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雙面

閉着眼，躺在沙發上。挂在牆壁上的時鐘，在耳邊發出的聲音特別清

晰。昨天，又是個不眠之夜，陸勵成睡在皮質沙發上淺眠。

RU公司的收購計劃，已經全面啓動。下周開始，Sean這位RU公司的新

任總裁親自要來上海，正式參與他們的收購計劃。其他同事們，都還在放

假。而他，不得不提前來公司做些前期工作，把正式計劃案敲定。好為下

周一，收購計劃的正式第一次會議做準備。

忽然一陣鈴聲，陸勵成閉着眼接起電話。

“Elliott，這麽晚打擾不好意思。Olive剛剛找了總部，說想參加下

周的會議。”是助理Shally的來電。

“呵，想棄暗投明嗎？”陸勵成依然沒睜開眼睛，冷冷笑道，“他應

該知道，不是我不給他繼續參加計劃的機會，而是Sean的意思。”

“我也是剛知道這個消息，所以來和你通個氣。”Shally也笑了起來。

“謝謝，你也注意休息。下周開始，會忙得昏天暗地。男朋友那裏，

可要安撫好。”陸勵成開玩笑說。

“你也是。我這邊，完全沒問題的。”他們如今說是上下屬關系，不

如說是最好的拍檔。慢慢睜開眼睛，過多的勞累讓他有些犯惡心，拿起身邊的茶杯，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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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口水舒服許多。靠在沙發上，又閉上了雙眼。腦子裏，回想起助理的電

話，嘴角勾出個弧度。

Olive這個外族黨的牆頭草，曾經和他在北京一起共事。由于提拔他

的是本部的人，Olive一直把他當做眼中釘。RU的收購計劃，從消息一出

就被同行業密切關注。Olive的确是公司最早行動的人，可惜棋差一招。

他沒想到，RU公司的前任總裁會讓自己長子Sean接掌并負責此次計劃。

原本他想賭博投靠次子，以為次子會絆倒Sean，沒想到最終還是敲定了Sean。

如果一開始他不站隊，那麽此次計劃他提出要參與，總部答應下來，

他陸勵成也是沒有辦法的。可惜Sean一定不會想要一個曾經想幫助他弟弟

絆倒自己的人，來參與自己的收購計劃案。想到此，陸勵成心情很好地拿出茶葉，為自己泡了杯碧螺春。等收購

計劃一結束，他就等着總部下達的升遷通知了。

忽然手機震動響起，陸勵成拿起看了下。原本清明的眼，柔了下來——是鐘皓天的短信。

‘Elliott，收尾工作已經差不多了。你能否抽空親自來看一趟？’

用手指撫上那名字，心口跳了下。忙碌的工作，的确讓他幾乎忘卻了

自己這段注定沒有結果的愛情，一場他希望是怪異的夢。這些天，他沒有

空閑去想其他的私事。如果，RU計劃結束，是否這段單方面的感情也随之可以散去了呢？

‘最近公司很忙，随後再聯系。’盡量讓語氣變得生疏，讓他退回到客戶的角度。

其實，他很想問他，是否病好些了？還是依然在硬撐着身體工作？房子的事可以緩緩，

多休息幾天。可是，他不能這樣做，因為，他不想再陷入更深。這是他的自我保護，更是對鐘皓天的一種保護。及時拔出這段感情，對鐘皓天對他，都是件好事。放下手機，鐘皓天繼續伏在桌子上畫圖稿。心，卻有些說不出的感覺。

