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事後,我也想了很久,終于讓我想到了他向我道歉的理由。
我想,也許是因為我們之間的恩怨導致了辦公室裏那些冰山美人兒們給我小鞋穿,讓他這麽個講求原則的人感到有點內疚吧。
是這樣嗎?
不管是不是,我且當是這個原因吧。
總之,雖然老大不再讓我發怵,但對于我來說,這人還是個難解的謎題。
而這一事件的另一個好處是,辦公室裏的冰山美人兒們終于有了真正化凍的趨勢。
只是,我這人天生膽小,被吓過一回後,就再也不敢輕易接受她們的“好意”了。于是,我們的“友情”也就只維持在這種“今天天氣真真好”的泛泛之交水平上。
反正,我還有林娟。
說到林娟,倒真是個好朋友。想我從小到大,竟然就沒交到過一個朋友,本來我還相信了葉安安同學的理論——工作後就交不到真正的朋友了——卻不想就遇上了林娟。
林娟跟我一樣,有些不拘小節,而且對人也沒那麽多的心眼兒,所以我倆才能相處得那麽愉快。
那天,還是跟營銷部的聯席會議,還是我跟着彭俐去給老大打下手。當我跟在那兩人身後進電梯時,一擡頭,正看到林娟也在電梯裏。
她原本正彎着腰,似乎是胃痛的模樣,看到我們進來,她忙直起腰,沖老大叫了聲:“總監好。”
老大冷淡地點點頭,便轉過身去按電梯的按鈕。彭俐站在他的身側。
我則順勢溜到這二人的背後,湊近林娟身邊,瞅着她那張有些蒼白的臉。
“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我悄聲問她。
林娟用右手按着腹部,苦笑道:“胃有點不太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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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你不是一直都說你有個鐵胃的嗎?怎麽?昨晚跟你那個‘阿娜答’去吃什麽好的了?”我笑道。
林娟白了我一眼,悄聲說:“死沒良心的!我都快痛死了,你還調侃我!”
我見她果然一副很痛的模樣,不由擔心起來,擡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哎呦,你好像有點發燒呢!吃藥了嗎?”
林娟搖搖頭,“我怕有什麽副作用,等一下還要做會議紀錄呢。”
“可是……”
我倆正在說着悄悄話,就聽到前方傳來老大那冷感十足的聲音。
“病了就去醫院,我們公司不鼓勵員工把工作看得比身體還重要。”
呃……
——老大,這明明是一句關心人的好話,為什麽就能讓您說得跟指責一樣,讓人聽了渾身不舒服?!
顯然,林娟沒能像我一樣聽出他話語裏的關心,她忙放下捂着肚子的手,挺起肩,結結巴巴地道:“我、我沒事。我只是、只是有點受涼了,沒、沒什麽事的……”
老大扭過頭,眯着眼瞅了我和林娟一眼,又道:“有沒有事應該由醫生來判斷,你還是去醫院看一下的好。”
——老大,我能理解您這真是出于關心,可是,請您說這句話的時候能不能別眯着眼睛?挺吓人的嗳!
可憐的林娟,被老大那張線條冷硬的臉給吓得都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
我忙主動替她解圍,跟着勸她:“卓總監說的對,我看你還是去醫院看一下比較好。”
“我……”
林娟剛要說話,突然捂着嘴彎下腰去幹嘔起來。
我吓了一跳,忙撲上去扶住她,一邊拍着她的背,一邊擡頭望向另外那二人。
卻只見卓老大和彭俐同時向後退一步。不同的是,彭俐皺着眉躲到一邊,生怕林娟會吐到她的身上;而老大卻是走到電梯按鈕旁,按了通往一樓的按鈕。
他轉過頭來,問林娟道:“你是不是右邊痛?”
我低頭看向林娟,見她的手正捂着右腹,不由擡頭望向老大。
“闌尾炎?”我說。
“有可能。”老大點點頭。
“怎麽辦?”我問。
老大白了我一眼,“送醫院。”
這時,正好電梯也到了一樓。老大一邊幫着我把林娟扶出電梯,一邊叫彭俐去通知營銷部取消會議,并幫林娟請假。
“你先扶她去外面等着,我去開車。”他又對我說。
咦?
“你要送我們去醫院?”
我的嘴再次快過了我的腦子。
“難道等你打122?”
老大看了我一眼,轉身走向地下車庫。
我敢對天發誓,他剛剛是在取笑我!
這個整天死板着一張臉的男人竟然也會開玩笑?!簡直讓人不敢相信!
