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纰漏

對陸勵成，鐘皓天有種說不出的感激，感激他依然信任自己。

“Shally，把AX公司傳真過來的資料打印給小組每人兩份。還有下午的會議通知大家一聲會開的比較晚，讓大家在半小時內解決晚飯問題，替我叫個盒飯就行。”陸勵成邊看剛傳真過來的資料，邊打了個內線電話給助理。

AX公司的Case簽下來才只是硬仗的開始，雖然這個Case是前任的主管先接洽的，但是誰都明白這Case能那麽順利讓他們做，都是陸勵成的功勞，所以理所當然這Case是他負責。核對完資料和開會事項，陸勵成放下手頭的筆伸了個懶腰。上海分公司的辦公樓很是氣派，他的辦公室相對曾經在北京那個大了許多。看看時間，還有十幾分鐘可以補眠，陸勵成走到沙發前躺下閉上眼睛準備休息會兒。

工作上的高節奏，陸勵成的私人生活反而比較簡單。以前在北京休息的時候，他會在家煮些好吃的犒勞自己、或者去健身俱樂部健身，也會去酒吧看球放松一下。不過自從來了上海，他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連健身房都沒去過一次，這幾天連續通宵加班讓陸勵成有些勞累。他必須要把這個Case做得漂漂亮亮，這是他來上海第一個Case，意義自然不同。

‘叮咚’一聲，是MSN留言的聲音。陸勵成揉了揉睛明穴，坐起身回到電腦前。

‘Elliott，第一期的完整稿掃描圖已經發至郵箱。’原來是鐘皓天給他的留言。

自從他給了鐘皓天MSN賬號後，他們通常用MSN互相聯系、溝通。

‘已經收到。’陸勵成順手刷新了下自己的郵箱，‘具體事宜，我今天可能無法回複你。明天中午，我會把意見Email給你。另外，這個星期工作原因，相關裝修的事情先不用聯系我，下周再談。’

‘好的。’對方馬上回道。

“Elliott。”Shally敲了敲門。

“進來。”陸勵成開始整理自己的辦公桌，做開會前檢查。

“您的盒飯，還有Rory的數據表複印件。”Shally放下盒飯和複印件說。

“你先去吃飯吧，再過十五分鐘讓大家去會議室。”陸勵成随手開始翻閱起數據表。

“那我先出去了。”Shally轉身帶上門走了出去。

窗外的天空，已經暗了下來。今天對陸勵成來說，可能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合上筆記本，鐘皓天正打算給安安做晚飯。忽然，手機來了個短信寫着：皓天，馬上來事務所一趟，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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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這個時間點，Ian從來沒有讓他去過事務所，而短信的語氣肯定出了什麽事。無奈下，鐘皓天又将安安托給隔壁的宋老師代為照顧，然後立即駕車去了事務所。

一進事務所的門，Ian便迎了出來。

“皓天，去我辦公室談。”Ian幾乎是拉着他的胳臂進的辦公室。鐘皓天心裏，隐隐有些不安。

Ian的辦公室裏，早就有另一位同事Milo在裏面坐着。看來，今天只等他到場了。

“Milo，你先和皓天大致說一下情況。”Ian坐下來，神色較為嚴肅。

“皓天前輩，事情是這樣的，馬太太的那個Case出了問題。”Milo開門見山地說。

‘什麽問題？’鐘皓天立即緊張詢問寫道。

“今天下午，馬太太打電話給事務所，投訴說剛完工的屋子昨天夜裏水漫金山，所有底樓的地板全部泡在了水裏，是管道出了問題。”Milo看着鐘皓天說。

鐘皓天怔怔看着Milo。

馬太太的Case，是他和Milo共同負責的。這個Case算是事務所的一個大Case，馬太太是IX公司總裁的夫人，Ian好不容易才争取來的。當初就因為事務所重視，所以讓他和Milo一起負責。現在出了那麽大的纰漏，自然需要他們承擔責任。但是問題是，這個責任誰是主要責任人。

Milo今年剛滿二十七歲，是Ian事務所裏較為年輕的一位設計師，幾乎和鐘皓天同一時間進的事務所。但當時Milo名不見經傳，而鐘皓天進事務所時得到了很多同事仰慕的目光，只要在這行多少都知道他的名字。可随着時間漸漸過去，Milo和他在事務所的地位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一個是事務所重點培養的新人而另一個則只是在事務所糊口飯的人。