不知為什麽，他察覺到陸勵成對他的态度變化，開始變得疏離，甚至

是冷漠。他知道，陸勵成忙，可是言語間對自己的态度産生了差異。就好像回到了剛認識他的時候那會。

但是，他想不明白，究竟為什麽會這樣，還是，自己想多了？安安的病已經徹底康複，

今天早晨剛送他去了幼兒園。而他，也随之進入工作狀态。陸勵成的房子，眼看就要完成，

就差他去敲定，可一拖再拖。也許，他真的忙得不可開交吧，鐘皓天想。他不願相信，陸勵成會故意疏遠自己。

※ ※ ※ ※ ※

上海的春末，開始變得炎熱起來。黃昏橘紅色的光芒，照在車裏。路旁法國梧桐上的樹葉，翠綠鮮嫩。

陸勵成開着車，在新華路上行駛。鐘皓天替自己裝修的房子已經完工，只差他去确認。故意錯開了，

他們能見面的時間段，他知道，這個時間點他必定會去接安安放學。而自己趁着這個時候，

看下房子确認滿意後，他們的雇傭關系也即将結束。

來到新居，已經是晚上六點多。陸勵成開門進屋子，一股油漆味還是

沒完全散去。鐘皓天曾提醒過自己，需要再通風幾天。環顧房子，這裏每

個細節每個地方，都是鐘皓天一點一滴為自己設計的。撫摸着大理石的廚

房臺面，還有客廳頭頂的水晶吊燈，都是他曾經仔細給自己斟酌後所決定的。

此後，他們的接觸暫時告一段落。他接下來要為RU公司的收購計劃全

力以赴，而鐘皓天也像認識自己之前那樣照顧孩子、認真工作。收拾失落的心，

深吸口氣。陸勵成準備離開新居時，聽見樓上有些聲響。

“難道是窗戶沒關好？”陸勵成疑惑地上樓，尋着聲音來到主卧室。

打開房門，他大吃一驚——鐘皓天跪趴在牆邊，低着頭。

“皓天！”陸勵成驚得頓了下腳步，然後立即幾步跨到他身邊蹲下身體。

此刻的鐘皓天額頭上直冒冷汗，疼得五官皺在了一起，身體直哆嗦。

“你怎麽了？”陸勵成焦急地扶住他的胳膊，低頭問道，“哪裏不舒服？”

鐘皓天一直搖頭，冷汗滴在了地板上。陸勵成見他手捂着腹部，立即

反應過來，會不會是盲腸炎之類的急性病。想到附近就有家區級醫院，打

急救電話等急救車來，倒不如現在就馬上送人去醫院。

“你忍忍，我現在馬上送你去醫院。”剛想扶他起來，鐘皓天拽住陸

勵成的手腕不肯走，一邊搖頭一邊擡起頭，他疼得嘴唇發白，臉無血色。

陸勵成心疼得倒抽一口氣。可是怎麽拉他，鐘皓天始終搖頭，不肯挪動步伐。

“怎麽了！”陸勵成以為他疼得站不起來，才發現他的嘴唇不停翻

動。仔細看着他的口型，唇語是‘安安’。他才恍然大悟，孩子應該還在幼兒園。

“等下到醫院後，我打電話給幼兒園好不好？”他不敢确認鐘皓天已

經在這屋子疼了多久，他曾經短信過自己說是中午會來新居做最後的檢查

工作。他也不能看出鐘皓天到底是什麽病，如果是要命的急性病，每分鐘

都是危險。他越想越着急，奈何鐘皓天還是固執地搖頭，嘴巴裏念叨着兒子。

“你不要命了！”陸勵成很少會對人大聲訓斥，此刻急得他對鐘皓天

吼了起來。可見到鐘皓天的樣子，又急又難受。不得已，他翻出鐘皓天口

袋中的手機，快速查找到了幼兒園趙老師的電話號碼。

“喂？”撥通沒多久，對方接了電話。趙老師很詫異，鐘皓天怎麽會打電話給自己。

“趙老師嗎？我是安安爸爸的朋友。現在他忽然得了急病，我要送他

去醫院。安安能不能麻煩幼兒園照顧下，今晚可能回不來了。”看鐘皓天

的樣子，今晚一定會在醫院度過。陸勵成把話筒貼近鐘皓天耳朵，讓他一起聽好讓他安心。

“好，沒問題。安安我先帶回家過夜。鐘先生沒事吧？”趙老師一聽

也急了起來，馬上點頭答應照顧孩子。

“沒事，我現在馬上送他進醫院。再見。”顧不上客套話，陸勵成掐

斷了電話對鐘皓天說，“這下放心了吧，我送你去醫院。”