忽然,手上傳來一陣痛。我低頭一看,林娟一邊捂着肚子一邊掐着我的手。
“跟你說話呢!”她說,“你什麽時候變得不怕老大了?”
好嘛,都痛得七死八活的了,這人還不忘八卦!
“這個嘛,”我看着老大的背影聳了聳肩,“我想我大概對他已經脫敏了。”
***
事實證明,我跟老大的判斷是正确的,林娟果然是闌尾炎,當即就被醫院收進去住了院。
回公司的路上,我偷眼看向老大。
好吧,我收回之前我說過的話。這人或許是不夠善解人意,但他絕對不是一個以自我為中心、不會關心別人的人……
“謝謝你。”
突然,老大頭也不回地道。
咦?
什麽?
他這話說反了吧!
“呃,那個,應該是我謝您才對,謝謝您送我們去醫院……”
“我指的不是這個,”老大說,“謝謝你的點心。”
咦?!
我的臉一下子紅了。
是的,自從知道這人有低血糖後,我每天都會從家裏帶點表姐做的點心偷渡進他的辦公室。
當然,我這不是想要拍他的馬屁,我只是……
如果告訴那人我這麽做的理由,估計他的臉又要變黑了。
“呃,那個嘛,哈哈,”我打着哈哈,“那個是……”
“你可別說那些都是我阿姐讓你送過來的,我問過她了,她只讓你帶過一回而已。”
他飛快地瞟了我一眼。
“呃,這個嘛……”
我幹笑。好吧,其實我在幹這事兒之前,确實是想好了要以這樣的理由來搪塞的——結果我還沒開口,就被人家給堵得死死的。
“說說,為什麽這麽做。你可不像是那種會巴結上司的人。”
“我不像嗎?”我撿起對付客戶時的嬉皮笑臉,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姿态咧嘴笑道:“我倒覺得,我是那種很會逢迎上司的人呢。”
“不對,”那家夥又瞟了我一眼,“你不是這樣的人。我感覺,”他頓了頓,“你……似乎……老是在害怕別人會怪罪你。”
這時,正好紅燈。那家夥拉住手剎,轉過頭來,目光專注地盯着我。
我也擡起頭,默默迎上他的視線。
初春的豔陽透過擋風玻璃,直直照在他的臉上,也照進他那雙平時看上去黑濃如墨的眼眸裏。我突然發現,其實他的眼眸并不是我所想象的那種濃黑色,而是一種略帶金屬光澤的、深沉的黑褐色……
直到後面的車不耐煩地按響喇叭,我倆這才各自調轉視線。
這人,說得好像多了解我一樣……
“這個嘛,怎麽可能!”
我堅定地否認。可到底還是覺得不甘心,就又以極小的聲音嘀咕了一句:“說得好像你有多了解我一樣。”
可我忘了,這人可怕的耳力。
“的确,我是不了解你。”
那人承認着,放開手剎。
車順着車流緩緩前行。看着那人有條不紊地開着車,我的腦子裏卻陷入一片混沌。如果說,這世上有什麽事是最讓我害怕,讓我感到別扭、感到不知所措的,除了別人的冷臉之外,我最應付不來的,就是有人試圖探究我的內心。
而在這一陣莫名其妙的別扭之下,我就有點管不住自己的嘴了,不自覺地就把每天送他點心的真正原因給和盤托了出來。
“其實,那個……那個點心吧……其實你不必在意啦……真的,我只不過是在替我自己着想而已……我這人吧,天生膽小,最怕看到別人生氣了……而且我知道,你好像有低血糖,所以每天早上的脾氣才會……呃,那個,卓總說您挑食,所以我想,也許您經常都不吃……呃,那個,忙得顧不上吃早飯……而且,你好像跟卓總一樣,都挺喜歡我表姐的手藝的,所以我才,呃,那個……自作主張……”
我這亂七八糟地都在說些什麽呀!
我住了口,更加不敢看向那人了。不久前還跟林娟吹牛說我已經對這人脫敏了的呢,這會兒又開始過敏了……
車裏一片沉寂。半晌,只聽那人說道:“我明白了。”
我扭頭看過去。
只見陽光下,那人半眯着眼,專注的神情看上去是那麽的……美麗。
後來,每當有人問及我為什麽會對這人動心時,我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回憶起這一幕,回憶起那個上午,以及那個在陽光下半眯着眼眸、專注地開着車的男人……
到了公司門口,因為他要将車開回地下車庫,我就先下了車。我剛要走上臺階,他突然叫住我,伸着頭道:“明天給我帶點巧克力慕斯吧。”
“好。”
我呆呆地答應着,卻是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
可是,老大,錢呢?我跟我表姐拿點心也是要給錢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