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風鈴

“Elliott，資料已經收到了。那麽……我待會就去機場了。”助理

Shally暗自嘆氣。

“好，祝順利。”陸勵成掐斷電話，順手關了手機。

RU收購計劃已經在美國總部展開，此次小組成員都陸續去美國參與計

劃。如果沒有這次意外，他也早已飛往總部準備前期工作并是這次計劃的

總負責人而忙得不可開交。可是此刻的他，卻悠閑地坐在鐘皓天病榻前，

拿出那些以前因為繁忙沒時間閱讀的小說，準備也給自己放個大假。

“鈴——鈴——”在病房窗口上，挂着個小巧的日式風鈴。那是二號

床的女友帶來挂上去的，随風一吹就會微微響起清脆的聲響。陸勵成低頭

慢悠悠翻着書頁，仿佛時間在此刻遲緩下來，只有窗外吹來的微風和耳邊

的風鈴聲提醒着時間的流動。不經意擡起頭，看了眼還在入睡的鐘皓天，

陸勵成眼神泛起柔情。自從那一吻後彼此相處變得尴尬。他知道他似乎有些唐突，

可是在鐘皓天問他答案的時候，他毅然選擇了告訴他最真實的答案。那是許諾，

也是自己的決心。在他選擇放棄RU收購計劃那刻，答案已經顯而易見。他可以選擇飛去

美國執行這個計劃，待收購計劃完成再回來。但是，他放不下孤身一人的

鐘皓天，他只想陪着他面對，無論是好還是壞。如果之前他選擇逃避這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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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是為了不想打擾鐘皓天的平靜生活。那麽這次，在經歷了不大不小

