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當我步态穩健地挽着老大的手臂準備告辭時,那邊已經有好幾個人腳步不穩了。

我輕蔑地瞥了那幾人一眼,便向着那個同樣也是面不改色的湖南老頭呲牙假笑:“承蒙招待,不勝感激。”

“好樣的!”那湖南老頭顯然是喝得很過瘾,竟然不顧男女大防,拉住我的手就是一陣猛拍,“你們公司果然是虎将如雲啊。”

旁邊,那位一直笑眯眯看着我們鬧酒的餘總則跟老大說:“我欣賞的倒是你們公司的誠實。不是哪個公司都肯承認那種看不出來的小失誤的。”

咦?聽上去好像有戲哎!

我一激動,右手不自覺地就攥緊了老大的胳臂。這時,我清晰地感覺到,他的手臂在我掌下微微一緊,我忙擡頭望向他的臉。

老大的臉色已經沒有剛才那麽難看了。只是,在他的眼下,從兩腮連至鼻梁,橫貫着一條明顯的紅暈——就仿佛當年王菲同學那著名的曬傷妝一樣。

而他的眼則半眯起,緊盯着我那只被湖南老頭握住的左手。

“謝謝肖老和餘總的盛情款待,我們該告辭了。”老大微笑着向餘總點點頭,又向那個湖南老頭伸出手去。

那老頭不得不放開我,接過老大的手,一邊搖着一邊笑道:“你個伢兒的酒量太差了,還有待鍛煉啊。”

老大淺笑:“只怕這一輩子都鍛煉不出來了。”

“毛疊關系毛疊關系,”老頭笑道,“下次再帶該格(這個)女伢兒一起來,她是個好樣的。”

老大笑而不答,又轉向餘總握手告辭。

餘總笑道:“下周我們再細談。”

咦?下周?!明天是周末……這麽說,我們果然有戲?!

我不由兩眼放光地望向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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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仍然不卑不亢地淺笑着,沖餘總微一點頭,應道:“好的。”

然後,我們就告辭而出。

***

因為知道可能要喝酒,我們來時就沒有開車,所以我攔了一輛出租車。

一上車,我就興奮地扯着老大的胳膊問他:“這是不是說,我們有戲?!”

老大将頭擱在靠背上,閉着眼皺眉道:“合同沒簽下來,都不能說是有戲。”

我看看他的臉色,不禁有些擔憂,“你……是不是很難受?”

沉默。

就在我以為老大不會回答我這麽私人的問題時,他輕輕哼了一聲。

“嗯。”

話說,長這麽大我還從來沒有真正醉過酒,只有一次跟葉安安同學拼酒拼到頭暈的紀錄而已——當然,那家夥還像個沒事人兒一樣。

于是,我努力回想着我那些堂哥們所說的,喝醉後的感覺。

“是……頭痛嗎?”我不自覺地貼近老大的身側,就近看着他的臉色。

老大沒有回答,只是拉起我的右手,緊緊抵在他滾燙的太陽穴上。

噗通!

似乎從哪裏傳來一聲巨響。

我呆呆地貼着老大的手臂,任由他抓着我的手腕。

手掌下,我能清晰地感覺到老大那細膩而柔軟的肌膚……

……一點兒都不像他平時給人的那種冷硬感覺……

噗通!

又是一聲不明巨響。

車窗外,路燈忽明忽暗閃爍而過,在他的臉上投下一陣又一陣的陰影。他合着雙眼,緊繃的眼皮下,眼珠在不安地轉動着。

大堂哥說過,他喝醉了之後最讨厭的是光線。或許,老大也是如此……

于是我幾乎是本能地擡起左手,輕輕覆在他的眉眼上。

幽暗中,他的眼眸微微眨動了一下,那柔軟的睫毛刷過我的掌心,激起一陣莫名的悸動。

我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忙收回手。

可我才剛一動,手就被老大一把按住。

“別動。”他喃喃低語。

于是,我只得僵硬着身體,似環抱着他一般斜靠在他的肩上。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直到這時我才明白,原來那一聲聲不明巨響竟然是我的心跳……

原本,按照老大的安排,是要先送我回家的。可我看他那個樣子很是不放心,就臨時叫司機改道,先送老大回去。

老大閉着眼靠在後座上,對我的安排不置一辭。

我又扭頭看看他,心裏很是不安。以他那種萬事都要占主導的個性,竟然這麽輕易就接受了我的安排……顯然,他很難受。

“明知道自己不能喝,就別喝嘛。”我輕聲嘀咕。

老大的頭靠在後座上,呼吸微微有些發沉。隔了一會兒他才喃喃抱怨道:“找不着你。”

這人……

好吧,他這是存心的!存心要叫我心懷內疚!!

“是你自己叫我走開的!”

