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輕吻
今天是RU 公司收購計劃正式啓動的第三天。陸勵成走出會議室,仰
頭轉了下肩膀,連續不斷的會議,讓他感到疲倦。
“Elliott,我替你去泡杯咖啡吧。”拿着文件夾的助理Shally看陸勵成打了好幾個哈欠。
“好。對了,把會議的筆錄傳真一份給總公司。”陸勵成走向辦公室說。
這次收購計劃,可以說無論從公司還是到業內,都備受矚目。他不
允許自己有一點瑕疵和閃失,參與人員也都是在公司中千挑萬選的人。坐
在辦公桌前,他打開電腦而後查閱這次收購計劃的拟定計劃第九次修改方案。
今天原本晴朗的藍天,下午有些陰沉沉。忽然大樓的燈自動打開,陸
勵成擡頭看了眼挂鐘才發現已經過了許久。放下手中報表資料,靠在椅子上準備閉目養神會。
“Elliott?”是Shally在敲門。
“進來。”強打精神睜開眼,陸勵成端坐起來。
“Sean剛來電話,說下午會議推遲到明天。他母親來上海。”Shally
順手将陸勵成手邊喝完的咖啡杯收起來。
“好,讓同事們早些回家。這幾天辛苦大家了。”陸勵成笑眯眯對Shally說。
“Elliott,你也注意休息。”Shally指指眼睛,陸勵成的眼眶隐約有些黑眼圈。
待助理走出辦公室,陸勵成嘆口氣準備接受助理建議回去好好睡上一
Advertisement
覺。正要下樓,發現鐘皓天給自己發了個短信,謝謝他給自己買的水果。
陸勵成自從那次送他去醫院後就一直忙着收購計劃沒空去探病。正好
Ian今天要去探病,他讓Ian替自己買些水果帶給鐘皓天。看了下手表,時
間才中午一點多。想了下,他還是決定去看下鐘皓天,再回賓館休息。
無論他對鐘皓天懷有什麽樣的感情,現在他不想給他任何負擔。RU的
收購計劃馬不停蹄在進行,他想在忙碌中放平自己的心态。陸勵成依然是
鐘皓天身邊最好的朋友,而鐘皓天也會像曾經那樣,帶着孩子過着平靜的生活。
但是,有什麽困難,他會盡量去幫他,這就是陸勵成這些天整理好
自己思緒得出的答案。他不會再逃避他,也不會刻意疏遠,知己、朋友,止步于此。
※ ※ ※ ※ ※
‘我過會兒就到,你好好休息。’收到陸勵成短信,鐘皓天莫名安心
了許多。
那天,他突發疾病。要不是陸勵成,恐怕情況會更嚴重。可能,失去
聲音後發生的事情太多,他對人的情緒特別敏感。他總覺得陸勵成在刻意
回避自己,要不是那天他忽然倒下,他覺得陸勵成可能會就此消失在他生活中。
來上海後,除了Ian他沒有任何朋友,而Ian又和陸勵成有着很大的區
別。Ian畢竟是他的上司和老板,他對Ian更多的是尊重和感激,卻無法放
松下來說些自己真正的想法。
陸勵成雖是他的客戶,為人處世比較強勢,外表有些冰冷,但是真正
深入了解後,他知道陸勵成的心是暖的。他說一不二的性格,反而顯得更
加客觀,不會偏頗。知道自己的情況特殊,也并沒有為難自己,只要認真
工作,他便會不吝啬他的贊賞和賞識。他很喜歡陸勵成用欣賞的目光看着
自己,認可他的成果。這種感覺是他許久未有,也以為不會再有的。
