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因果循環
第三十八章因果循環
秦王白八年十月初到九年五月中旬,這半年裏我什麽都沒做,只與慕容白冷戰。我們冷戰了半年,分房而居。本來就算不得多親近的我們,到最後變得陌生的客氣。
我想了半年,認認真真的思考過。我還是不知道她在想什麽,我們倆都太驕傲,又太自信,都不肯服軟,所以注定了傷害。坦白來講,我想我與她并不适合。
在長久的失望與寒冷裏,我那顆曾充滿朝氣,肯拿一股熱血去感動慕容白的心終于沉靜了下來。
兩年,我減了不少無謂的執着。試着放下些事後,那半年裏我過得還算自在,也沒什麽大事發生。我本以為能這般安安靜靜地等到我離秦的那日,不與慕容白再有過多的糾纏。誰知人算不如天算,五月初裏陳國出使來秦,修國書願與秦共享秦晉之好。
本來我是不在意這事的,我已然很久沒怎麽關注過朝堂了,但誰知那慕容司音是抽了什麽風,竟向慕容白上書表示她願與陳和親。而更令我想不到的是向來護短的慕容白竟然爽快的允了。
她允了她親妹妹去陳國和那勞什子親,當真是姐妹情深。既然如此那慕容司音當日又為何要去招惹琳琅?惹了之後又裝着副負心人樣地逼走了琳琅,難不成這慕容家的女人都這麽冷血嗎?
我氣的摔了大門就殺去了公主府,在見到慕容司音的那一刻我擡手就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給她,冷聲道:
“你知為何?”
“......”
我咬着牙憤怒道:
“我替琳琅打的,你就是想她死也能不能讓她死舒服點!”
琳琅啊琳琅,若你知曉了慕容司音背叛了你,将要嫁給他人,你的心,該是怎樣的疼啊?想必定是與我一樣——痛不欲生,輾轉反側,恨不就死!
“你...說什麽?!”慕容司音愣了一下,随即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大聲質問道:“她在哪?!你是不是知道她在哪?說啊!”
我看着她眼底的那片慌亂,心裏竟泛起一種莫名其妙的快感,我冷笑道:
“她死了,琳琅死了,被你逼死的。”
聞言,她往後退了一步,滿臉的不可置信與絕望:
“怎麽...怎麽可能,她怎麽會......”
我往前一步,目光如利箭般刺向她:
“你逼死了她,用她的愛活生生地逼死了她!”
就像慕容白用我的愛,活生生将要逼死我一般。瞧,琳琅與慕容司音,正是我與慕容白的前輩呢。
夜裏,我回到長生殿,連夜修書一封傳信給蘇域。慕容司音是個冷血的女人不錯,但她至少比她的姐姐好,懂得去挽留。憑着這一點,我就得幫幫她。另外一方面麽,我其實是在心疼琳琅,又或者是在心疼我自己。在她們身上,我看見了我與慕容白的結局。
過了幾日,蘇域回信給我,說是在江南一帶遇上了琳琅,并且琳琅向她提出了希望蘇域能幫幫慕容司音。
蘇域在信裏問我:阿縱你說我要不要幫那個目中無人的長公主啊?
“長公主”這三個字她寫的十分有力,可想而知慕容司音是多麽不受她待見。
——幫,怎麽能不幫。
我回信給她,并附上和親随行人員,兵力配備以及路線。
我問蘇域,琳琅是怎麽說的?
我曾在邳森那兒得知了琳琅的病情,算算年月,她時日定是不多了。邳森說他已然找到了那味藥,也制好了藥丸給她。但我知道,琳琅是不會服下去的。
我和琳琅是一種人,我懂她。
我記得在藥王谷時,她才二八年華,遮着半邊容顏的她曾笑着對我說她的願望就是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我說她矯情,但事實上我比她更矯情。我也想白首不相離,但而今看來是不大可能了。
她說她至少要同司音道個別。蘇域回信給我。
我心一沉,果然還是這樣嗎?