的波折後，他明白了自己該怎麽做。他放不下強撐生活又一無所有的鐘皓

天，也知道自己無法斬斷這段感情，既然放不下，他就拿起來去面對他。

雖然他還不知道未來的路該怎麽走，但是他不會再放下鐘皓天的手。在未

來的人生規劃中，鐘皓天三個字會銘刻在他生命裏。

微風徐徐吹入房內，現在是早上散步時間。病友們都紛紛下樓散步，

而一號病床的男孩待醫生檢查完後回了家裏住。病房中，又只剩下他與陸勵成單獨相處。

這些日子，陸勵成對他的照顧可說是無微不至。從飲食到生活上的起居，自從母親這個唯一的親人去世後，

他再也沒感受到這樣的關懷。可是，他對自己越好越讓他不知如何面對。如果他們只是好朋友，如果他們

之間沒有發生過那個吻，那麽，鐘皓天會非常欣喜自己得了這麽個為自己付出的朋友。

有時候，他也覺得那可能只是一個夢。因為那個吻，輕柔地仿佛吹過

的微風那麽不真實。但是，它卻實實在在發生了。當陸勵成的唇離開他的

額頭後，陸勵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好像在詢問他的回答時，他退縮了，

當時愣了許久慢慢轉身躺回了病床。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如果是其他

人，他當然斷然拒絕，可是，偏偏那個人是陸勵成。

自己不是同志，也從未想過這些問題。他也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麽陸

勵成這樣優秀的男人會對他懷有這種心思。他寧願自己當只鴕鳥，暫時不

去想這些問題。本想婉拒陸勵成對自己的照顧，但是每次感受到他對自己

的呵護，他又貪婪地享受着。畢竟，他太久沒有得到這樣的溫暖。從母親

去世後，他已經沒再奢望從親人之外得到這種照顧。如今，他也鄙夷自己

的這種做法，卻像吸毒般無法拒絕這樣的溫柔。

“皓天，你醒了嗎？”身後響起陸勵成猶豫的詢問。

轉過身，不敢直視陸勵成的雙眼，點了點頭便自己坐起身。手術的傷

口明天就能拆線，可是還是有些疼痛。夏天傷口最不容易愈合，他凝血功能又差,導致傷口愈合很慢。

“今天挺熱的，等會兒擦下身體。我把你家裏的睡衣帶了過來，穿着

舒服。”陸勵成從身邊的手提包中拿出從他家裏取來的衣物和一些他用慣

的毛巾、牙刷和枕頭套、被單等。他從未想過，原來陸勵成照顧一個人會這麽細致。

因為自己住院，安安全托在幼兒園。實在不放心兒子，幾次短信給老

師問情況。幸虧孩子還算乖巧懂事，就是用不慣幼兒園的東西，這才百般

無奈地拜托陸勵成給孩子送些換洗的衣物和他的玩具。陸勵成得了他家的

鑰匙之後，更是勤快地跑進跑出，相隔幾天就給安安送東西外還給自己帶點日用品。

梳洗完畢，當他回病房時候見到陸勵成已經為自己盛了一碗清湯放在

桌子上，這是陸勵成規定他每天飯前必須喝的。而他的病床上的被單和枕

頭套也被陸勵成迅速換上了新的。“湯喝完後，再喝粥。”陸勵成笑眯眯看着鐘皓天慢慢喝下自己熬的湯。

手術後需要補充營養，才能快些恢複。鐘皓天的凝血功能差，傷口愈

合慢，醫生建議喝點魚湯和鴿子湯。于是他咨詢了醫生後，托人買了些小

鴿子和黑魚在家裏養着。乳鴿每天殺一只，和火腿、牛奶一起熬湯，必須

撇清上面的油，否則過多的油水會給傷口帶來負擔。魚湯每天中午他會回

去熬，然後晚上送來給鐘皓天。

“我還替你帶了幾本小說，以前你不是說喜歡這個作者嗎？”陸勵成

看鐘皓天開始喝粥，便把随身帶的小說放在他的床頭。

他知道，鐘皓天在回避自己，但是，既然沒有果斷拒絕就是好事。

讓一個原本不喜歡男人的人接受另一個男人的愛，這是強人所難。也正是

這個原因他才曾經想過放手。可是，當他看到鐘皓天孤零零承擔生活的壓

力，在醫院無人照看時，他下定決心要用下半輩子來照顧這個他所愛的

人。如果他是健康的人，如果他有所愛的、關心他的人，那麽他陸勵成絕

不會無理取鬧，罔顧鐘皓天意願而表白這段感情。可是，既然他是這種情況，自己又怎麽舍得放手。

鐘皓天雖然看似堅韌實則是硬撐，缺點就是無法拒絕對他心存善意

的人。他自認為，自己在鐘皓天心裏地位絕對不一般，至少，是最好的朋

友。他對鐘皓天盡可能細心照料，也是希望他能感受到自己對他的用心，

還有感受到失去太久的溫存。他不相信，他會拒絕這樣的溫柔。

窗口清脆的鈴聲再次響起，陸勵成身穿米色T恤，風吹起他的衣領，

替鐘皓天收拾好碗筷，準備去樓下替他拿醫生昨天開的藥。

‘我明天拆線後，你就去公司吧。’鐘皓天寫下字條塞給陸勵成。

“在請年假前，工作都已經安排妥當。就算提前去，也沒有工作。”