我挪動手掌,用掌根抵着他的太陽穴,微微用了點力替他按摩着。

這一回老大沒再反駁我。半晌,他忽然輕笑出聲。

“怎麽了?”我問。

“你現在好像越來越不怕我了。”他說。

我一愣。這才意識到,好像是這樣的。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我好像真的就不怕這個人了。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這麽想着時,那心跳又亂了起來,臉頰也跟着發起燒來。

“我哪有……”

我拿開覆在他眼上的左手,轉眼卻又被他握住手腕。

“有。”幽暗中,他的呼吸裏帶着醇醇的葡萄酒香氣,“跟我頂嘴。還強詞奪理。還陽奉陰違。”

“我哪有!”我猛地收回按在他太陽穴上的右手,并順手往他肩上一抵,怒道:“我什麽時候陽奉陰違了?!”

好吧,其實我并不是真的發怒,只是……只是被那人握住手腕……那種感覺……讓人有點……

老大皺了皺眉,微睜開一點眼,看了我一眼後,又閉上了。

“你明明早就不怕我了,可一旦你那邊有了什麽錯,就裝出一副被我吓着的模樣。這不叫陽奉陰違?”

呃……原來我對付他的手段,他全知道呀……

“其實,”我坐直身體,努力忽視那只被他緊握着不放的左手腕,以及我這半扭着身體的坐勢是多麽的別扭,一本正經地說道:“其實有好多事情你都可以耐下性子好好講的,可你非要板着一張臉發脾氣,那我也只好……”

“耐下性子,”老大忽然輕笑一聲,那只握住我手腕的手微微一緊,拇指撫過我的脈博,“你叫我怎麽耐下性子……”

噗通!

我的心跳再次劇烈起來。

“……與其把時間都浪費在口舌上,不如……”

似乎又是一陣不适襲來,老大止住話,皺着眉仰起頭。

頓時,我也顧不上那股在心底湧動的躁動,忙擡手按在他的太陽穴上,一邊替他揉着一邊勸道:“你別說話了,好好休息一下,就快到家了。”

到了他家樓下,我們就我是不是要送他上樓又進行了一番嚴正交涉。要不是那家夥實在是很不舒服,估計我也占不了上風。

然後,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那人不甚樂意的配合下,把他那巨大的身軀給拖進他的“老巢”。

把他放在沙發上後,我又張羅着替他脫鞋、脫西裝,還又替他搓了一條毛巾擦臉,并按照他的吩咐用冰塊給他做了個冰袋。

然後,那人用毛巾裹着冰袋捂在臉上醒酒,我則蹲在他的面前,憂心忡忡地望着他。

半晌,老大終于放下了毛巾。

“你還好嗎?”我問。

他擡眼看看我,卻是一皺眉,烏沉沉的眼裏閃過一絲清明。

“謝謝你,你可以走了。”

他又用毛巾捂住臉,從毛巾下發出的聲音顯得冷漠而疏離。

噗通!

這一回,我的心髒卻不是往上跳,而是往下沉。

……

好吧,我盡力了。

我眨眨眼,撐着雙膝站起身,想了想,又道:“要不要給卓總打個電話?”

“不用。已經很晚了,你一個人坐車要小心。”

“哦,好。”

我低頭看着那人。

那人坐在沙發裏,腦袋埋在撐着膝上的雙掌中。暈黃的燈光打在他的頭頂,在他那烏黑的頭發上照出一圈光暈。

“你……一個人……能行嗎?”

我想我到底還是有些不放心。

然而,那人卻是沒有理睬我。半晌,才又幹巴巴地說道:“謝謝你,你走吧。”

噗通。

我的心髒再次往下一沉。

“哦,好。”

我轉身,向着門口走去。

“到家記得給我打個電話。”

身後,那人的臉仍然埋在毛巾裏。

我站住,扭頭看向他。

“給我報個平安。”他又道。

“哦,好。”

我應着,輕輕替他合上了門。

***

等我到家時,已經過了十二點。

我蹑手蹑腳地進了門,卻發現姑媽、大伯、二伯,還有我二堂哥顧行直,他們都還沒睡,正坐在客廳裏搓着麻将。

“回來了?”姑媽頭也不擡地問我,“難得看到你加班嘛。快去睡吧,時候也不早了。”

“哦,好,你們也早點散吧。”我應着,轉身準備回房間,卻突然想起一件事,就又回身去。

“姑媽。”

“嗯?”姑媽摸着牌,心不在焉地應着。

“那個……你還記得,我小時候……有一次,離家出走的事嗎?”

“哈,”二伯拍下一張牌,笑道,“是指你躲到閣樓上,卻非說你是離家出走的那一回嗎?”

“呵呵,”大伯也笑了起來,道:“記得記得!你爺爺說,以你這膽子肯定不敢離開家。我一開始還不放心,偷偷跟在你後面。後來發現你只不過是躲到閣樓上去罷了,這才放了心。”

“可不,”二堂哥笑道,“為了這事兒,我跟大哥,還有行遠他們幾個都快笑破肚皮了。”

呃……

原來,果真是如此……

我洩氣地垂下腦袋。

就聽大伯在那邊說:“好了,不打了,盼盼也回來了,我們也該散了。”

難道……

他們……這是不放心我?

我扭頭望去。

見我看過來,二堂哥問我:“你是怎麽回來的?”

“打的。”

“下次再加班,就給我打電話,我去接你。省得家裏這幾個老的都不放心。”

“哦,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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