“當時，監工到底是什麽情況？還有，馬太太打電話和我說，她已經找第三方檢查過這批水管，根本不是當時她指定的那批。”Ian靠着椅子上，目光銳利的掃過他們兩個。

“Boss，這件事情我有責任。”Milo先開腔道：“那時我急着準備去香港的參賽作品，所以大部分的事情都壓給了皓天前輩。那Case本來就費神費力，皓天前輩經驗豐富，所以很幫我。如果我當時不那麽投入香港的比賽，就不會出這種纰漏。”Milo語氣誠懇，滿臉歉意。

Ian看了下Milo，再看了看鐘皓天：“皓天，你說呢？”

鐘皓天沉默了會，拿出筆在本子上寫道‘這事情責任在我。當時，Milo正準備代表事務所去參加比賽，壓力很大。我想，這種Case我不是沒做過，想讓他專心參加比賽。是我監管疏忽，關于水管那事情，也是我驗收時可能沒和發貨商溝通好。’

“沒溝通好？然後水管變成那麽劣質的僞劣産品，搞得一屋子的地板泡湯了？鐘皓天，你怎麽搞的！”Ian提升嗓音，對着鐘皓天喝止道，以至于辦公室外的同事們聽的一清二楚。

“這事情我和前輩一起承擔責任。”Milo馬上出聲替鐘皓天求情。

“現在，當務之急是去和馬太太道歉。事務所立即處理現在這個爛攤子。”Ian看着鐘皓天，氣的摔掉了手上的原子筆。

“明天我和皓天前輩一起去和馬太太道歉。水管問題，肯定是發貨商搞錯了。”Milo向鐘皓天使了個眼神。

‘主要責任在我，明天我去就可以了。’鐘皓天看了眼Milo笑着搖了搖頭。

“你闖的禍，當然你去！Milo，你不是還要去杭州跑一趟嗎？這事情，扣你半個月薪水，其他的就別管了。皓天，這爛攤子你替我擦幹淨。”Ian坐在座位上，面無表情看着鐘皓天。

“知道了，Boss。”Milo點點頭，自責道。

“好了，這事情今天就到這。皓天，你也先回去吧。明天一大早，記得去馬太太家登門道歉，商量怎麽解決，知道沒有？”

鐘皓天點頭，那雙眼睛一如既往的平靜，似乎這刺耳的指責之詞說的并不是他。

走出Ian的辦公室，鐘皓天筆直走向事務所門口，背後他能感受到周圍同事的目光穿透他的身體。他用平時的步伐節奏不緊不慢走着，沒有什麽特別多的表情，最後還轉身對同事們笑着道別。剛要出事務所，被Milo攔住了。

“皓天前輩，你剛剛來的時候發現你臉色不是很好。給你買了杯熱牛奶，當心身體。”Milo關切道。

鐘皓天笑着接過熱牛奶，道謝後出了事務所。走進電梯前，把那杯熱牛奶丢進了旁邊的垃圾桶裏。

今天上海的夜空，難得明亮璀璨。鐘皓天擡起頭，望着被燈光染得通明的天空，那幾顆發出微弱光芒的星星挂在那閃爍着。忽然想起來，曾經他也是這樣望着星空，對楊真真求婚的。那時，他是春風得意的設計師，人生有很多憧憬。誰又想到幾年後，是這般光景。

Milo，腦子裏面蹦出這個名字，鐘皓天自嘲笑了笑。馬太太的Case，當時兩人分工明确，而且因為對方的來頭，Milo主動要求表現，什麽都攔了下來。他溝通困難，主要聯系客戶的都是Milo。水管的事情，本來的确是鐘皓天處理的，但是Milo以想多歷練為理由搶了過去。鐘皓天對搶功并沒有興趣，他關心的是這個Case能給他帶去可觀的收入，這就夠了。可是沒想到，Milo膽子那麽大，馬太太的Case他都要貪錢。

今天Ian把他叫過去，一方面是因為這個Case是他們兩個一起負責的，自然要問話。另一方面，就是想讓他背這個黑鍋。如果他今天不主動站出來，承擔主要責任，将來也會想辦法把事情扣到他身上。那時候事情鬧大，他更加難堪。