他也分不清究竟什麽時候,他們逐漸成了好朋友,甚至他自己覺得
和陸勵成有些相見恨晚。他們很多看法,很多對事物的認識都很一致。與
他交流,是一種享受。陸勵成也是他變故後,結識的真正意義上的朋友。
除了照顧安安以外,讓他有了絲自己的空間,他可以偶爾找陸勵成談談心
事,或者交流下看法。有次陸勵成帶着本書在車上,他發現那本書的作者
竟然也是他學生時代最愛的作者。
在安安病危,他六神無主不知道怎麽辦的時候,也是這個朋友給他
鼓勵和照顧。孩子并非親生這事,除了原本的知情人外,他誰都沒說過。
這事情,他準備帶進棺材的。對于他來說,安安和親生的孩子沒有任何區別,
而且,他這種情況以後也絕不會再有婚姻,更談不上再生個孩子,所以,
他更害怕孩子長大後知道真相離開他。可是他唯獨告訴了陸勵成,他
知道他不會告訴其他人,也感激他為安安聯系醫生,為他着想。
所以當他察覺到陸勵成逐漸在刻意回避自己的時候,他有些心慌,不
想失去那麽個好不容易得來的朋友。今天上午Ian來探望他,有個水果籃
說是陸勵成拜托他帶給自己的,他又有些不安,他總害怕陸勵成徹底消失
在自己的生活中。他也渴望有人能夠在他心情低落時候聽他說說話,或者
在高興時候有人分享。看着那個水果籃,他覺得陸勵成跟他疏遠了不少。
他以為陸勵成會有空親自來看望自己,帶着些随意買的水果而不是
這份刻意而精致的水果籃。知道他最近忙着公司的事情,可還是忍不住不
安地發了個簡訊想看看陸勵成的态度,見到他說要來看自己,總算松了口
氣。自己果然想的有些多,陸勵成怎麽會莫名刻意疏遠自己呢?
※ ※ ※ ※ ※
提着在住院部樓下買的小芒果,陸勵成進了大樓。他知道Ian的脾
氣,一定随便買個好看點的水果籃送給了鐘皓天。這種水果籃,中看不中
用,基本就幾個火龍果一些提子然後再加上些廉價的水果,這些鐘皓天不
會喜歡吃的。和他餐廳聊工作時,好幾次他點了芒果口味的甜品。
料定他愛吃芒果,就在樓下挑了些新鮮的小芒果。考慮到吃芒果對嗓子不
适才買了幾個,又挑了點其他解渴又清爽的水果。
鐘皓天的病房,一共有三位病友。一個才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就住在附
近,所以床位總是虛着;另一位是位上班族,女朋友經常來看他喜歡去樓
下散步;還有位喜歡獨來獨往的中年男子,晚上妻子會來給他送飯。唯有
鐘皓天總是待在病房裏,他剛做完手術需要多休息,其次也沒什麽朋友、
親戚來看他,頂多在走廊上散步或者躺在床上看看書。
“皓天。”來到病房門口,鐘皓天獨自躺在那兒正在看雜志。見到陸
勵成站在門口,擡起頭馬上露出笑容。
“怎麽樣?什麽時候拆線?”看鐘皓天氣色不錯,陸勵成也放心了不少。想起前幾天臉色煞白,
跪趴在房間裏的那個人,他還是心有餘悸。
‘下周就拆線了。’見陸勵成提着手裏的水果,鐘皓天莫名地安心。
可能自己朋友實在太少,把陸勵成想得那麽小家子氣。這麽好的朋友,他不該猜疑的。
“安安怎麽樣?”知道他最擔憂的肯定不是自己而是兒子,陸勵成順
手拿出個小芒果剝開,用面紙裹在外面防止汁水滴下來,遞給病床上的鐘皓天。
