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丢失
一時竟然忘記了自己已經失去聲音,只是空張着嘴,無助的上下翻動着唇瓣。
初春清晨的空氣中,帶着昨日雨水沖刷過的泥土味。難得今天陸勵成悠然的坐在華山路邊,一家露天的咖啡店中用早餐。
咖啡的芬芳,讓陸勵成顯得精神奕奕。今天下午,AX Case的第二階段馬上就要開始,他已經做好了下午開會的資料,準備約AX公司的KEN明天下午詳細再商讨方案。
“Shally,讓Leila馬上把表格整理一下發送到我郵箱裏。”撥通助理電話,陸勵成邊喝着咖啡,邊看着筆記本上會議詳細內容以及明天與KEN談的具體事宜。
AX這次的Case總公司非常重視,陸勵成希望能夠完美地完成工作。最近,總公司的管理層準備有所變動,外族和皇親國戚們雖然早就明争暗鬥了許久。但是,終究MG公司的股東們不會輕易把實權交給外人。這次他調動來上海,早就有上層的外族黨與他接觸,想拉自己站隊。只是他還沒在上海公司站穩腳跟前,不會輕易表現出自己的立場。
‘陸先生你昨日給我的修改方案,已經修改完成并發送至你的郵箱中。’MSN上,鐘皓天的信息窗口彈跳了出來。
陸勵成刷新郵箱,果然像以往一樣圖紙掃描圖和詳細文字說明都已經收到。
‘很不錯,油漆牌子還有地磚,下午羅列個詳細價格表給我,樣品顏色請快遞到我公司,大約後天答複你。’陸勵成回複道。
‘好的,陸先生。’
房子的設計稿,基本已經敲定,開始購買材料動工。
看着鐘皓天給自己發來的郵件,滿意的存下圖稿文件。沒有更換設計師,果然是正确選擇。雖然溝通上麻煩了點,但是效率和成效非常滿意,而且鐘皓天的建議也符合他的心意。如果不是知道他上次是背了黑鍋,陸勵成一定會換了鐘皓天,沒有人想雇傭一個有問題的設計師,更何況是出了纰漏的。Ian說,他的工作已經逐漸恢複,而他空檔期專心只做自己那個Case反而效率快許多,這事情對他倒是件好事。
“喂,Shally?”此刻手機響起。
“Elliott,Olive剛回公司了。”Shally頓了頓,繼續說“聽說,他去舊金山見了RU公司的Moore。”
“好的,我馬上回公司。”陸勵成皺起眉心。
Olive比他早進上海分公司幾個月,本也是北京公司的人,他所站的就是外族黨。本來像陸勵成這樣從小職員做起的人,的确是應該站隊他們這邊,因為沒有皇親國戚會找一個草根血統的人。但是當年帶着他上去的人,也是早已離開公司的人,便是本家股東派系中的一員,過去沒少壓制Olive他們。盡管當時他只是個小角色,但是在Olive眼中,他就是眼中釘、肉中刺。他現在這個位子,本應該是Olive的,但是上面忽然決定讓他來擔當,不止是因為能力相當,還因他曾經是所謂皇親國戚一派。可是因為他從未明顯表明立場,所以外族黨上層依然努力想拉攏他。
但是Olive不同,視他為仇敵。這次,MG公司準備和RU公司談一項收購計劃。這項收購計劃,不少人早就虎視眈眈想與他們合作。Olive一聲不吭,居然能說動RU公司的Moore見他,必定是關于那項收購計劃。如果他這次拿下這項計劃,那麽下一個升至總公司任職的人,Olive就是不二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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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ally,我現在就回公司。”陸勵成合上筆記本,準備立即駕車去公司。