但是，他并不怪Ian。事務所現在正要參加政府的一個招标項目，Milo自然參與其中，他上個月剛得了設計大獎是很好的籌碼。如果這個時候Milo出了什麽事情，那麽這個項目很可能泡湯。他既不是曾經那個有名的設計師鐘皓天，将來也不會參與任何重要的Case。這個黑鍋，他不背，誰背？這次主動站出來，也希望Ian對他稍微心存點愧疚，因為除了Ian這裏，又有什麽事務所肯接受他這種設計師呢？今時不同往日，天下之大，恐怕只有這裏才能容得下他。

鐘皓天的臉色，稍顯蒼白。手術後，因為無法進食管子插進食道後方能進食，以至于胃部有所損傷。鐘皓天忍着腹部的疼痛，在路邊便利店買了個面包果腹後開車回家。明天，他除了要去跟馬太太道歉處理事故外，還要等候事務所給自己的處理結果。

陽光明媚的午後，陸勵成心情很不錯。AX的Case第一階段算是告一段落，好歹可以休息幾天，輕松一下。打開郵箱，照例接受郵件。發現Ian的事務所給他發了一份郵件，打開內容是鐘皓天因為身體原因可能暫時無法擔當他的Case，問他是否換設計師并給了幾個設計師的作品和介紹。陸勵成一看郵件就知道鐘皓天估計出了什麽岔子，除非是病的起不來，否則Case怎麽會無緣無故換人，前幾天他還收到鐘皓天給他的設計建議。

如果是一開始，陸勵成肯定會順水推舟換了設計師。但是，目前他和鐘皓天的合作很愉快，對方也非常負責。他沒有理由随便換人，看了看其他設計師的作品都無法合他的心意。想起今天下班後和Ian約了一起去健身房，可以問下到底怎麽回事。

Ian在健身房找到陸勵成時，他已經滿頭大汗坐在角落喘氣。

“要不要那麽賣力啊，當心明天腿腳酸的走不動路。”Ian換完衣服，開始在跑步機上慢跑熱身。

“來上海後，就沒健過身，今天發現有些小肚子。”陸勵成邊擦汗邊說。

“有嗎？我看看。”Ian笑着走下跑步機，拉起陸勵成的胳膊，戳了戳他腹部。

“別亂按，嘶——”陸勵成發現自己的确今天運動量有點大，腹部被Ian按下酸得很。

“年紀不小了，悠着點。趁現在還貌美如花，趕緊找個女人成家。別到了年老色衰，沒人要你。”Ian嘻嘻一笑，走回跑步機開始慢跑。

“就算有女人要，也不能像你這樣啊。”陸勵成啧一聲，眼睛盯着Ian的小肚腩說。

“所以，被老婆逼着來健身啦。”Ian嘆了口氣。

“今天中午我接到你事務所給我的郵件，說鐘皓天身體原因，問我是否換設計師，到底怎麽回事？”陸勵成靠在跑步機邊問Ian。

“你不是一直挺想換的嗎？”Ian戳破陸勵成的心思道“就是身體本來就不好，想休息段日子。”

“我是客戶，有知情權。還有，這種官方回答對我沒用。”陸勵成看着Ian說。

“皓天的另一個Case出了點纰漏，需要他去處理。所以，為了不耽擱其他客戶才這樣處理的。”Ian頓了頓，邊小跑邊說。

“那他肯定給你捅了個大簍子。”陸勵成接口說“你也別太心軟，生意場不是做慈善。實在不行，別和他續約了。對了，他辦殘疾證沒有？”

“殘疾證？”Ian奇怪的看着身邊陪着自己小跑的陸勵成。

“你不知道政府的優惠政策？他這樣，你的事務所政府會給相應的優惠政策，就是為了鼓勵聘用殘疾人的，我們公司就好幾個。”陸勵成看了眼身邊的老同學。Ian在他的眼裏，始終是個心軟的生意人，能收留鐘皓天這樣的人，還真是少見。