‘暫時托付給幼兒園全天班了。’邊寫便簽,鐘皓天接過芒果寫道。
“這樣也好,手術後應該好好休息。”陸勵成點點頭。他就怕鐘皓天
放心不下小孩,提前出院。手術後理應好好休養,再加上鐘皓天身體本來就特殊。
這裏的病房很幹淨,鐘皓天的床位靠着窗口,下面則是醫院的花園,
耳邊總能響起遠處不知名的鳥鳴聲。陸勵成看着靠在床上的鐘皓天,雖然
氣色好了不少可是也消瘦了不少。心想是不是手術關系,他想勸鐘皓天在
醫院多待些日子,等休養夠了再出院。
瞥見床頭櫃上,有半碗沒喝完的粥。陸勵成皺了下眉,剛想問鐘皓天
為什麽不好好吃飯,就見到他神色有異。
“怎麽了?”陸勵成問捂着嗓子慢慢吞咽的鐘皓天。
鐘皓天低頭輕搖,反複好幾次才把口中的芒果吃了下去,表情有些痛苦。
此刻,門口外走進一位醫生,正要例行來看病人情況。
“今天有什麽不舒服嗎?”醫生撩開鐘皓天的衣服看了下傷口,再量了血壓。
鐘皓天笑着搖頭,看醫生點頭放下衣服。
“醫生,他好像胃口不是很好。”陸勵成忽然叫住醫生,他不放心鐘皓天剛才的反應。
“是不是沒胃口?”醫生停住了腳步問病床上的鐘皓天。
鐘皓天看眼床頭剩下的粥,指指喉嚨口。他覺得只是小病,休息幾天
就好了。見陸勵成不放心,他也只能如實對醫生說了下情況。“疼?”醫生馬上到他跟前,正色問。
看醫生表情有些嚴肅,搞得他也有些緊張,點了點頭。
“喝水疼嗎?還是只是吃東西疼?”大夫進一步問。
‘喝水和吞的時候都有些疼。’鐘皓天有些不安地寫道。
“我剛剛給他吃了點芒果,他吞了很久才吞下去。”陸勵成插話道。
他見到醫生的神色,開始覺得不對勁。鐘皓天的病,始終是隐患。
“什麽時候開始的?”醫生讓鐘皓天張開嘴,電筒往裏照了會兒。
‘一周前。’鐘皓天緩慢寫道,他的心沒由來慌起來。
“我看了你的病歷卡,是去年秋天動的手術。手術後放療了一個月出
院的,到現在為止,一年沒到。平時,不能太過操勞需要休養。你這樣吞
咽疼痛,有可能是感冒引起的。”醫生頓了頓繼續道,“還有個可能,就是癌症複發。”
醫生話音剛落,鐘皓天抓住棉被的手顫了下。而身邊的陸勵成,馬上
看向病床上的鐘皓天,只見他微微低首,劉海從臉頰上滑落下來,蓋住了他的半邊臉,看不清表情。
“你也不要太緊張,那只是可能性。晚上,我讓護士陪你去做個
CT。”醫生見他的樣子馬上安慰道,“我會找你以前治療的醫院,把你以
前的片子調出來。等CT結果出來,做下比對,看看情況再說。”
鐘皓天慢慢擡起頭,扯開嘴角對醫生笑着點了點頭。
“平時,多注意休息,防止感冒。”醫生囑咐了幾句,拍拍他的肩膀轉身離開了病房。
陸勵成站在床邊,病房中鴉雀無聲只有偶爾外面傳來的鳥鳴和風掠過的聲音。
“我去替你打點水洗手。”過了許久,陸勵成故作輕松地拿出塑料小盆對鐘皓天說。
鐘皓天對他抱歉笑笑,那笑容帶着苦澀。他知道鐘皓天不想讓他擔心,可表情已經掩飾不了他的心情。
走出病房,陸勵成拿着洗臉盆慢慢走着。原本陰沉沉的天,更加昏暗。見到先前的醫生從別的病房走出來,
陸勵成三兩步趕上,叫住了醫生。
“你好,我是鐘皓天的朋友。”陸勵成抿了下嘴,“我想問一下,如果真的是複發,會怎麽樣?”