秦王白九年六月初三,秦長公主慕容司音從秦王都出發,前往陳國和親。臨別前,穿一身紅色嫁衣,畫着嬌美的妝的慕容司音走到我身前對我道:
“知道嗎?如果我能再見到她,其實我很想告訴她:琳琅,不如我們從頭來過。”
不如我們從頭來過。
我心裏一動,忽然有些後悔那日騙司音,說琳琅被她逼死了。随後一想,倒也沒什麽。讓她絕望一次,失去一次也好,這樣的話她再見到琳琅時便會珍惜了。
琳琅是個好姑娘,她應當被人珍惜。
慕容司音側過頭,對我身旁的慕容白說道:
“王姐,我走了。”
慕容白面無表情道:
“好。”
果真是個冷血的女人,自己的親妹妹要遠赴他國和親,當姐姐的竟連句道別的話都不願說。
“司音,”我喚道她,“她不會怨你的。”
她對我笑了笑,溫婉寧靜。我這才意識到她早已不再是三年前那個盛氣淩人的長公主了。而今她眼裏的凄涼與悲憫,到底是對還是錯?
是琳琅改變了她,還是她改變了琳琅。誰也不知道。
有緣無份,大抵是這世間最傷人的□□了。
我嘗過,所以我懂。
站在城樓上,我目送着和親的隊伍消失在遠方。幾年前我曾帶着假鳳虛凰的單寒飛去楚國和親,比起慕容司音,單寒飛要幸運的多,好歹她還喜歡項瑤。
她是大秦唯一的長公主,享盡榮華富貴,最後卻難逃被當成物品般送去他國的命運...王室的人,都這般生不由己嗎?
“走吧。”慕容白在我身旁輕聲道。
說起來,這還是我這兩個多月裏頭回見着她呢。若不是今日要送親,我想我與她不相見的時日會更久些。
我微微往旁邊移了幾小步,不動聲色地與她拉開距離。我曉得我只要面對着她我就會心軟,所以我不給我心軟的機會。
都是痛,長痛不如短痛。
我同她恭敬地行了行禮,客客氣氣道:
“王上公務繁忙,本君便先行告辭了。”
在看見她臉色驟然鐵青的那一刻,我心裏沒有一絲曾設想有過的快感。我應當報複她的,報複她不懂珍惜的,但我辦不到。我還愛着她。
我轉過身,欲先行離開。卻被她冷聲呵道:
“誰準你走的!”
我語調沒什麽起伏,就像她平日裏對我說話般那麽冷淡,卻并未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沒頭沒尾道:
“是你不要的。”
是你不要的。我知道她懂。
慕容白,是你不要我的愛的。我也是人,我也會疼。如果你一直都想讓我遠離你的生活的話,那為什麽當初要讓我靠近?你給我親手織了一個讓我深信不疑的美夢,卻又在中途将其收回。
你這麽待我,你沒心。
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城樓,我再也不想念着這些事了。就這樣吧,你不愛我,就別再給我希望了。
我快絕望了,真的...
六月廿一,蘇域來信告訴我她已在和親的路上劫下慕容司音。嗯,她用的是“劫”這個字,所以我能想象得到當慕容司音被蘇域以幾乎是以綁架的方式在和親的路上被救時,她的憤怒之情。
她幾乎是歇斯底裏地沖蘇域吼道:
“你瘋了?!你想讓秦國的子民陷于戰亂麽!”
蘇域騎着馬,對被她壓在馬背上頗為狼狽的慕容司音冷笑道:
“若不是有人求我,你以為我會來管你?”
一個大膽的想法在慕容司音的腦裏忽然冒了出來,她緊了緊抓着蘇域的手臂,整顆心都狂跳起來。
“到了。”蘇域一把将慕容司音從馬背上拖了下來,帶着她走到林中的一泊湖水前。
月光裏,慕容司音看見一個人背對着她。
慕容司音緊着聲音喚道那人:
“琳琅......”
聞言,琳琅緩緩轉過身來,依舊是兩年前的模樣,只是瘦了許多。她穿着與司音一樣紅色的喜袍,潛意識裏她把這場告別當作了她與慕容司音的婚禮。
她淺笑道:
“阿音,許久不見。”
“嗯......”
琳琅溫暖的目光落在慕容司音身上,看了她很久,那雙永遠在對着她時便含笑的雙眸裏透着慕容司音從未感受過到的愛意。
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歲月如歌,将最美好的她們刻在纏綿的時光裏,永遠也不能磨滅,然後成為永恒。而道過別之後,上窮碧落下黃泉,最好永生永世不相見。
記着吧,這個你最愛的人。
忘了吧,這個最愛你的人。
時光還長,總能遺忘。
她的公主,依然太平長安。
琳琅背對着月光對司音說道:
“我為你跳支舞吧。”
“好......”
