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養不起象

◎二合一◎

這是何其第三次入殷野的夢, 但前兩次都是她主導,這回則是殷野主導。

是以進入殷野夢中,情況一開始就失控了, 何其發現自己完全不能動彈。

她漂浮在半空中, 在紅牆根下, 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八|九歲的殷野, 跟三個高他一頭的小孩滾在一塊兒打架。

比起上回的夢中打赤腳的小殷野,這回的殷野長大了幾歲。

他穿得也比上回好多了, 身上衣裳料子瞧着不差, 只是略微有些空, 顯得更清瘦。

因為瘦,小孩臉上看着沒什麽肉, 但眼神狠厲。憑着一股子倔氣, 跟三個一夥的小孩打架也不服軟,反倒是專門沖着易痛處下手, 活像只小狼崽子。

一旁的太監看起來很着急,在一旁大聲喊道:“哎呦!幾位祖宗啊, 別打了,別打了, 你們要是想打人, 拿奴才出出氣不就行了?”

可出聲相勸的幾個太監身後,恰好隔開一個瘦弱小厮。

殷野的小厮急得不行,年紀也不大, 知道主子一個被三個打,急得一聲哭了出來。

看着夢裏的小殷野又挨了兩下, 何其使勁想要動, 上去幫忙揍小孩, 口中喊着“殷野”的名字,可也不管用。

何其有些心疼,她意識到了——這又是基于殷野小時候真實經歷的夢境。

三個打人的小孩聽着外面的哭聲,咬牙忍着身上的痛,對着小殷野嘲諷道:“聽到沒?你要是像那麽哭,小爺我們就放你一馬!”

“就是!給本皇子哭,哭出來聽聽,你長得像個娘們,肯定很能哭。”

最高的錦衣小孩被殷野針對最多,疼得要命,當下拉住兩人道:“哭什麽哭,七弟,九弟,給我揍死他!揍痛他,他不就哭了!”

殷野悶聲不吭,瞄好了,給最高的小孩臉上來了一圈,直中眼睛!

他知道,眼睛是脆弱處。本來不想動,可這三人一副要他死的樣子,幹脆拼了。

受了“重傷”,三個小孩咋呼地叫起來,有個撿起一塊渾圓鵝卵石,吼一聲“讓開”,握着石頭砸向殷野。

石頭碰在小殷野頭上,砸出個血洞,汩汩地往外冒出血來,看得太監們臉色一白。

弄出血來了,這可不是小事了。

不過被砸的這位沒什麽靠山,想到這,打人的小孩跟圍着的太監又壓下不安。

砸人的更是壓在殷野身上問道:“服不服?還在先生面前裝樣,害得我們三個睡覺被罵!”

何其好氣。她果然不喜歡熊孩子!沒教養的熊孩子,讓人想要教育孩子家長。

正氣着,何其望向聽到動靜,匆匆朝這邊過來的黃衣男子,心中燃起希望。

何其大喊:“管管你家破娃!”就是沒人聽得見。

而窺見黃衣男子靠近,幾個太監紛紛跪下,齊聲道:“見過聖上!”

三個打人的小孩一愣,随後縮着脖子,含糊地喊道:“見過父皇。”

穿着龍袍的唐仁駿黑着臉,沒吭聲。

他徑直走到捂着傷口,倒在地上的小孩身邊,蹲下來查看情況。

殷野黑白分明的眼中,倒映着男人的面孔和動作。

唐仁駿從懷裏取出一個藥瓶:“止血的金瘡藥,會有些疼。”而後倒在殷野額上的傷口處。

藥效很好,倒上去沒兩下,血就止住了。看得何其放心不少。一是傷好了,二是這人看着應是講理的,旁邊三個小孩臉都快吓白了,一副恨不得把自己藏進洞裏的樣子。

給人止住血,唐仁駿又吩咐道:“叫太醫正去養心殿候着。”

太醫正,太醫們的頭頭,日常只負責宮裏三個最大的主子太後、皇上和皇後的診脈,就連去太子那邊也要娘娘的口谕。聽到太醫正三個字,人精似的太監們悔得腸子青。

“是,聖上。奴才這就去安排。”唐仁駿身邊的大內總管立馬回身安排人。

唐仁駿則是伸手把殷野拉起來,給小孩輕輕地拍打掉身上的灰。

小殷野咬着唇,不知道這位聖上爺打的什麽主意。進宮前時曾祖母叫他小心,莫說錯話,最好是少說話。

而且……打人的是對方的兒子。肯定不會相幫他。殷野瞥一眼一旁站着的三個。

唐仁駿看着面前小家夥的動作,拍完了灰,開口問道:“想怎麽處置他們?”