“如果複發,需要馬上接受放療控制癌細胞。具體還要再詳細檢查,目前不好說。”醫生嘆了口氣回答道。
“好的,謝謝你。”放開醫生,陸勵成的心開始下沉。
端着清水,回到房間。鐘皓天正坐在床上,望向窗外。昏暗的天,漸
漸地下起細雨,他只是一動不動這樣坐着,仿佛凝固了空氣。
“洗洗手,等下我替你去拿感冒藥。”陸勵成提高嗓音,帶着笑意說。
良久,凝望窗外的鐘皓天才回神看着對自己滿臉笑容的陸勵成。他的
臉上暈開溫暖的笑容,反而撫慰了強裝輕松的陸勵成。
“不會有事的,我覺得你只是前段日子太累導致的。”在他床頭坐下,陸勵成輕聲撫慰着。
鐘皓天抿嘴點頭,始終挂着笑臉。只是忽然,嘴角的弧度慢慢消失,眼睛又有些失神。
‘Elliott,這個號碼是夏家的。如果複發,我想把安安送回廈門。
到時候,你能幫我打這個電話嗎?’正當陸勵成想出聲時,他拿起筆寫了行字遞給他。
“好。”陸勵成正色地點點頭。
放下筆,鐘皓天又發呆般怔怔的不知在想什麽。外面的雨,開始越下
越大,雨水打在樹葉上的聲音,充滿整個房間。陸勵成坐在那兒,他覺得
鐘皓天像漂浮在海面上的孤舟,一個浪花就能将他淹沒。
“你有什麽打算?”陸勵成出聲問。
鐘皓天沒回答,或許說沒聽見。他只是愣愣的靠在床頭,看着前方。
忽然一陣手機鈴聲打破寂靜。
“喂?”接起電話,是Sean打來的。
“Elliott,今天不許睡覺我們通宵。”Sean的聲音非常雀躍,“我
拿到些有趣的資料,你馬上來公司。”說完便掐了電話。陸勵成拿着手機,慢慢放下。
手臂忽然被人推了推,是鐘皓天不知什麽時候看着他。他依然笑吟吟看着陸勵成,
挑了下眉毛示意他去公司工作。
Sean的電話口吻不容半點拒絕,當然他也理解現在這個非常時期一切
都要為計劃而讓道。他想留下來,卻知道自己什麽也幫不了鐘皓天,看他
一次次強迫自己露出笑容,陸勵成更不知所措。
※ ※ ※ ※ ※
上海夏季前的雨,似乎特別連綿而長久。豆大的雨點不停拍着窗戶,
陸勵成在辦公室和Sean徹夜研究新得手的資料時,他總是能聽見那“噼噼
啪啪”的聲響。擔心鐘皓天是否因為嗓子不适而又吃不下飯,走前他回頭
望了眼單獨在病房中的躺着的人,那麽孤寂甚至有些凄涼。他的父母已經
不在人世,至于親戚好友,自從他來上海後就不見半點關心。前妻的夏
家,如若不是因為孩子,可能他一生都不會給自己那個號碼去麻煩人家。
“Elliott?”Sean忽然發現陸勵成心不在焉。
“好,我覺得這樣不錯。”陸勵成發現自己失态,馬上回神說。
“ 那好, 你先把計劃詳細再整理一遍。我必須等下回美國一趟。”Sean站起身說。
“一路小心。”陸勵成站起身,送別Sean。
MG上海分公司的辦公大樓一片漆黑,陸勵成站在窗口眺望遠處的燈
火。辦公室裏,黑壓壓的,伸手不見五指。只有他指尖上夾着的煙,冒出點點火光。
從大學畢業後,他就再也沒抽過煙。此刻,他的心惶惶然而搖擺不定。一口煙霧,
從他唇邊吐出,腦海裏揮之不去鐘皓天孤單一人躺在病床上的模樣。細想從認識這個人以來,
雖然溫順又謙和,看似柔軟卻其實什麽也沒麻煩過別人。單身一人帶着沒有血緣的孩子,
傾盡所有,身體明明需要長期休養卻拼命工作。一切為了那孩子,他從未為自己做過打算。
煙灰落在漂亮的地毯上,陸勵成都不曾發現。他慢慢坐回辦公桌前,卻未打開燈。手邊是他一年的心血,從RU的收購計劃一出,他便開始着手準備的資料。今天Sean來找自己,便是得到了個內部材料,對于收購計劃
