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這又是一次我的老東家營銷部和新東家設計部之間的聯席會議。

今天讨論的,正是那天我們曾議論過的那個色老頭公司的案子,所以,那個“更年期”也出席了。

“更年期”一看到我,就顯得很興奮,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笑道:“盼盼啊,我聽說你被臨時借調走了?這可真不好啊,你什麽時候回來?”

我笑眯起眼,用力抽回手,一邊向他抛着媚眼,一邊故意大力在衣服上擦着被他摸過的手。

“我說周經理,您老人家怎麽又來了?!我不是說過嘛,女孩子的手是亂摸不得的,當心我告你騷擾喲!”

那老混蛋不但沒生氣,倒像是被人搔到癢處一般,哈哈大笑起來,回頭對營銷部老大說:“你們公司我也就只看得上盼盼,你趕緊把她要回來吧。”

我忙插上前,沖那老混蛋翻了個白眼,皮笑肉不笑地道:“周經理,您可不能這麽說呀,你這不是給我制造敵人嘛!怎麽就叫我們公司沒人了?那麽多姐妹還伺候不好您?”

“那些人,哪有你這個小丫頭解風情啊?”

那個老色鬼再次哈哈大笑,伸長爪子就想來摸我的臉。

我本能地往後一躲,卻突然發現,有一座山及時卡在了我和那個老色鬼的中間。

“該開會了。”老大扭頭冷冷看了我一眼,說道。

***

會議室裏,我坐在黑暗中默默操縱着投影儀,一邊随着老大的講述切換着屏幕上的畫面,一邊暗暗神傷。

剛才,老大的那一瞥……似乎……有點……刺傷我了。

那是什麽樣的眼神……

冷淡、疏離……嫌棄……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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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為從小就不在父母身邊長大的原故,我對別人的眼神特別敏感。就算他們再怎麽掩飾,我總能發現那些隐藏在眼神背後的東西——何況,這老大一點兒想要掩飾的意思都沒有。

我覺得,我大概能知道他是怎麽想的。在他眼裏,我的頭上除了“不守規矩”、“愛嚼舌根”外,應該又被貼上一個“不知自愛”、“輕浮浪蕩”的标簽了吧。

可是,公司給我薪水,就是讓我擺平客戶的,它才不會管客戶是怎麽刁難了我、怎麽輕薄了我,它只問最後的結果……而如果我起不到這個作用,就只能表示我沒這份工作能力,沒資格拿這份薪水。

然而,跟那個老流氓虛與委蛇時我就真的不難受?我就真的不委屈?!難道我就那麽天生低賤,願意跟一個老色鬼打情罵俏?!可我又能有什麽辦法?我需要工作,我需要養活我自己!而對于一個只能靠自己雙手來養活自己的人,我沒有那麽多的選擇餘地!

難道,他以為全天下人都能像他那樣,可以不顧一切地要求別人随着他的指揮棒轉,任性地要求所有人都看着他的臉色行事?!

好吧,其實我并不怎麽了解他,這麽說他也許有點不公平。但我了解像他那樣的所謂“精英”——因為我家這樣的“精英”實在是太多了——而且,我也很明白這些“精英”是怎麽看待像我這樣的人的。在他們眼裏,我之所以做不到他們能做的事,不是因為我能力不夠,只是因為我不夠努力。

至少,我的爺爺和我的父母都是這麽認為的。

突然,老大的聲音停頓下來。

我忙擡起頭,卻正撞上他盯着我看的眼眸。

怎麽了?

我趕緊去看投影儀。

可是,我沒有出錯啊?

我有點驚慌,求助地看向坐在我身邊做着會議記錄的彭俐。

彭俐也忙探過頭來。确認我沒有出錯後,她也回應給我一個茫然的表情。

然後,我倆一致扭頭回望向老大。

而他老人家則若無其事地轉開視線,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重又繼續他的演示。

會議結束後,我正收拾着桌子,眼前忽然一暗。擡起頭來,就只見老大像堵牆那樣堵在我的面前。

“你留下來收拾會議室。”他說。

他這一吩咐完全是多此一舉。就算他不說,這些由我借來的設備也理所應當該由我收拾了還回去。

我擡頭瞥了他一眼,沉默着點點頭,就又低下頭去拆插線板。

而那家夥,卻并沒有像我所以為的那樣立刻走開。

好吧,他還有什麽事?!

我有點不耐煩地再次擡頭望向他。

卻只見那人眯着眼,烏眼沉沉地打量着我,那眼神裏的審視讓人很不舒服。

我皺皺眉,假裝什麽都沒看到,重又低下頭去幹自己的活。

那人在那裏又站了約有兩秒,這才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

真是個莫名其妙的家夥!

我擡眼看向那人的背影,卻忽然發現,那個“更年期”就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

我想,這老色鬼大概是想利用這最後一點時間再來調戲我一下吧,結果正撞上老大堵在我的面前。看他的模樣,我猜,老大那張黑臉大概也有點讓他犯怵,所以不敢貿然靠過來——唔,原來老大這張臉還能起到驅鬼辟邪的作用!

好吧,任何東西總有他的一點用處的。

可是,這老大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

歸還了設備後,純粹是出于不想再看到那張黑臉,我又故意在會議室裏逗留了一會兒。

我一邊整理着桌椅,一邊在腦海裏過濾着剛才發生的事情。

我以為,那只“靴子”落地時的動靜一定很大,可就整個會議過程來說,除了老大那前後兩次奇怪的舉動外,似乎就沒什麽特別之處了。

而且,彭俐也明确表示,我這一段時間的表現沒有任何問題。

雖然老大怎麽想還不知道,但就他一貫不能容忍任何錯誤的脾性來看,似乎也不能說他對我的表現有什麽不滿。

那麽,現在到底算是什麽個情況?那只“靴子”到底算不算落下來了呢?還是,我仍然挂在那只“靴子”底下等待受罰?