安安丢了。
鐘皓天今天最後一天,在馬太太這裏處理剩下的工程。正打算下班坐車回家,就接到了宋老師的短信,說孩子不見了。他馬上回電給宋老師,他想問安安什麽時候不見的、怎麽會不見了、到底有沒有報警,急的一時忘記了他已經失去了聲音,只是空張着嘴巴,無助的上下翻動着唇瓣。
坐上出租車,鐘皓天一路趕回去。宋老師短信發來,說下午睡午覺她本來想出去買菜,出去時候還看到安安在睡午覺,回家後就發現人就不見了。宋老師也急得團團轉,去鐘皓天家拍門裏面靜悄悄的、去附近找也沒找到。報警,起碼要失蹤十二個小時。但是,安安還那麽小,怎麽會不急?無緣無故,就那麽消失了。
一回到家,鐘皓天直接開門奔進家裏,一切如故安安不在家。鐘皓天的心,像墜入冰窟一樣。安安才五歲,而且平時那麽懂事乖巧,怎麽就會不見了。看着宋老師自責得滿頭大汗,他也無法多問什麽,只詢問了之前安安有什麽異常。可是宋老師說,安安就和平常一樣,跟着她學完畫畫就睡了。
外面的天,已經暗下來。一個五歲的孩子,他能去哪裏呢?鐘皓天心急如焚,在附近每個角落一路尋找孩子。因為口不能言,叫喊不出安安的名字,他只能一邊用樹枝敲敲打打一邊瘋狂地按那個小對講機,他知道安安帶着。
他快瘋了,如果不是一點僅存理智告訴他必須冷靜要找到安安,他定會當場崩潰。從來沒有那麽恨自己,為什麽總是把安安寄放別人家;為什麽不早點把他托付給楊真真;為什麽自己那麽自私把孩子捆在身邊,連起碼的正常生活都不能給他的情況下,還要說什麽給他新生活。如果安安真的出什麽意外,鐘皓天知道他一定會直接瘋了。
跌坐在公園花壇邊,鐘皓天控制不住自己顫抖的手。找遍了附近住宅區和公園還有便利店,都沒有找到安安。現在孩子已經失蹤四個小時了,他不能再等下去急忙起身跑向附近的公安局,他必須馬上報警多一刻安安就多一分危險。忽然腳下踩到什麽,低頭一看是一只被車碾得血肉模糊的死老鼠。鐘皓天的瞳孔縮了下,如果安安真的出什麽意外,他也不知道以後該怎麽活下去,是他害了孩子。
摘下眼鏡,陸勵成揉了下太陽穴。AX的Case井井有條,朝着他預想的方向發展。但是讓他現在最在意的,是Olive和RU公司的收購計劃談了幾成。這個Case他自己暗地裏也做了不少功課,但是沒想到給Olive捷足先登找了Moore。
起身喝了杯熱牛奶,望着酒店下的燈火,陸勵成想好好睡上一覺。連續兩天的不眠之夜,讓他很疲勞。
正準備脫衣洗澡,忽然一陣手機鈴聲響起。
“喂,哪位?”陸勵成拿起手機問。
“陸勵成先生嗎?”一位陌生的中年男人聲音。
“是的。”陸勵成狐疑回答道。
“我是A街道的派出所。你能不能來一趟?”
“派出所?有什麽事嗎?”陸勵成聽見派出所,心下一驚。
“是這樣的,這裏有個小孩走丢了,被人帶來派出所。身上只發現你的名片,問孩子也問不出什麽,所以能不能來一趟。”
擡頭看了看時鐘,已經是深夜十點,驅車趕過去也要半夜十一點左右。但是,公安局那邊讓自己務必一定要過去。雖然不明白怎麽回事,但是無奈之下不得不去一趟。
到達派出所裏時,已經深夜十一點半。派出所裏三三兩兩,人很少。從裏面走出來一位警察跟他握手。
“你好,是不是陸勵成先生?”警察問。
“是的。”陸勵成點了點頭。
“我是剛才打電話給你的夏警官,孩子在這裏老半天了。”夏警官帶着陸勵成往警察廳後面的休息室裏面走。
進了休息室,只見一個孩子坐在長凳上晃着腳丫子。聽見夏警官開門聲,馬上擡起頭,原本本欣喜的表情見到陸勵成後立即愣了愣。