小殷野猛地擡頭,震驚地看着唐仁駿。

唐仁駿面上帶笑:“問你呢,殷野。你是叫這個名吧,方才朕看了,的确是有兩分個性,配你這名字不錯。”

殷野眼珠子轉了下,還是沒吭聲。

何其聽到男人道——“你不說,那我可就自己來了。”

“老五十板子;老七十板子,扒了褲子打;老九五板子。三人都給我打實了,長長記性。”

最大的捂着眼睛不服:“父皇!我也被打了,而且我們不過就是——”

小孩的話說到一半,被他親生父親冷冽的眼神看得憋了回去。

“給他加五板。”唐仁駿的聲音含着怒氣,“不過什麽?殷野是朕特批進上書房的,更有言這是朕股肱臣子之子,須得好好教導。他父親駐守邊疆,守護吾家山河,你三人卻以多欺少,這就是皇家風範?給朕打得用力些!”

訓斥的聖言落下,繞是皇子也讨不了好,被拉着就地打板子。

可都是快十歲的少年,被扒褲子的七皇子覺得羞恥不已,面色漲得通紅,不忿道:“誰不知道他根本就不得他父親看重……”

“他得了朕看重。”

唐仁駿失望的目光落在兒子身上,回身一把将小殷野抱起。

“走,跟朕去養心殿,給太醫瞧瞧。”

殷野被抱着離開,回過頭,就看到三個皇子被摁着打板子。其中一個被扒了褲子,哭嚎得像是殺豬一般。

爽啊!

何其這麽想,回頭看的小殷野也這麽想。

小家夥目光動了動,一只手摟住了唐仁駿的脖子,小聲道:“謝謝聖上爺。”

“謝什麽,是朕沒管教好兒子。”唐仁駿自怪一句,摸摸小孩的發頂,“且放心,日後不叫你在宮中受一分欺負。”

說完這話,唐仁駿便興起地又吩咐道:“在養心殿偏殿收拾個房間,回頭接了這小子來住。”

上書房一旬放一次假,平常都得住在宮裏。宮中雖然大,但人也多,留給殷野這等外臣孩子的地方更是不大。在宮裏,這些外臣的孩子,若是家中不得勢,就容易被輕視欺負。

眼下把人接到養心殿,哪個還敢不開眼得罪,回頭就告你禦狀了。大內總管點頭應是,心裏咋舌這份聖寵。

他們走出去十來米,何其才能動彈。

何其趕緊跟上去,一靠近,發現還是不能動彈,像是有十米的禁锢空間,不容許何其破壞這段夢境。

何其只好跟在後面,順帶打量打量皇宮。

來來往往的人聲,都能傳進何其耳朵裏。但前面沒說話,何其就分了神。

她想到剛才,一個小孩脫口而出的話,說人人皆知殷野不得他父親看重。

對于殷野過往具體的情況,何其其實知道得不多。

大概知道他有個渣爹,但從小苦哈哈地跟着母親在富貴宅子中的破小院生存,小小年紀還得照顧病重的母親。

可她不知道,有個渣爹還會讓小孩受到“環境”的欺負。

細想,是何其還有其他家人保護小時候的她,她有媽媽,還有外公,別的小孩知道她有長輩護着,不敢招惹她。但殷野沒有,現在的他,應當沒有母親了。

何其在十米之外,牢牢地跟着,沒因為好奇心到處亂跑。

前頭。

唐仁駿帶着小殷野進了養心殿,太醫正已經在候着,診脈、開藥,交代殷野體虛,不比同齡孩子,須得多補補。

皇宮還怕沒補品?不可能的。唐仁駿立馬又叫人備下,日後盯着殷野好好補。

弄得下座的小殷野,忍不住打量上方的唐仁駿。

一大一小也不過就見了兩面,可唐仁駿待他沒有一點疏離感。

小殷野心中疑惑,他又不得殷長兵喜歡,待他好又有什麽用?根本沒有好處可以圖謀。

而且皇帝,不都是大家讨好他的麽?