此刻,我深深覺得,這老大真是賊壞賊壞的,他根本就不需要給我任何實質性的處罰,只要就這麽一直不明不白地把我吊在“靴子”下面,就是一招比滿清十大酷刑還要厲害百倍的精神刑罰!

好吧,我收回之前跟林娟講的話,此人不僅冰山,而且還腹黑,很黑很黑的那種腹黑!

“咦?怎麽就你一個人?阿越呢?”

忽然,會議室門口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我擡頭一看,卻原來是我們公司的總經理,卓然女士。

和老大那張死人臉不同,他的姐姐卓然女士很愛笑,性情也格外爽朗,看上去一點兒都不像是三十來歲的人。

說起來,我好像有近半個月沒看到她了。

于是我沖她笑了笑——連我自己都覺得我那笑容有點有氣無力。

“卓總這是要找誰?”我問。

“不是說設計部在這裏開會的嗎?我還以為我們家阿越還在這裏呢。”她笑眯眯地走進來,拉開一張我剛剛歸回原位的座椅坐下,托着下巴望着我,笑道:“也就回了一趟新加坡而已,回來就聽說你被調去設計部了。怎麽樣?跟阿越合作得還好嗎?”

“是借調!”我趕緊指正,然後又沖她有氣無力地笑了笑,道:“我天天都在數着,那個大肚婆什麽時候能休完産假。”

“怎麽?工作不開心嗎?”卓然歪歪頭,又道:“也對,我們家阿越可不是個好相處的人。不過,我一向認為你這性子跟什麽人都能合得來的,怎麽?也吃了阿越的‘排頭’?”

“不是不是!”我趕緊搖頭否認——開玩笑,這會兒我還被挂在那只“靴子”下方等着被踩扁呢,哪敢再說那家夥的半句不是啊!

“老……呃,卓總監對人是嚴厲了點,但……還好啦,只要我工作上不出錯,他還好相處啦……”

說完這句話,我自己腦子裏先是一亮。

難怪看不到那家夥對我扔“靴子”呢!我說他小話,這最多也只能算是個人恩怨而已,像他那麽有原則的人,肯定是不會在工作上打擊報複我的——這麽想着,我忽然就松了口氣。

大不了,咱以後都不跟他有什麽私人接觸就好了!

“這倒是真的。”卓然笑得一臉燦爛,顯然深以卓越為傲。“我們家阿越雖然脾氣倔,容易得罪人,但他很有原則,一般也不會亂罵人就是……啊,對了,一扯就扯遠了。嗳,拜托你一件事。”

“什麽事?”

“你能不能幫我跟你表姐預訂一袋牛角面包?今天去你表姐店裏,發現關門了。估計又賣完了吧。還有上次你帶來的那個餅幹,也好好吃哦!連阿越都很喜歡呢。能不能拜托你表姐再幫我做一點?”

“咦?老大也喜歡吃甜食?”我一時沒忍住,便問出了聲。

“是啊,他那麽大的個子,肚子很容易餓的,可偏偏還挑食得厲害。對了,還有,幫我勸勸你表姐吧,她那個店開的位置也太不好了,又偏又小不說,巷子口還不讓停車,每次去買點心都那麽不方便。如果你表姐願意,我很願意出資幫她擴大店面的。”

“這個嘛,”我為難地笑笑,“說實話,我表姐那人脾氣古怪,做點心什麽的只是她的愛好。她之所以開這麽一間店,其實是因為我姑媽罵她為了一點愛好浪費糧食,她不服氣而已。她開店,只是為了要處理掉她每天做的東西。”

好吧,我們家盡是些大腦回路與衆不同的怪人。

“喲,原來你表姐這麽有個性啊,表面上一點都看不出來嗳。”卓然笑道。

這倒是。我表姐葉安安同學表面看上去有點天然呆的模樣,沒人能看得出來,其實她骨子裏是個我行我素到天怒人怨的怪胎!

“好了,我也不去你們設計部了,你上去時給我帶一句話吧。跟阿越說,讓他今晚別出去,我有事找他商量。”卓然說着站起身來。

“呃,那個……”我伸手摸了摸鼻翼。

“怎麽?”

“那個,”我又局促不安地倒換了一下雙腳,“那個,卓總,我……能不能調回營銷部啊?”

“咦?”

我知道這不合規矩,按規矩,我的工作應該由Anna李來安排。所以,我趕緊又道:“那個,您看,所謂做生不如做熟,我對營銷部的一切都很熟悉了,可設計部的工作一來我不熟,二來,這些天做的這些事,就是來一個新人也很容易就能上手的,我覺得我還是在營銷部更有利于工作。”

卓總歪頭看着我——那一刻,使我想起了她不僅是個好脾氣的上司,她更是一個“上司”。

就在我心情忐忑、不知所措之際,她忽然沖着我眨眨眼,伸手一拍我的肩,笑道:“別這麽說嘛,我們家阿越會生氣的喲!他最讨厭別人說他那邊的工作不重要了。而且,你現在才剛剛去而已,他們應該還沒把更有難度的工作交給你,以後你就知道了,阿越那邊的工作也是很不簡單的。”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過沮喪了,卓然又拍拍我的臉,笑道:“好啦好啦,我們家阿越又不會吃人,沒那麽可怕的啦。”

她用她那柔軟的新加坡華語腔安慰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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