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邊關
庫洪山脈。
這座山幾乎橫跨了整個玄疆,從東北走向西南,翻過去就是西戎人的大漠。它很龐壯,東部四季覆雪,西部盡頭的盆地幹裂濕熱,像是連接了兩個世界。
狄城正處東段,這會兒已經入了秋,矮草枯黃,隔幾裏的山脈上都是白雪,看着是場奇景。天空還是無雲蒼色,庫洪山腳下的一片胡楊林壯然傲立,成為天地間唯一的金秋美景。
長風浩蕩千裏,吹響了輕薄的刀刃。馬匹嘶鳴,在雪上很難穩住四蹄。寒光晃人眼,進出劃過時迸濺的都是鮮血,還有灰白色的筋骨腦髓。厲阿吉揮刀向前,西戎士兵的頭顱被從頸上削下來,咕嚕嚕滾到一邊。
“欸!你他娘的!”被血噴了半身的扈紹陵罵出聲,勒馬旋身,才被讓那頭顱撞進懷裏,沒忍住對厲阿吉喊:“看着點,往哪兒撥呢!”
亂軍中弓箭沒有用武之地,他拿着把細長劍,看着沒什麽,實則斬鐵斷發毫不含糊。
厲阿吉不理他,帶着人往前沖。西戎人來得氣勢洶洶,斥候的消息到時西戎步兵離他們就十幾裏外了。可他們絕不能讓西戎人圍住他們的城,預示厲阿吉當即帶着人沖出來,迎頭截上來敵。
狄城周遭險阻,馬匹不該浪費在這個地方,所以除了厲阿吉和扈紹陵騎馬以外出戰的都是步兵。他們和西戎人正面相對,也不用對壘招呼,就是一場混戰。
西戎的士兵穿着豔色,手持石镞和盾牌,青銅短刃也用得很厲害。他們相互交談時用的是西戎話,很多狄城守備軍聽不明白,也來不及聽,打就是了。
這一隊西戎人數量很多,但為首的将領也沒有騎馬,這說明他等級不高。但他非常雄壯,氈披和帽子在開打時就被扔開了,粗蠻又視死如歸。他舉起手中的沉重鋼刀,命令他的戰士們形成包圍圈。
扈紹陵的戰馬臨風嘶吼,他一劍住西戎将領砍過來的刀,感覺到了絕對的力量壓制。他旋身改用弓背,卻沒能如願讓那将領的刀脫手飛出。
他目光在那鋼刀上的血跡上一滑,當即罵出聲:“他娘的,用的還是我們大乘的鐵器!操他娘的,都是葛滑頭幹的好事!”
西戎的将領沒太聽懂,不過他也不想和扈紹陵廢話。那刀的确是經過改良的,開過刃的那一側竟還帶着細小的倒鈎。他被馬蹄濺起的沙土裏迷了眼,當即一刀坎過去。
馬匹的兩條前腿盡斷,扈紹陵撐着手臂,打了幾個滾才沒被壓在下面。
他吐出嘴裏的沙子,心疼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戰馬。厲阿吉正奔過來,但被西戎人纏住了。扈紹陵的長劍再次對上了西戎将領的鋼刀,這個人已經看出了扈紹陵力量的薄弱之處,不再試探,招招都本着扈紹陵的要害去。
這樣的近身搏鬥本就不是扈紹陵擅長的,他在兩刻的纏鬥後連連後退,可還是沒能拉出距離。如此一來,他的弓箭就形同虛設,再加上從背後功過來的西戎人,腹背受敵,最終還是招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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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老子會死在這兒!”扈紹陵握緊長劍,他臂膀上受了傷,血順着手指滑下去,再從劍鋒盡數滴落黃沙。
“行吧,也不冤。”他面露狠色,“也算是,死得其所!”
重刀震飛了長劍,扈紹陵的虎口出了血。厲阿吉在遠處大喊,他看過去,視線被從額頭上流下來的血漿模糊了。
西戎将領舉起鋼刀,劈下來時帶着風僧。誰知半空有什麽陡然急速而過,長箭突如其來,擦過扈紹陵的耳邊,直直穿釘在着将領的脖子上!
這将領突然僵了身,搖晃着屋嗚咽,最終發着嘔吐的聲轟然到底。
扈紹陵一驚,有些狼狽地抽身而退,撿起了自己的劍。厲阿吉也看到了這一幕,兩人一起回身。
黃沙掀漫到空中,地面被馬蹄踏得隐約震動。馬匹載着穿戴明亮盔甲的士兵,破開風塵,狂奔而至。狄城的守備軍還有些呆,但這些高頭大馬上的援軍顯然不用他們的幫忙。他們都帶着弓,這會兒都已經背好,手中握的是長槍,甚至不用靠到近前,就可以挑殺敵首。雖說地勢險要,但失了為首将領的西戎步兵不是騎兵的對手。
血液噴湧,和西戎人的屍體一起被踐踏在馬蹄下。士兵們訓練有素,明顯是接到過命令,殺得快速又利落,一個都沒剩。
這一隊西戎人盡數伏誅,騎兵們慢下馬速,在狄城守備軍身側形成了半圓。守備軍們穿着自制的皮襖鈍甲,在這些人馬下顯得有點兒滑稽,還挺可憐。
來者沒有挑明身份,厲阿吉不敢下馬,扈紹陵的弓也已拉開,就繃在指尖。
雪山勾勒出背景,馬蹄聲緩至。
年輕的男子端坐馬上,金冠墨袍紅狐領,鳳目一挑動人心,面色卻冷得像是玄月雪。這人身側行着位白袍少年,面容俊逸,烏發高束在銀冠裏,腰間有柄長刀,是從沒見過的款式。他的胯下坐騎是真好,竟是匹通體雪白的天馬。
再往後的馬上也坐着位奪目的人,青衫垂發,眉眼溫潤,是文弱書生的打扮。
這三人不用言語,就已經如同九天神靈降世,讓人驚覺威懾從不在言語。
就見幾人身後兵将衆多,旌旗招展,都以華珠為視,上書“賀”字。
随行的兵部右侍郎洪達打馬而出,他生得身型魁梧,先看向馬上的厲阿吉,又掃視了圈站着的扈紹陵和玄疆守備軍。
洪達聲如洪鐘道:“楚王殿下駕到!”