陸勵成淡淡回答，不理會背後鐘皓天苦惱的表情直接出了病房門口去樓下取藥。

※ ※ ※ ※ ※

醫院到哪裏都充滿一股難聞的消毒水味道，陸勵成總是會皺起眉頭。

但是這裏，又是生老病死的地方。曾經，自己獨自在醫院苦苦掙紮的時候

他才發現，原來人都是那麽脆弱。一場病痛，就能擊垮所有的驕傲和自

信，讓你卑微地認識到自己的渺小。唯有在身邊那個呵護備至的人，才是值得去争取的。

事業，對陸勵成來說是成就感和生存的價值。可是，後來發覺那并

不是他生命中的唯一，原來當你遇上那個你感覺對的人，很多想法都會不同。

打開手機，裏面滾動十幾條短信，有朋友的更多的是同事。這次忽然

主動退出收購計劃，在MG公司引起了不小的震蕩。這還不是最讓他們驚訝

的，最讓他們詫異的是他推薦了他的死對頭Olive作為接替他的負責人。

公司上下，誰都知道Olive與他一直針鋒相對，搶收購計劃弄得Olive的吃

相很難看。作為勝利者的陸勵成，不但突然退出計劃還主動推薦Olive做

負責人。陸勵成一定是瘋了，大家都有這個想法。

他當然知道公司同事的想法，當時他下定決心退出收購計劃就毫不

猶豫推薦了Olive。當然，這并不是因為他想和Olive一笑泯恩仇或者天

真地以為對方會感激涕零他的推舉。事實上，Olive不但不會感激日後必

定會踩死他陸勵成。但是他沒有辦法，這個計劃關系到MG公司的聲譽以及

利益，他已經自私地撒手不管，怎麽能再讓公司蒙受損失。而他也要對RU

公司的Sean負責，這次計劃對于這個新任總裁意義非凡，一旦搞砸不是

陸勵成一個人能賠償得起這種損失的。Olive是唯一從計劃開始跟進的高

層人員，他非常清楚流程以及詳細的計劃走向，所以，他向總部推薦了Olive。

關上手機，手裏提着給鐘皓天配的藥走回病房。在他決定放棄計劃

的同時，他自然也堅定了另一個想法，那便是拿下鐘皓天。他通過這次

波折，知道鐘皓天需要的是什麽。不是他勉強苦撐的平靜生活，而是個關

心他、照顧他的人，陸勵成想成為那個人。當然他也想在病痛時或者疲倦時，讓他想依靠的那人是鐘皓天。

“陸先生。”迎面走來的是鐘皓天的主治醫生，這些日子陸勵成這個朋友對鐘皓天的悉心照料讓這位醫生看着很感動。

“李醫生。”陸勵成也笑着打招呼，李醫生不但為人随和還相當負責。

“給鐘先生拿藥？”李醫生見到陸勵成手裏的藥問。

“是啊，待會兒還要陪皓天去樓下散步。”李醫生曾經囑咐過，要注意鍛煉身體，呼吸新鮮空氣。

“其實讓護士拿就行了，你自己也注意身體。”看着陸勵成忙進忙

出，李醫生也擔心他的個人健康問題。

“謝謝。對了，皓天明天拆線，什麽時候能出院？拆線後有什麽注意

的？”陸勵成始終不放心鐘皓天，他凝血功能差，現在傷口還有些輕微疼痛感。

“拆線後第二天就能出院了，回家洗澡還是需要當心。藥要按時吃，

還有盡量避免感冒。飲食方面，一定要注重營養搭配。他身體底子不好，

還是需要多注意休息，不能多操勞。”李醫生囑咐了很多，因為鐘皓天的

情況實在特殊。這次是萬幸并沒複發，但是聽陸勵成給自己描述他的生活

狀況，絕對不是健康的生活，還是應該注意防止複發的可能性。

“李醫生，我有個事情拜托你下。”聽醫生囑咐後，陸勵成說，“皓

天是勞碌命，他回去後一定等不及接回兒子，這樣，肯定不能好好休養。

我畢竟只是他朋友，不能時常去他家照顧他。能不能麻煩你明天告訴他，

需要多住院觀察一周，起碼等他完全康複了再出院。他脾氣也倔，我說他

不聽。”陸勵成知道鐘皓天出院後，他再也沒理由日夜在身邊照料他，只

有讓醫生騙他多住幾天醫院。

“這……好吧。”李醫生知道陸勵成的良苦用心，點頭答應了下來。

※ ※ ※ ※ ※

回到病房，只見鐘皓天正半躺在床上翻雜志。二號病床的小年輕已經