“這孩子,你認識嗎?”夏警官問陸勵成“被人帶來時候就不說話,只在書包裏找到你的名片,問他叫什麽也不說。”
陸勵成眯起眼睛看了會,認出這是鐘皓天的兒子。
“他是我雇的設計師的兒子。”陸勵成立即回答夏警官。
“認識就好。”夏警官松了口氣。
“這是他父親的電話號碼,夏警官可以直接聯系他。”陸勵成利索的拿出随身攜帶的鋼筆,在一張空白紙上寫下鐘皓天的手機號“對了,他爸爸不會說話。所以,發短信應該能聯系到。”
“好的,我馬上去聯系。”夏警官立即轉身準備出休息室,被陸勵成叫住了。
“我能先回去了嗎?夏警官。”陸勵成問。
“陸先生,不好意思。暫時,你能不能先等他父親到。你必須認下人,然後做一份筆錄才行。”夏警官歉意道。
“好吧。”陸勵成點點頭,看着夏警官出了休息室,無奈地找了個長椅坐下來。房間裏,只剩下他和孩子。
陸勵成向來是個唯物主義者,不信些虛無缥缈的東西。但是,自從來了上海,他不得不相信是不是犯了什麽忌諱,連這種荒唐的事情都能發生。扭過頭看見那孩子偷偷看着自己又不敢靠近自己的樣子,覺得有些煩躁。
“我爸爸,會說話。”過了許久,那孩子忽然對陸勵成說了這麽一句,帶着點不甘心的語氣“還會唱歌。”
陸勵成皺了下眉頭,閉上眼不理那孩子。
“我想爸爸。”說完,孩子低聲哭了起來。
“你爸爸等會就來了。”聽見孩子的哭聲,陸勵成盡量壓着火氣說。
“叔叔,能不能讓我爸爸快點來。”安安從口袋裏拿出張皺巴巴的名片遞給陸勵成。
陸勵成低頭看了眼,正是自己給鐘皓天的那張名片。
“你這是哪裏來的?”陸勵成忍不住問。
“這是爸爸的名片,爸爸說用這個就能找到他。”用手指指着‘陸勵成’三個字認真的念道“鐘皓天,我爸爸的名字。”
陸勵成看着安安,閉了閉眼。他不想跟個小孩計較,他氣的是大人,他的父親鐘皓天。一個單身男人,帶着孩子本身就是個錯誤。這種小孩子,就應該由母親負責撫養。更何況,鐘皓天身有殘疾,還總是把孩子關在家裏或者車裏,這要是在國外,早就被剝奪撫養權甚至坐牢了。不知道,孩子的媽媽知不知道這種情況。罷了,別人的家務事沒興趣知道。他現在就希望趕緊做完筆錄,回家睡覺。看了看手表,都快接近淩晨一點了。
其實,安安已經足足一個多星期,沒見到鐘皓天了。自從鐘皓天停職,每天必須去馬太太家處理地板問題,早出晚歸。他索性就讓安安,全托在了宋老師家裏。前幾天,是安安的生日。原本以為可以跟爸爸一起過生日,沒想到只有宋奶奶拿出個大蛋糕,說是爸爸給他的,還有小電子琴做生日禮物。安安想到爸爸曾經和他說,那種小小、厚厚的小紙片上面寫着爸爸的名字,可以找到爸爸。所以,宋奶奶帶他回家拿小衣服的時候,他偷偷從桌子上抓了張名片放進小書包裏。昨天,趁着宋奶奶出去,他攀着門邊的小椅子開了門,準備出去找爸爸。他沿着爸爸開車出門的方向走,還跟着一個大姐姐上了車。不知道怎麽回事,就到了個陌生的地方。幸虧,司機看到一個小孩子在車裏馬上叫了警察來。
安安膽子本來就不大,這次是因為太想爸爸才跑了出來。當警察問他問題時候,看到一圈陌生的叔叔阿姨,安安吓得不敢說話,只拿出那張名片拽手裏。
當鐘皓天趕到的時候,陸勵成眯着眼睛在打盹。聽見外面一陣腳步聲,睜開眼,見到鐘皓天渾身落湯雞一樣沖了進來。看到孩子,馬上撲上去抱在懷裏。
安安見到爸爸,摟着他的脖子立刻哭了出來。
陸勵成無心看他們父子感人的重逢場面,已經接近淩晨兩點,看來今天注定是沒辦法好好休息了。
“夏警官,這個的确是他父親。我可以做筆錄了嗎?”陸勵成出聲說。
聽見聲音,鐘皓天才發現陸勵成在站在身邊。
