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繡春

蘇屹立刻俯身抄了她的雙膝,轉身就往裏去。

進屋關門,賀滄笙在他懷裏解了風領,随手就往木桁那邊兒一扔。蘇屹在桌後太師椅上坐了,将人固定在自己腿上。

賀滄笙側身坐着,蘇屹摟着人的腰,不滿道:“殿下又瘦了。”

“之後再養回來,”賀滄笙與他抵額,伸手戳了他的肩,道,“你也瘦了。”

蘇屹的表情有點兒咬牙切齒,捏着她的下巴,道:“別轉移話題。”

“我沒有。”賀滄笙一招不成,趕緊湊過輕輕親了親蘇屹的鼻尖,小聲道:“是真的覺得你辛苦。”

她的身體自己清楚,不是一時半刻能好的。但這事兒是最讓蘇屹擔心的地方,所以她總是能混過去就混,也不喜歡旁人提。

“我不能和你比,最累的都讓你擔了,我不高興啊。”蘇屹知道她的心思,與她耳鬓厮磨,道:“快點打完這場仗,等回了京都,我們一定好好治。”

賀滄笙合了眸,靠在他身上不說話,蘇屹便知道自己是正好點到了她心裏還揣着的事。

這一路都是如此,不提還好,主要談及這場仗殿下就話不多,鳳眸一斂就是說不出的落寞。

仿佛又回到很久以前,賀滄笙心門緊閉,蘇屹看得見,卻如何也進不去。

這讓少年很懊惱。

他微微仰頭,賀滄笙配合地俯下身,他細碎的吻落在她的鼻梁和側臉上,又到雲鬓邊,往下滑至脖頸。賀滄笙并不推拒,可也沒有回應,只是在蘇屹不滿地用力吮咬時攥緊了他的衣襟。

蘇屹不會強迫賀滄笙說出什麽,他只是讓自己的唇舌不離開賀滄笙頸上的肌膚。這是另一種形式的刑訊逼供,賀滄笙引頸,又被追得更狠。

直到門口有人來送晚膳,蘇屹才收斂了一點,而此時賀滄笙的脖頸已經遭了殃。蘇屹也不讓賀滄笙出屋,自己過去把門開條縫接了盤,親自驗了才給擺到桌上。

狄城貧匮,随軍的糧草也都是粗糧。但膳上有道炒蘿蔔和皮牙子,另有辣椒佐味,已經算是尋常将士吃不上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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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滄笙縮在椅子裏,一副沒胃口的樣子。

她倒不是嫌棄,是真不想吃。

“殿下,就吃一點。”蘇屹給她夾了塊蘿蔔放飯上,遞到她嘴邊,用勺子碰了碰她的嘴唇,道:“這一路上淨和士兵一起啃幹糧了,再這麽下去還得病。”

這蘿蔔聞着就是用辣椒腌過的,賀滄笙不怎麽吃辣,微微偏頭,道:“你吃。”她輕推蘇屹的手臂,“我看着你吃就好。”

“你真是……我今兒還非得看着你吃這一口了,”蘇屹不退反進,“殿下要是病了,狄城這十幾萬人可就要亂了。”

他見賀滄笙還是垂着眸,索性俯身過去,道:“再不張嘴,我可要對姐姐來硬的了。”

賀滄笙擡了眼,小聲道:“你敢。”又蹙了細眉,“真不餓。”

蘇屹看她這反應就知道她這會兒是吃軟不吃硬,于是暫時放了瓷勺,人往她跟前一蹲,捉了她的指尖啄得根本停不下來。然後又一路向上,直到唇角,溫柔又細致,還伸手緊緊抱着人。

“姐姐,吃一點兒吧,嗯?”他與殿下鼻尖對鼻尖,拿出狗狗的表情和動作,搖頭蹭了又蹭,低聲下氣道:“看在我如此求你的份兒上,就吃一口,好不好?”

