都不曾。

沒人知道殿下這是是怎麽了,也沒個征兆,就這麽冷落了人,讓王府的下人們一時間議論紛紛。

蘇侍君這是要——丢寵了?

作者有話要說:[1]:《菩薩蠻·其二》唐·莊韋,出自《花間集》,後蜀·趙崇祚編著[2]:“多情卻被無情惱”,出自《蝶戀花·春景》宋·蘇轼感謝觀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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