“你兒子拿着我的名片,以為是你的。警察才找上了我。”陸勵成見到鐘皓天看着自己,冷冷說道。
鐘皓天立即放下孩子,對他鞠躬道歉。
今天,他去派出所報案時候腦子裏面一片空白。登記失蹤後,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麽。那時他才看清他自己,根本無法好好照顧一個孩子。一個失去基本生活能力的人,怎麽能妄想把孩子撫養長大,何況孩子本身身體也差。當手術割去他的聲帶;當母親離開自己的時候,只要想到有安安,他就不會倒下。可是,那時他感覺自己搖搖欲墜。要不是必須找到安安這個信念在支撐他,恐怕早就倒下了。安安失蹤的每一分鐘都那麽難熬,他不知道哪裏是盡頭,想出去找安安,卻又不知從何找起。
他沒想到的是,警察效率那麽高,沒多久就聯系了他說孩子在A街道派出所。看了地址,馬上攔了出租車趕了過來。他更沒想到的是,陸勵成居然在。
仔細看了看眼前的鐘皓天,淩亂的發絲垂下一滴滴的雨水,穿着的西裝也已經濕透,不由想起第一次見到鐘皓天的畫面。
折騰半天,陸勵成回到酒店已經淩晨四點多。整個晚上的休息時間,都已經被浪費在無聊的事情上。
定了定神,索性開始整理今天需要上班的內容和資料,陸勵成無奈搖頭嘆氣。
“Elliott。”手機忽然響起。
“什麽事情?”陸勵成拿起電話問,資料再三核對是否有錯。
“總公司剛來電話,讓你馬上去機場接個叫Ray的人。”Shally的語氣有些着急。
“Ray?”陸勵成一頓後心裏苦笑,還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哄着安安入睡後,鐘皓天癱坐在窗前發呆。
也許,是該送孩子去楊真真那裏了。今天在警局見到安安剎那,他想什麽都不重要了,只要孩子安全就好。反複問安安,安安才說是因為長期沒見到爸爸而想來找他。連警察聽後都用責備的眼神看着他,沒有人會把一個五歲的孩子長期寄養別人家,又無法送幼兒園的。明知道這樣對孩子不公平,他還為了自己硬拖着孩子留下陪着他。這次算幸運的,孩子沒在路上出什麽意外。如果真的有一天,因為他的疏忽讓安安出意外,那他真的追悔莫及。
只要孩子好好的,哪怕不和自己生活在一起,起碼可以知道他過的很好。
鐘皓天打開郵箱開始給楊真真寫信,删删改改不知道多少次,才寫了短短幾行字。大概是不知她那兒現在環境怎麽樣,如果相對安定,希望楊真真将安安帶走,讓他能念上幼兒園。
回頭,看着孩子熟睡的臉,鐘皓天有些哽咽。他不該自己騙自己,覺得自己有能力可以照顧好安安。可是,現如今他不能再自私地耽擱孩子了、不能再讓安安念不上幼兒園,現在有幾家小學會接受這樣的孩子,像安安現在這種年齡的小孩兒,幼兒園都已經開始學前教育。而安安現在,連起碼的十之內的算數,都還學的磕磕巴巴。
回車将郵件發送出去後,鐘皓天躺下抱着安安。他真想給安安再唱一次歌,叫他一次名字。回家路上,安安問他爸爸嗓子什麽時候能好。原來,安安一直以為只要爸爸嗓子好了,就不用寄宿別人家了。聞着孩子頭發的味道,鐘皓天的眼淚無聲得流下。
一大早,Ian打開自己的郵箱,居然發現老同學陸勵成給他發了份郵件。郵件上說,希望更換設計師并且列了幾位設計師的名字,想再看一下他們近期作品。
他心下奇怪,上次讓他換,他堅持不換。而這次好端端的,居然想換了鐘皓天。
“小陸,到底怎麽回事?”Ian忍不住打電話給陸勵成。
“我現在正在去機場的路上,等有時間再聯系。”陸勵成坐在車裏,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