來說更萬無一失。可,後天就需要飛美國總部開始着手後續的計劃,如果不出意外需要待上半個月。
用手扶住額頭,閉上眼。這個收購計劃,是他從業來夢寐以求的機
會。如今夢想唾手可得,只要他跟進收購計劃,完美完成任務,那麽,今
年年底就能去美國總公司報到。這樣的機會和機遇,錯過了可能此生沒有第二回,但是,他竟然在猶豫……
外面的雨聲,越來越大。在他離開醫院前,又詢問了醫生。CT報告,
會在後天出來結果,而廈門那裏的比對資料,明天就能看到。也就說,後
天就能知道結果如何。閉着眼,雨夜的聲響愈加明顯、清晰。他一旦正式
進入計劃,必須全力以赴無暇分身,他要為整個計劃負責,為此次參與的
同事和公司負責。今天在和Sean開會,他頻繁地出神,根本無心工作。只
要想到鐘皓天如若真的癌症複發,那麽很有可能……
他不想多想,也不敢多想。他知道一個人在醫院的滋味,他更能想象
得到如果真的複發了,那個一直以來怕麻煩人、又故作堅強的鐘皓天會默
默在醫院獨自接受放療。在來上海前,在母親去世後,他不就這樣過來的
嗎?當時,一定就像今天一樣,沒任何人問候他一句,沒任何人關心他的
生死。如果他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可能連一絲痕跡都沒有。想到此,陸勵
成竟然心像灌了鉛的球體,墜入深淵。那雙溫和又烏黑的眼睛,藏了多少
傷痛與不安。可能也就是他這份隐忍和堅強,讓他不可自拔地喜歡上了這
個人。他已經失去了親人,如果孩子去了廈門,他連基本的精神寄托都将會失去。
煙燃燒、蔓延,袅袅青煙在黑暗中升騰。無力靠在辦公椅上,陸勵成
從未如此疲憊。雨,依舊下着。緊閉雙眼的他,細細聽着這上海夜晚獨特
的樂曲。忽然,他睜開雙眼,眼神不再混沌,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拿起
手邊的電話,撥通了美國總部。
※ ※ ※ ※ ※
渾渾噩噩過了一整天,鐘皓天終于累得窩進被窩開始犯困。他想了許
多,卻又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麽。這次若複發,孩子肯定是不能
留在身邊了。本想麻煩Ian帶孩子來看看自己,卻想着Ian事務所也在忙得
不可開交,他這個病號什麽都幫不上還給人家添亂。再者,醫院空氣差,
孩子來很怕又染上病。其實不看也罷,免得舍不得。想到兒子,憋了許久
的鐘皓天,在被窩裏慢慢流出行很淡的淚水。他實在沒辦法,只能為了孩
子麻煩陸勵成到時候把孩子托付給夏家了。
他想過死亡,就在漫長的夜晚。他明白放療只是控制癌細胞,複發
意味着什麽他比誰都清楚。那種吞沒一切的絕望,像冰涼的海水灌入他的
五髒六腑。也許在停止心跳的那刻,他的身邊什麽都沒有。一旦确認,他
已經想好将自己微薄的財産都留給安安。只能對不起長期收留自己的Ian
了,無法為對方繼續工作下去。若控制不住病情發展,他準備放棄治療。
這些錢雖然不多,可足夠讓安安支付學費到高中。他知道夏家比他有錢,
會很好照顧孩子。可是,作為父親,他只是想把自己僅有的東西留給孩
子。比起死亡,他更害怕那種沒有盡頭的孤獨,他不願去想象,自己離開
這個世界的時候,是怎麽樣的場景。