鐘皓天點點頭，自己使勁站起來，可是每走一小步，都疼得身體直

打顫。身體靠着牆，怎麽也走不快。陸勵成不由分說，背起鐘皓天就下了樓。

“你堅持會，馬上就會沒事的。”給他扣上安全帶，陸勵成握了下鐘皓天的手。

現在，正是上海下班高峰。即使距離那醫院才十幾分鐘路程，紅燈緩

緩亮起那刻，陸勵成也平生第一次踩下了油門，監視器閃爍着拍攝下他的

車牌。他已經無法思考其他事情，只想趕緊送鐘皓天進醫院。一邊全神貫

注開車，一邊不時看眼身邊快疼得暈厥過去的鐘皓天。看到他時不時痙攣一下，他的心就跟着一緊。無論如何，他不會讓鐘皓天有事的。這十幾分鐘的車程，比十幾公裏還長。

※ ※ ※ ※ ※

終于到醫院後，陸勵成顧不得鎖車門，下車就拉着個路過的護士讓她

趕快推個擔架，送鐘皓天進急診室。

當醫生趕到，見到病人疼成那樣立即問身邊的陸勵成，鐘皓天疼了多

久。陸勵成當然不知道，鐘皓天沒聲帶發不出任何聲音，他不知道鐘皓天

忍受這種痛苦多久了，開始後悔自己這些日子的刻意逃避。如果不是他故

意拖延時間，鐘皓天就不會白白受罪那麽久。

确定是胃穿孔後，陸勵成更是難受得說不出話。這病拖久了，是要

人命的。由于沒辦法确定鐘皓天到底發作了多久，醫生也沒辦法保證病人

的安全，但是必須馬上手術，陸勵成在身邊緊緊握着鐘皓天的手，想告訴他，他會陪着他。

耳朵，不知是不是耳鳴。陸勵成坐在手術室門外的長椅上，耳朵嗡嗡

作響。替鐘皓天簽下了手術同意書後，被推進手術室前他伏下身體在他耳

邊呢喃反複說着別擔心。不知是說給鐘皓天，還是安慰自己。

頭向後仰靠在白色牆壁上，鐘皓天自從兒子出院後就馬不停蹄為自己

的新居做收尾工作。因為他的逃避，所以很多事情一拖再拖，需要确認。

按照他的脾氣，一定覺得自己有什麽不滿意而反複修改細節。他想起的确

收到不少他的郵件，做細節的修改，可是，他只是不斷避讓，言辭閃爍。

沒有想到，鐘皓天會為了他放棄休息，為自己的新居忙碌。本來就說要急

着入住的，因為兒子的病他一定很內疚，耽擱了他的新居入住。

懊惱自己不該在鐘皓天工作上為難他。原本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問

題。是他控制不住感情，愛上了鐘皓天。反而現在付出代價的，不是他而

是那個無辜的、全身心為自己工作的鐘皓天。手指上，仿佛還殘留着他滴

下的冷汗。想到他那麽無助地在空屋子裏面，疼了那麽久，求救無門。他

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今天沒去或者再晚一下，會有什麽後果。突然一陣手機鈴聲，陸勵成接起電話，是助理。

“Elliott，Sean忽然來電話說已經到了上海，馬上召開緊急會議。

我已經在去公司路上了。”Shally的聲音很着急。

“我……”陸勵成扭頭看着手術室的門，頓了頓說，“我這裏有些急事，你先去公司。”

進公司以來，第一次為了私事而拖延工作。他實在沒辦法放下心來，

在确定鐘皓天是否能安全做完手術前，他怎麽可能安心去工作。不知過了多久，電話再次響起。

“Elliott，Sean已經在會議室準備了。大家都已經就位，你什麽時

候到？”Shally急得直跺腳，Sean的臉色顯得不是很好看，全部的人都在等陸勵成過去開會。

“你讓Sean先開始，我這裏真的離不開。”陸勵成比Shally更清楚事

情的嚴重性，可是如今他不可能丢下鐘皓天離開醫院。

“可是……”Shally欲言又止後洩氣地說，“好吧。”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他已經不想去想現在公司的同事們因為自己變

成熱鍋上的螞蟻，還有Sean那張嚴肅的臉。鐘皓天沒有親人了，他的身邊

除了兒子什麽都沒有。他舍不得離開這裏，更不放心他的情況。想到他灰白的臉，

跪趴在地板上的樣子就後怕。可能這次會被踢出計劃吧，陸勵成開始諷刺自己暗笑起來。但是，

他知道他就此離開，如果鐘皓天有什麽意外，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你是他朋友嗎？”手術室中，醫生走了出來。

“是，我是他朋友。”陸勵成立即彈了起來。

“鐘先生已經沒事了，等下送去病房。”醫生笑眯眯說，“這次幸虧

送來還算及時，他情況特殊，以後要多注意點。”