說着又親人,還一連串地喚“姐姐”。

賀滄笙這才慵懶地往後靠,道:“喂我。”

蘇屹巴不得,他就知道撒嬌這招好用,一挪身就坐在了椅子把手上,伸手端了碗過來。

一口下去賀滄笙就被辣得吸氣,蘇屹立刻舀了白飯,趁機給人塞嘴裏,道:“快吃,解辣。”

就這麽連哄帶騙地喂了半碗,蘇屹才風卷殘雲地把自己那份兒吃了。身旁的賀滄笙趴桌上,半張臉埋在手臂後面,露出雙眼睛看他。

真像只貓。

她手滑過去稍微碰了碰蘇屹的手臂,悶聲問:“是不是都涼了?”

蘇屹搖頭,咽下最後一口,用還溫熱的碗邊貼了她掌心。

賀滄笙有點兒不開心,道:“下回我自己吃。”又頓了頓,就這麽趴着道:“對不起。”

“說什麽?”蘇屹驀然放了碗,伸手将她從桌上拎起來,探身過去,捏了賀滄笙的下巴,道:“我巴不得喂你,想起來就要發瘋了。我們還好不好了,殿下,你別跟我說那三個字行不行?”

他最厭賀滄笙跟他客氣,一頓飯吃得久點兒怎麽了,讓他勸着喂着又怎麽了,求之不得的事情,他們樂意。他家姐姐就是嬌養的,就這脾氣,誰看不慣他就要動手。

賀滄笙看着平時百依百順的狗狗陡然露了兇樣兒,忽然愣了半晌,然後緩緩張口,道:“我……”

話又落下去,就這麽又沒聲兒了。

因為心裏壓的事太多太重,讓她輾轉反側地開不了口。

她此次出征時敬輝帝未曾來送,連去拜別母妃的時間都沒有,就在兵部登臺點兵出了城,最後也只是趙毅公打馬追上趕着說了兩句話。皇帝鐵面無私,讓她将徐諾棠一衆人等留在京都中,為的就是杜絕她的反心。

邊關動亂不是朝夕間便可平複的,此行不知時日,賀滄笙離開京都,只得一心撲在戰事上,旁的變數防不勝防。

蘇屹輕輕擁了人,輕聲道:“我都知道的。”他讓賀滄笙靠自己肩上,說話時薄唇貼着人,“你會後悔嗎,姐姐?”

後悔請命出征,離開京都,冒着将皇位拱手讓人的可能征戰邊關。

賀滄笙這會兒情緒低落,平時的冰冷也散了兩分,在蘇屹懷裏顯得更加瘦弱。她慢慢直了身,低頭輕緩地在蘇屹唇上吻了吻,道:“不會後悔。”

她眼中似有水霧,道:“皇位是我的執念不錯,可我還沒昏頭到要犧牲民生來得到他。”她聲音輕柔,因為這話她只說給蘇屹一個人聽:“我先前思考許久,總不知自己要這皇位來做什麽,是承母妃的志向,還是因自己的私念。”

她退開一點兒距離,蘇屹對她口型,兩人同時道:“都不是。”

“殿下是唯一配坐上那個位子的人。”蘇屹認真時眸中都是沉下去的光,“能者多勞,如今玄疆的戰亂,縱觀整個大乘,只有你能平。幸能正生,以正衆生[1],殿下身正心明,不光是這次出征,金殿上的那個位子也該是你的。”

賀滄笙笑起來,聲含苦澀:“可它不會是我的。”她露出只給蘇屹看的悲哀和脆弱,像是出神,淡然道:“我與皇帝向來先君臣,如何就走到了這一步。”

“姐姐若是想,只需一聲令下。”蘇屹随手替她慢绾了青絲,道,“玄疆軍勇猛,大可殺回京都,護你稱帝。”