閉着眼睛,慢慢進入夢境。他夢見自己竟然餐廳,外面的陽光
不是很刺眼,柔和地照耀在他身上。陸勵成就坐在他的對面,不知說着什
麽,帶着溫和的笑容。他清楚知道這個是夢,卻想着如果這樣死去,那麽
他願意感謝上天給自己的寬厚。那麽溫暖又那麽美好,不會再恐懼黑暗将
自己吞噬在絕望中。
“你醒了?”不知是夢,還是現實。鐘皓天隐約聽見陸勵成的聲音,慢慢睜開雙眼。
他見到陸勵成,身穿一身水藍色襯衫翹着二郎腿,手裏捧着本書坐在
自己床頭。窗外淡金色的光芒,灑在他的身上,泛出柔光。這個畫面,此後深深烙在鐘皓天的生命中,
終身難忘。看見鐘皓天沒睡醒,迷迷瞪瞪望着自己。他笑了起來,說道:“太陽都曬屁股了。”
徹底醒來的鐘皓天,不明所以望着忽然出現的陸勵成,這個時間,他應該在公司上班。看看周圍,
病友們都不在,應該是上午散步時間。
“醫生等下過來,你先漱口然後喝點粥。”陸勵成麻利地遞給他漱口
液,再拿出身邊自己帶來的保溫杯,倒出些他自己在家煮的魚片粥。
被突然出現的陸勵成,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聽話先漱口,端着手
裏遞過來的一碗熱粥,眼神疑慮重重。
“你嗓子疼,慢慢喝。我昨天煮了一晚上,應該很稀爛,骨頭都去掉
了,放心。”陸勵成沒有任何解釋他為何在這時,出現在他病床前。只是
好像駕輕就熟地照顧着他,似乎每天過來一樣。
鐘皓天捧着熱粥,心裏有些隐隐約約的東西呼之欲出,他不知形容這
種感覺是什麽,那答案就在深處卻模糊不清。
“醒了?”此時,醫生拿着CT片踏入病房。
見到醫生,鐘皓天緊了緊握勺子的手。側臉,卻發現陸勵成給他個安
心的笑容,他似乎并不那麽懼怕了。
“片子我已經看過,沒複發跡象。一切正常。”醫生笑着說,他也為鐘皓天松口氣。
聽見醫生的宣判,鐘皓天和陸勵成相視一笑,陸勵成站起身連聲向醫生道謝。
“但是你還是需要多休息,應該是感冒引起的。這幾天喝些流質的食
物,等嗓子舒服點再吃固體的。”醫生囑咐完,替他看了下嗓子覺得沒多大問題後便離開了房間。
陸勵成顯得很高興,為鐘皓天又添了幾勺的魚片粥讓他多吃點。
‘我沒事了,你回公司吧。’鐘皓天寫下字條給陸勵成。
“今天正好輪到我休年假。”陸勵成拍了拍腿上的灰塵,悠然自得地拿出那本書準備繼續看下去。
放下手中的碗,鐘皓天總覺得什麽東西在他們之間滲透并且蔓延開
來。再度推了推陸勵成胳膊,眼睛直直望着他。
“快把粥喝完,否則涼了。”陸勵成避開他的眼睛,把粥遞到他的面前。鐘皓天卻推了開來,搖搖頭。
他不能确定,可是今天的陸勵成讓他感覺出不同。他抓不到這種思緒,卻想知道答案。
‘為什麽?’許久,鐘皓天将紙條放在陸勵成手裏,眼神充滿疑慮。
陸勵成低頭,反複摩挲着這行字。
窗外的風,淡淡吹進房間和着甜蜜的花香。屋子裏一片寧靜,遠處的鳥兒叽叽喳喳,婉轉動聽。
鐘皓天看着陸勵成,依然坐在那兒看着那行字。
忽然,陸勵成站了起來,來到他的跟前。手掌穿過他的發絲,讓陸勵
成想到那天,他騎着腳踏車在小徑上,微風流淌過他指縫的感覺。他靜靜
地伏下身體,在鐘皓天的額發上落下一個吻。鐘皓天輕輕一顫,耳邊變得寂靜無聲。
只聽窗外響起“知了——”一聲……
今天,是上海進入夏天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