“謝謝醫生。”陸勵成松了口氣，看看手表已經很晚了。看了眼被

推出來昏睡的鐘皓天，手不自覺撫上他的額發。他不知道這個親昵動作有

多暧昧，只是忍不住觸碰他，讓自己安心。接下來，只要讓他安心休息便

可。陸勵成告別醫生，匆匆下樓趕去公司。現在會議室肯定亂成一團，同

事們該急得發瘋了。

※ ※ ※ ※ ※

睜開雙眼，鐘皓天收攏思緒回想起自己所發生的事情。原本想約陸勵

成做最後确定，可是他太忙說晚些才能到，讓自己先做善後工作。不知怎

麽，剛想離開接孩子，腹部就開始劇烈疼痛。他想喊人，可是他發不出任

何聲音。疼得站不起來身子，就快暈厥的時候，陸勵成出現在他的眼前。

雖然依然疼得腦子一片空白，可是他在身邊竟然安心了起來。就像安

安病危時，只要他在身邊，他就知道事情一定會有轉機。是一種奇妙的精

神力量，給他支撐。

從手術室出來，他感到有人撫摸着他的額發，不知是夢境還是現實。

那雙手的溫度，傳遞到他的心底深處。我沒事，他想對那人說，他知道，有人在擔心他。

他想起自己那次手術後，不知母親已經去世，孤孤單單躺在病床上，

沒有人關心他。只是由着他自己醒來又昏睡過去，再也沒有人像這樣安撫

他的情緒，鼻子有些酸楚，他并沒有那麽堅強。可是，這世界上除了需要

自己照顧的安安，再也沒有人可以依靠，他平日不會讓自己想太多東西，

免得難受。那雙手，反而想讓他大哭一場。可能，是他太思念親人，所導

致的幻覺吧。

※ ※ ※ ※ ※

會議室中氣氛嚴肅。收購計劃出了點小意外，才讓Sean千裏迢迢從美

國飛了過來。幸而，陸勵成早有預知，拟定了另一份草案，才暫時有了對付計策。

“Elliott，這次你表現很出色。”原本被遲到良久的陸勵成氣到想

立即換人的Sean，展開了笑顏。他知道陸勵成很出衆，沒想到會那麽能

幹。他想着以後若陸勵成有意，想挖他去RU公司幫自己。

“這次的收購計劃，勢在必行。”坐在身邊的陸勵成自信道，“這些小意外，不足以撼動收購計劃。”

“ 我剛上任不久， 這次收購計劃是第一個C a s e 。是我不夠成熟。”Sean挑眉笑了下。

“怎麽會，Sean你過謙了。過幾天收購計劃才正式啓動，你既然提前

來了上海，可以先放松下。”陪同Sean進入休息室，陸勵成建議道。

“聽說上海酒吧不錯，什麽時候陪我去喝一杯？”Sean靠在沙發上，喝着陸勵成給他倒的咖啡。

“沒問題，去巨鹿路吧，那裏有家酒吧不錯。你不是喜歡看橄榄球

嗎？”陸勵成在沙發對面坐了下來，為Sean點了根煙。

“你們總公司，過幾天也會派人過來一趟。”Sean只比陸勵成小一

歲，曾經沒上任前就已經和陸勵成相識，也算志同道合談得攏。再加上他

的生母賞識陸勵成，他還沒坐穩位子前就站在了自己這邊，自然好感度倍增。

“是，後天就到。”陸勵成看了下行程說。

“昨天，Olive給我助理打了個電話。我沒理。”Sean吸了口煙，吐出雲霧，輕藐一笑。

陸勵成沒搭話，他當然知道Sean有多看不上Olive這棵牆頭草。但是，Olive拼命往他那裏湊，

自然是有道理的。只要參加了這次計劃，無論在行業中的成績單還是公司的功績上，都是漂亮的一筆。

“你們MG公司，還是家族制。管理稍微保守了點，你有沒有想過以後的發展？”Sean忽然問。

陸勵成愣了下，他沒想到Sean會這麽直截了當問他。心裏有些雀躍，

不管怎麽樣，多一個這樣的人，自己就多一分上升空間的籌碼。

“在談以後的發展前，我只想把這個收購計劃完美完成。”陸勵成回答道。

“Good！”Sean點點頭，他就喜歡陸勵成自信又有點自負的樣子。

這人是天生的領袖，如果以後幫助自己，一定如虎添翼。他那個弟弟

一直蠢蠢欲動，多少雙眼睛盯着他的這次計劃。如果不能出色完成，他的

總裁位子很可能被拉下馬。主要是父親遺囑沒公布，又活的健康硬朗，誰知道以後有什麽變數。

手機在陸勵成口袋中震動起來，他拿出手機。

‘謝謝你，我沒事了。’是鐘皓天的短信。

反複看了好幾遍，心裏石頭總算落了地。他能有力氣發簡訊，證明真

的沒事了。窗戶外的朝陽，射入窗戶。開了一晚上的會議，天在不自覺中亮了起來。

陸勵成扭頭望向窗外，發現夏天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