唐仁駿可沒管那麽多,見到了飯點的功夫,幹脆帶着小孩一起吃飯。他也不會告訴小孩,這一番動作是因為殷野是殷長兵的獨子,更是因為他在戰場見過一個一人同三個異族士兵拼命搏殺的唐國士兵,他心生愧意。

何其看到一道道菜上來,擺滿了桌子,看得好饞。

而且有些菜她還認得出來,是殷野給她供過的。味道她一清二楚,好吃!

何其一邊饞,一邊看着吃相乖巧但飛快的小殷野,猜測他吃飯不嚼。快得好像有人跟他搶,天天吃不飽似的。

吃過飯,唐仁駿領着小殷野往外走,走動消食。

殷野沒受過多少規矩,走着走着就跟唐仁駿一排了。

悄悄攔下大內總管想要指點小孩的手,唐仁駿順着動作,伸手去抱小孩:“來,讓朕看看,吃完重了沒有?”

小殷野被抱起來,懵懵地打了個嗝,将人類漂亮幼崽的呆萌盡顯,看得唐仁駿大笑出聲。

看着男人爽朗的笑,記憶裏沒這麽被抱過的小殷野,忽地就看呆了。

他怔愣地想,這要是他爹,多好啊?

但小殷野這個念頭一出來,那頭何其就發現自己能靠近殷野十米之內了!

何其飛向小殷野,也撞入他視線,喊着他名字,喚起殷野的記憶。

小殷野通身霎時變化,變成成年的他。

而他面前的唐仁駿、大內總管,遠處的紅色宮牆,盡數消失,只有何其朝他靠近。

漫漫黃沙出現在眼前,何其站在殷野身邊,微微仰頭看着變高的殷野:“你怎麽一下就長大了?剛剛我怎麽都靠近不了你,一開始還動不了。”

殷野思索了一瞬,心中有了答案——因為前面的夢境是真實的回憶部分。而回憶,是不能改動的。

他得到了偏愛、關懷、照顧,以為自己是被放在心上的,所以唐仁駿在他心中份量很不一般。

可事到如今,回憶裏的那些,或許別人早已不記得。

但殷野看着小神仙,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我聽到你的聲音,就清醒了。”

“那怎麽又到了這兒。”何其擡頭,看着黃沙中,伫立的大郡主泥像。

“我想冷靜一下,記着那些身死的戰士,不想忘了他們。”

只是再往前,又是那些人的喪命之地,實在叫人心痛,倒不如這裏,留下過笑聲和趣事。

何其正色地點點頭,她也忘不了那些人睜大雙眼的模樣。

忠義之士,怎能就此含冤喪命?

何其在夢中幻化出一碟新鮮的桃,開口道:“再給大郡主他們供一點,雖然這回估計收不到了,但也是心意。”

上回大郡主的愛人想要桃,可變成糖人娘娘的何其沒了桃,只有糖人。

兩人并肩走進廟中,把供品供上,再點燃香,在渺渺的香氣中靜氣凝神。

供奉過前人,兩人又走到外面,坐在黃土廟的門檻上。

門外是漫天的黃沙,一望無際,和天際交接,黃藍兩色格外純淨,場面壯觀而遼闊。

門檻上,兩只手中指的指尖,像天和地一樣靜悄悄地貼着。

何其側過頭,和先看着她的殷野對上視線。

她嘴角含笑,問殷野:“你在夢裏叫我,是有什麽事?”想我了?

殷野面上直接一紅。

他心中想着找小神仙幫忙,可又猶豫,該不該叫她知道自己出糗的事,沒得沒了面子和形象。

見他面紅,何其來勁了,催道:“快說,快說!”

“唔,那個……”殷野極不好意思,但想着正事要緊,還是吞吞吐吐地把問題道出。

“小神仙,可有什麽、什麽辦法能使男的聲音變成女的?”

何其:?!

這和她想的……不一樣!

但是這個信息量,有點刺激,讓何其一下忘了什麽想不想的。她看着少年的帥臉,八卦地問:“你是要穿女裝嗎?”

殷野:……你目光這麽興奮是不是不太對。

小神仙好像還挺開心和激動的。不會覺得他這麽幹,丢人?

殷野心裏松了口氣,微紅的面龐點了點。

何其的目光就把他從上到下看一遍,在腦海中想象殷野穿女裝的樣子。

就是不太好意思開口,讓殷野穿的時候喊她一下。

她也想看!