“可落得山河破敗,百姓流離,那不是我想要的。”賀滄笙撫捧了蘇屹的臉,“玄疆的事總要解決,我請命不只是為了外祖父。皇帝對我防範忌憚,我習慣了,也無所謂。即便我不請命,他想讓我來也是一句話的事,其實他就是讓我一輩子守在玄疆,我也不是做不到,只是感嘆何其離心離德而已。”

她眼中哀色,讓蘇屹胸腔裏抽搐似的疼。

“只要姐姐想要,皇位就是你的。”蘇屹替她将長發順在背後,湊過去吻人的唇角,道:“我護着你,我們一路往上去。你做皇帝,我就要做你後宮的主人,你要是有意歸隐,我就是你的夫君。”

賀滄笙點頭,她喜歡少年如此宣誓主權的時候,她依靠着的臂膀很堅實,總是讓她覺得好安心。

“只要姐姐別不認我就好,”蘇屹瞥了眼他靠放在桌前的長刀,“不過如今我也是登堂入室的了,連左都督大人都認了我,姐姐可不能做那個薄情的人。”

這事兒賀滄笙還真駁不得,也看向那把刀,又看回蘇屹,終于含了笑。

那一日她率軍出城,趙毅公從後面策馬上來,叫停了隊伍,對她單獨囑咐了話,又叫了蘇屹到近前。

老人不改嚴厲,對蘇屹還是肅色,卻稍顯黯寞,道:“老夫就這一個外孫女,是自小捧在掌心的。人老任天命,老夫自是有一日要先去,可你若不能讓懷歌稱心如意,老夫就是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要将你恨上百代。”

蘇屹站在趙老面前,毫無慌色。他與老人對視,道:“那麽,還請都督大人長命百歲,好看着晚輩讓殿下快心遂意,獨坐金殿。”

趙毅公看了他半晌,從馬上解下長刀,親自交至蘇屹手中。

竟是依照上次兩人過招時蘇屹的身手,單獨為他鑄造。

這刀輕巧,刀身帶着弧度,不過三指寬,三十二寸長。鞘上有鞘裙,裙底織有排穗,出收時速度極快,且鋒刃寒目,和京都中禁軍的腰刀很不一樣,是獨一無二的款式。

“此刀是老夫府中特制,只予你。”趙老負手站在京都城外碧色垂柳下,道,“起個名字吧。”

蘇屹跪地接過,擡眸看向賀滄笙,字字清晰道:“殿下如傲雪寒梅,不與尋常嬌嫩顏色相混。我随伴左右,護慕化雪春色。”

他最終握緊手中刀,道:“就叫‘繡春’。”

“繡春。”賀滄笙輕念了一聲,她看着那刀正靜靜倚放在桌前,仿佛已能看到少年抽刀出鞘時的英姿。她和蘇屹對視,道:“繡衣春當霄漢立[1],阿屹,你的心思我知道,我只認你。”

蘇屹可以在賀滄笙低落時安慰人,也可以撒嬌以達目的,別管這目的是為了正事還是要親人,但他受不了賀滄笙對他情話正經說時的撩撥。

賀滄笙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剛覺得不好,人就被抱了起來。

此時玉蟾已升,屋內昏暗,正好蘇屹要做的事也不用點燭。他就在這桌上和殿下交纏,殘羹冷碟都被推開,不知什麽落到了地下,瓷器磕碰石磚發出清響,掩了旁的窸窣。蘇屹似乎對這點很不滿意,攻勢更甚,非得聽到賀滄笙的聲音才行。

他念及行軍辛苦,極盡隐忍。賀滄笙在他背上留下指甲印,這就是種刺激,少年手臂撐在她身側,笑起來時虎牙一閃而過,露了興奮。

就是要這樣關起門來放肆,來路和歸途他們都不去想,只要有彼此在就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1]:《莊子·德充符》[2]:《入奏行,贈西山檢察使窦侍禦》唐·杜甫感謝觀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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