“算了，很傷人自尊心的。”Ian搖搖頭說。

“有什麽傷自尊的？他是啞巴是事實，辦了殘疾證對他也有好處，政府會照顧他。還有，他給你出了大纰漏，你找個借口可以不用續約了。難道你想讓他拖累你的事務所？”雖然陸勵成之前對他大增好感，但是他也最痛恨在公事上出大錯的人。他重視的是整個公司的利益和效率，鐘皓天的效率已經是大問題，如今居然出了那麽大纰漏，讓Ian不得不停了他的工作，這種人已經沒價值留在公司了。

“皓天挺可憐的，這件事情到此為止。那事情，他自己也處理差不多了。”Ian揮了揮手說。

“你啊，就是心軟。”說完，陸勵成愣了幾秒，看着身邊跑步的Ian了然一笑“我看……是他背了黑鍋吧？”

Ian聽後扭頭看着陸勵成，一時語塞。

“我想，你對他也太仁慈了。好了，我不關心你事務所的事情。”陸勵成說完，轉身下了跑步機。

這些日子和鐘皓天相處，陸勵成還是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Case從接手以來，鐘皓天可以說相當負責，效率也非常讓人滿意。雖然很多時候他也覺得麻煩，但是出來的成果他很喜歡。他就奇怪這樣一個人，怎麽會出重大纰漏。剛剛因為Ian是他的老同學，才站在他角度沒想多。看到Ian那麽袒護犯了錯的鐘皓天，他馬上看出來，事情并沒有那麽簡單。除了替人背黑鍋，想不出別的理由。看到Ian的反應，已經很明顯了。

回到酒店陸勵成打開電腦找文件，看見了鐘皓天給他Email過來的掃描圖文檔。雙擊點開文件，一張張清晰圖紙上仔細地标注着鐘皓天手寫的文字說明。想起第一次見到鐘皓天，外面下着雨，他走入自己視線時帶着外面的寒氣，雨水順着發絲劃過他的臉頰，但是他筆直的站在自己面前絲毫不顯狼狽。他知道鐘皓天為什麽背這個黑鍋，因為他丢不起這個工作。這就是現實，無論你有多少才華、或者多努力，一旦失去了競争的起碼條件只能是一個弱者任人擺布。

醫院的消毒水味道，濃得嗆人。鐘皓天坐在急診室內，正接受醫生的消毒包紮。

“回家別碰水，過兩天來換藥。”醫生囑咐道。

鐘皓天點點頭，走出急診室準備坐公車回家。

馬太太的屋子，因為水管問題水漫金山。底層的木質地板全部報廢，需要撬開重新安裝水管和布置地板。但是撬開整個底層的地板談何容易，需要找個工程隊。Ian派了人去，但才給了兩個人，還都是臨時聘來的小工。

他知道，做戲做全套，Ian這是做給事務所所有人看的，他只能自己上陣将一塊一塊泡爛的木板撬開，下面的水都沒排幹淨，污濁的看不見底下情況，今天撬木板時候，不小心一塊木板紮進了他的手上，頓時鮮血直流。要不是實在傷的嚴重，旁邊冷眼旁觀的馬太太絕對不會放他來醫院。

“身體殘疾，可能是因為報應。”回憶起他道歉時馬太太對他說的話，他只能鞠躬深深表示歉意。其實，她也沒說錯。鐘皓天自己都認為這是他以前所作所為的報應，辜負了太多人的心。看來有段日子，不能開車了。鐘皓天只想着，從明天開始要提前一小時出門，安安索性就寄放在隔壁宋老師家裏，這段日子早出晚歸，孩子還不如全托給宋老師，當然他付了一筆錢給人家。再過幾天，就是安安的生日，他可能沒空給安安過生日了，不過他已經定了大蛋糕讓宋老師陪着安安過。

除了安安，最讓他難受的是他所有的Case已經被事務所停止。那些客戶接到郵件自然心裏清楚，紛紛換了設計師。不多的積蓄，不知道是否能熬到事務所恢複他工作那天。給安安存的那筆錢，說什麽都是不能動的。

深夜回到家身體累的提不起勁，打開郵箱發現有一封新郵件——是陸勵成的。信很簡單，表示不用換設計師。鐘皓天簡直不相信這是真的，他以為第一個想換了他的就是陸勵成。沒想到，他居然還願意繼續用自己。對陸勵成，鐘皓天有種說不出的感激，感激他依然信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