何其輕咳兩聲,動着她的小腦瓜,在自己記憶裏那本包含美容咒等奇奇怪怪咒語的咒語書裏翻找,給殷野找出來兩個合用的。一個是變聲咒,另一個則是致|幻咒。

何其教,殷野就記下來背好。

教完咒語,何其期待地看着殷野道:“我回去再查查,你試試那兩個若是不行,便可以再叫我。”

殷野像是沒看出來:“小神仙教的,一定合用。”

何其:……分明就聽出來她話外之音了吧!

但是這家夥不想讓她看,可能是覺得丢人。

少年人的特點之一,愛面子,尤其是在意的人面前。

何其感覺自己更成熟,就道:“我教了你,上回你答應了要教我下半套劍法的,今天能教教我嗎?”

“當然行。”

殷野手撩了一下衣擺,先起身,然後伸手給何其握住,牽着她起身。

兩人的手也不必松開,殷野給何其手裏遞了一把劍,更換一只手,引着她拆招練劍。

何其跟着學着,面上有些不好意思。

因為,她已經會了。

何其練好前半套,底子打好,又有那種天生的熟悉感在,還有可以指點她一二的張玄明,自己已經将整套劍法研習完。

不過她不說,沒有人會知道!

何其裝着不會,還不小心踩了殷野的腳。

但實際上,會和不會的區別還是很大的。

少年一顆心砰砰跳,悄然更貼近他的小神仙一些,仿佛将人擁抱在懷中。

一套劍法練完,殷野沉聲道:“你學得真快。”

“是你教得好。”

何其笑着打哈哈,回過頭,卻發現少年目光灼灼,眼中帶着了然笑意和真摯的情意,看得她心頭滋味像咬了一口桃。

何其轉過身,兩人就是面對面,且離得極近,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聲。

殷野慢慢低下頭,睫羽輕輕眨動,呼吸聲很輕。

何其看着少年的俊臉在自己面前放大,面上湧上熱意。

何其怪不好意思的,她沒跟異性這麽親近過。

而且殷野越靠近,何其越心慌。這種心慌,可不是要出事的心慌,就是忍不住的緊張。

她感覺自己的心跳聲,咚咚锵锵,如鼓如錘,緊張到不行。

直到呼吸的清淺氣息交融,然後——沒……

沒親到?

何其睜開眼,已然是回到了自己房間。

她手撫摸着自己的唇瓣,回憶着殷野夢境消失的那一瞬間,似乎看見了殷野懊惱和錯愕的表情,然後翻個身,在床鋪上笑出聲。

天啊!緊張到夢沒了,她還以為殷野當時多穩呢。明明看起來,少年鎮定得很。

“人不可貌相,哈哈哈——”

何其笑着,一擡頭,是龍珠珠幽怨的目光。

龍珠珠:“哼哼哼?”

——你是不是也有對象?

龍珠珠看出來了!她的新老大笑得不像單身的!

何其不忍傷害她,哄道:“乖啊,珠珠,咱們家養不起象的!養家負擔已經很重了。”

***

第二天,爬起來又是新的一天。

何其循例看了一眼陣盤,算一下南燭紅到的日期,然後握握拳鼓勁走出屋子。

日子近了,但是不慌,何其沒有得到預料中的功德,可得到了殷長兵送的。和計劃中差不多,她變強了,有了基本的應對之力。

還有龍珠珠身上的龍息,可以借來蹭蹭,參悟大道。

心中盤算着,進了王母殿,這些旁雜心思都拂去,何其靜心在殿中做早課。

這一天的傍晚時分,阮天燕來接兔妹妹。

渣渣兔依依不舍,跟着何其送人。

踏出王母觀,夕陽照在阮天燕保養得當的面上,美得像給人面上打上浮光濾鏡。

何其看着阮天燕的臉,細看兩眼,忽地皺眉道:“阮姐,你今天回家路上要是遇到橫財,千萬別撿啊。”

“啊,怎麽了?”阮天燕不解,手裏抱着的兔妹妹因為緊張差點掉下去。

“我看到你面上有筆橫財,但是煞氣有些重,估計撿到會倒黴。你又不缺錢,得不償失。”

聽着不要緊,阮天燕心頭的擔心散去一半。

“可小其你不是不會相面?”阮天燕道,“怪不得他們說你是唬人的,我還信你呢,原來是真會。”

何其搖頭:“我真不會相面。”

看財運這點,是因為幹過財神,壓根沒學也被迫會了一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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