厲阿吉和扈紹陵震驚對視,厲阿吉翻身下馬,兩人都先看向蘇屹,只見小公子的眼十分冷漠,微眯時傳達出警告意味。
扈紹陵是這三來頭一次見蘇屹,在心中暗道了聲潇灑,但不能在面上露,和厲阿吉一起又看向溫緒之,都暗暗品了這讀書人的氣質,最後再到賀滄笙。
然後就都沒能挪開眼。
真是——
生得妖孽,雌雄莫辨。
“大膽!”洪達大喝一聲,“殿下已在近前,爾等當立刻跪地見禮!”
既是小公子跟定的人,又是親向玄疆的楚王,厲阿吉和扈紹陵自然沒有不跪的理由。兩人雙膝跪地,給賀滄笙磕頭請安。他們如此,身後的狄城守備軍也跟着跪,也不知算不算是算是認了新主。
賀滄笙看着滿地的人,不緊不慢道:“擡頭。”
厲阿吉和扈紹陵立刻遵命,扈紹陵其實是一長得挺俊俏的人,不過這會兒滿臉血,愣是沒讓賀滄笙太看清什麽模樣。
殿下端坐馬上,輕輕看了厲阿吉一眼,又輕輕道:“好巧。”
厲阿吉本來都快忘了他們曾在京都南郊撞上這事兒了,此時被賀滄笙輕飄飄的一句話弄得出了一身冷汗。
“殿、殿下!”他再次叩首下去,道,“那日不知是殿下尊、尊駕,多有沖撞,請殿下贖罪!”
賀滄笙微笑,眉眼依舊冷淡,怎麽看都漂亮得不得了。
扈紹陵在一邊兒不出聲地看,心道還是京都的風水養人啊,這模樣,這腔調,怪不得能收服小公子呢。再一看,果見蘇屹兩眼直直盯着人,一點兒也不松懈。
得,就這眼神,他家小公子算是栽了!
賀滄笙,抿着笑,微微偏頭,問厲阿吉:“不知是本王嗎?”
其實那日撞上時厲阿吉是真不知道賀滄笙的身份,也沒想到能就此再見蘇屹。可他哪敢駁賀滄笙的話,百口莫辦,冤得不行。
風卷細沙,賀滄笙也沒讓人一直跪着,擡手示意起身。
她問:“叫什麽?”
“回殿下的話,在下……卑職厲阿吉,先前是玄疆軍中副将。”厲阿吉畢恭畢敬,又道:“這位是扈紹陵,原先是統管斥候的。”
賀滄笙聞言挺有興趣,看向扈紹陵。誰知這人也不客氣,偏了偏肩,笑嘻嘻道:“卑職扈紹陵,草字硒駿,給您請安了!”
他擡頭沖着賀滄笙笑,結果就和蘇屹陰測的目光撞了個正着。立刻起身站好,不敢再混攪了。
“殿下,眼下卑職們戍守狄城,既是殿下到來,那麽這城自是殿下的。”厲阿吉抱拳,很有敬意地道,“恭請殿下入主狄城!”
他們才到玄疆,此前一直都在庫洪山盡頭出紮營。如今這幾個人的忠誠不知真假,洪達看向賀滄笙,不敢阻攔,也不敢勸殿下應是。
賀滄笙略微回身,見溫緒之輕輕搖頭,便知道了先生警覺的立場。她又與蘇屹對視,蹙眉時露了點兒拒絕的意思。
蘇屹卻略微擡手,轉而對厲阿吉道:“殿下何等尊貴,豈是憑你一人說辭便可入城的!”
此話說得直白,讓在場所有人都看了過去。洪達行軍的這一路原本很看不慣蘇屹,這少年雖端的是楚王近衛統領的身份,其實是侍君出身,而且一路上就看着他黏着殿下來,別人靠近一點兒都不行,絲毫沒有一點兒做屬下的自覺。
偏偏殿下還喜歡。
但此時這話倒是挺和洪達的心思。
厲阿吉也有點兒懵,小公子是知道他的,怎麽這會兒聽着卻不甚信任。
“既是主動投誠,就要排查清楚。”蘇屹朗聲,對賀滄笙道,“殿下不如派屬下和近衛們先行入城,待确保一切無礙後再來回禀。”
賀滄笙點頭應允,蘇屹沖她飛快地露了笑,然後掉轉馬頭,讓步光留下,自己帶着人奔向狄城。溫緒之若有所思,賀滄笙的目光追随着蘇屹出去,一會兒才轉回來,吩咐了原地休整。
狄城守備軍就地坐下一片,賀滄笙也不下馬,垂眸時見厲阿吉和扈紹陵正都看着她。
她不說話,只微微笑了一笑。這好看得絕佳的人偏露了涼薄,那雙上挑的美目不帶溫度,這一笑也像是運籌帷幄,又像是殺人刨心前的取樂。
見者膽寒,厲阿吉和扈紹陵本在看他們家小公子的心上人,卻都微微起了雞皮疙瘩,趕緊挪開了眼。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觀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