驚鴻一舞,絕世佳人。
慕容司音永遠也忘不了在那片皎潔的月光下,穿着一身喜袍的琳琅為她翩翩起舞的模樣。她從未有過的寧靜,再見到琳琅時忽然就淚如雨下。
琳琅琳琅,你可曾怨我幾多?
舞畢。
琳琅對着明月,淺笑着對慕容司音道:
“阿音,你要過的很好才是。”
要過的很好很好,這樣才不枉她苦心守候她多年。
慕容司音多希望她能回頭,那樣的話她便可有勇氣留下她。
但是她沒有,她走了。
頭也沒回。
她鼓足勇氣,想去追她卻被蘇域攔下:
“讓她走吧,她時日已不多了。”
慕容司音心下一驚:
“邳森不是已找到那味藥,制好了藥丸給她了麽?!”
蘇域看着月光,她那張美豔的臉上充滿哀傷,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憶住昔。
“她說她若能放下往事,便會放過自己服下藥丸。若不能,便聽命。”
“那她......”
蘇域回過頭來盯着慕容司音,反問道:
“若能放下,她又何須見你?”
“......”那一刻慕容司音仿佛忽然就失去了所有力氣般的跌坐在地上,在一片月光裏她連為琳琅哭的資格都沒有。
她負了琳琅,連挽留的資格都沒有。
她逼死了琳琅,用琳琅對她的愛逼死了她。
後來,她便再未得到過琳琅的消息。但她仍相信她還活着,只要還活着,便還有希望。
秦國長公主已與陳國和親。
她只是慕容司音。
再後來,她窮盡一生都在尋她,卻再未見到過她。
正如她所說,若有機會她能再見到她,她很想告訴她:
琳琅,不如我們從頭來過。
只是怕再也沒機會了。
慕容司音和親這事解決後,我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雖然結果有些不盡人意,但也怨不得誰。今日的果,昨天的因。若是當年慕容司音肯低下頭看看琳琅的愛的話,想必如今她們也不會落得這般田地。但比起這個,更讓我無語的是慕容白,那日城樓上我當衆甩了她臉色後,本以為像她那麽驕傲又睚眦必報的女人定是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了。誰知從第二日起她就每天抽空來側殿呆一會,也不打算與我說話,就像個犯了倔的孩子樣面無表情的看着我,看得我心裏直發毛。
三天五天還好,我這心理素質還遭受得住。但誰能告訴我,這連着一個月了她都每天雷打不動的來我房裏看着我是幾個意思啊。我思前想後,糾結到肝疼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罷了罷了,随她去好了。
她看她的,我做我的。來秦王宮這麽久,別的我沒學會,單熟視無睹這一技能我自認為學的還是不錯的。我該幹什麽就幹什麽,曬太陽依舊曬太陽,看話折子依舊看話折子,同七十一吹牛依舊吹牛。對于慕容白的存在,我當做看不見便是。
我承認我心裏的氣散了不少,不然她早就被我丢出了房。但我還是在生她的氣,我不是個大度的人。世人們覺得三房四妾在我眼裏都是不忠的象征。我知道子嗣對于一國之君的慕容白來說有多重要。但知道是一回事,接不接受又是另一回事。既然她當初在知道了我是個女人的前提下還是選擇了與我成婚,那她現下憑什麽以我們沒子嗣為由興後宮?!
我現下只要一想到她與別人睡在一張床上,我就恨不得把她給手撕了,掏出她的心來,看看是個什麽顏色!但我不能手撕了她。因為前面我也說了,我想我與慕容白大抵是不合适的。我不用想就知道在她的心裏,她依舊認為着自己沒有錯。而她如今這般做,不過是變着法子地逼我妥協罷了。
糾結來糾結去,糾結到我夜裏都睡不好覺了。睜開眼盯了半天,睡又睡不着,實在是無聊的緊,于是我穿着亵衣亵褲坐在床上喚來七十一,打算同他聊聊天。我将我想的告訴了他,本想着能在他那得到些個什麽意見,但明顯我高估了七十一的智商。因為他完全沒抓住重點的說道:
“師兄啊,你說你居然敢當着衆人的面給嫂子甩臉色看。啧啧...牛逼啊!”
“......”
他坐在椅子上,晃着二郎腿嬉皮笑臉道:
“好師兄,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麽制服一個身為一國之君的女人?你甩了她臉色看,她還天天有事沒事往你這跑的...厲害啊!”
“......你能不能閉嘴!”
他無辜道:
“是你讓我來陪你聊天的啊。”
“......”
“好了好了,不過說正經的,你們鬧了都有大半年了,這孩子都能打醬油了。再說了,嫂子都服軟了你幹嘛還端着臉不理她?不難受嗎?”
難受,難受得很。
我斜了他一眼,冷哼道:
“你懂個屁。”
說着就将床頭壓着的信甩到他臉上,道:
“自己看!”
那是前日我收到的密函,從楚國寄來的。裏面只有一封信和一枚玉佩。
玉佩是那枚當日單寒飛曾在楚國大婚後拿給我看說是項瑤送她的訂情信物的那個,而我也曾送過人玉佩。這都沒什麽,可問題是如果将那兩枚玉佩放在一起,便會發現那是一對雙勾暖玉。
信裏項瑤只寫了一行字:
“阿姐,好久不見。”
只這兩樣東西便将我所有的安穩日子炸了個雞飛狗跳。這便就是了,我現下不能與慕容白在一起的理由了。
那日在蜀郡客棧,蘇域将我的身世告訴我時我曾一笑置之,都是些二十年前的事了,上一代的恩恩怨怨我并不想插手。我的父親是誰,我又是誰——這些都不重要。在我眼裏,我依舊是尚在襁褓之中就拜入鬼谷門下的鬼谷縱橫,現下是秦國國君慕容白的丈夫。
但我料想不到項瑤能有這般本事查出我的身份來,噢不對...我忽然想起單寒飛拿那枚玉佩給我看時說的話,該死的!原來那時項瑤便在懷疑我了。
當真是我的好妹妹,與我流着一樣的血。是很聰明,知道用我的身份來威脅我,以達到她的目的。但她或許遺忘了一件事——我出自鬼谷門下。
取舍,是入鬼谷門下的第一關。
不用想,我閉着眼都知道我那名義上的父親與妹妹同慕容白比,誰輕誰重。這麽說可能有點冷血,但事實上我并不覺得這麽想有什麽錯。我性格是有些慫,但我最恨別人威脅我。
七十一看了看信上的內容,擡頭問道我:
“寫信的人是誰?”
“楚國長公主,項瑤。”
“哦...”七十一淡定的點了點頭,過了半天才像反應過來似地激動道,“啊!那她是你妹妹咯?!”
我:“......”
七十一啊,你能不能走點心,偶爾抓住一回重點好嘛!
“啧,師兄你這扮男的技術是有多差啊,怎麽別人上來就直接管你叫阿姐呢?”
我:“......”
“噢!你給我看這個幹什麽?”他見我不說話,想了半天又才問道。
“當然是玩了。”我面帶微笑對他說道。
他打了個顫,“別別別...你說就是了。”
“去查查項瑤在搞什麽鬼,另外...我想知道楚王與鬼谷山是個什麽關系。”
“我又不是情報處的,天天叫我查這查那的...再說你都不是鬼谷門人了還在操心個什麽勁啊你?”他抱怨道,過了會忽然咦了聲,大驚小怪道,“那楚王豈不是你親爹?噢!親娘啊!你居然還有爹!”
我就說了這小子永遠也抓不住重點。什麽叫我居然還有爹啊!
“......”
“你可以不用叫我師兄。”我面無表情道。
“......”
“也可以不用去。”
“......我還是去吧,”他站起身來對我賠笑道,眼睛賊溜溜地一轉,又道,“那師姐再見!”
“......”師姐是個什麽鬼啊!
臨出門前他又回過頭來上下打量了一下我,摸着下巴奇怪道,“雖說早就知道師兄你是女的了,但是怎麽沒一點違和感呢?”
“......”我壓着額間跳起的青筋,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胸...又擡頭看了看七十一那一臉的“對,就是你想的那樣”的表情,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一把就将茶杯摔去了門口。
“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