散步回來，坐在床邊，而他的小女友坐在他的大腿上，兩個人正在熱火朝

天地激吻還發出“啧啧”的響聲。再看看尴尬低頭的鐘皓天，陸勵成憋笑

着走進去，故意發出聲響拉了下椅子坐下來。

聽見聲響，兩個年輕人停了下來同時看向陸勵成。陸勵成擡了下眉

毛，做了個“請繼續”的動作後，漫不經心拿起身邊的小說仿佛四下無人

一般看起來。反而兩個年輕人很不好意思，小女友跳下來對男孩子做了個

鬼臉，羞澀地叫了聲“陸先生午安”後跑出了病房，男孩也對陸勵成點了個頭追了出去。

見到兩個熱情似火的年輕人終于離開，鐘皓天松了口氣。

“現在的年輕人就是Open。我們這輩人，談戀愛可沒那麽奔放。”陸勵成帶着笑聲說。

聽陸勵成這話裏有話，鐘皓天更尴尬，埋頭又開始看起已經翻爛的汽

車雜志。陸勵成饒有興趣地看着他的反應，覺得很有趣。

“這個時候，安安已經午睡起來了吧。”陸勵成看了下手表說道。

這句話成功地讓埋頭“苦讀”雜志的鐘皓天擡起頭。自從住院以來，

他就沒見過安安。事實上，陸勵成曾經建議帶兒子來看他，被他拒絕了。

他害怕孩子再在醫院被感染到，而且他自己還在感冒也會傳染給安安。不

過後來陸勵成會每天到時間點打電話給幼兒園，讓安安給他說幾句話，聽兒子的聲音。

“喂？趙老師嗎？好，你等等。”這時陸勵成已經撥通幼兒園趙老師

電話，聽見安安接起電話馬上把手機遞給鐘皓天。

“爸爸……”聽見兒子甜甜的聲音叫自己，鐘皓天整個人都亮了起

來，眯起眼睛聽兒子給自己唱兒歌。

只有這時的鐘皓天才那麽明亮，不像平時拘謹又有點害羞。這也是陸

勵成最愛的鐘皓天，付出得無怨無悔。他從未覺得自己半分委屈，甚至享

受這種無血緣的親情。他想自己以後，也成為能讓鐘皓天神采飛揚的那個人。

和兒子通完電話，鐘皓天顯然心情變得很好。今天安安有給他唱新學

會的兒歌，忍不住跟着孩子打起拍子。趙老師說安安最近在幼兒園很乖，

還學會了不少英文單詞，個子也長高了不少。如數家珍地細細品味老師今

天對兒子的表揚，他比什麽都高興。嘴巴始終向上揚起，甚至忘記了他和

陸勵成之間的尴尬，剝了根香蕉給他，自己也開始啃起陸勵成給他洗好的蘋果。

“安安在幼兒園過得不錯吧。”陸勵成一邊吃鐘皓天親手剝給他的香

蕉一邊問。其實，看他這開心的樣子也知道一定是孩子過得很好。

鐘皓天點點頭，在紙上寫道：‘還長個兒了。’然後腦子裏面開始盤

算家裏的衣服有幾套恐怕穿不下了，計劃出院後去商場給孩子多添置幾件新衣服。

今天中午天氣不是很熱，初夏的上海還未正式進入夏季狀态。微風一陣陣吹入房內，讓人心曠神怡。

“我陪你去樓下散散步。”陸勵成拿上條薄毯對鐘皓天說。因為鐘皓

天傷口問題，他總是不放心鐘皓天長期活動，但是不活動對身體更不好。

每天，陸勵成都會陪着他去小花園活動下筋骨。小毯子，是偶爾他們會坐

在亭子或者花園長椅上休息時，怕鐘皓天受涼準備的。陸勵成的細心程度，連鐘皓天都沒想到。

※ ※ ※ ※ ※

這個時間點，醫院的花園人不多，好些病人都回了病房睡午覺。鐘皓

天漫不經心走在花園的小徑上，而陸勵成則保持點距離跟在身邊，這樣，

什麽都不用交流，只是一起散步就覺得彼此之間很多東西已經發生了改

變。只有他們兩人知道，以前，他們也曾這樣靜靜待在一起，感受寧靜。

可是那時，心中坦蕩毫無芥蒂，而現在，多了份懵懂。

陸勵成已抹開心中那團迷霧，他清楚地看見自己的感情世界。鐘皓天

走在前面，看着這片郁郁蔥蔥的花園，心裏不知在想些什麽。

“傷口還疼不疼？”走了段路，陸勵成擔心地問。之前鐘皓天的傷口，總是隐約有疼痛感。

鐘皓天扭頭笑着搖頭後，繼續慢悠悠往前走。雖然一直在回避，可是

陸勵成無時無刻的悉心照料他怎麽能感受不到？陸勵成不是個随意的人，

那個額發的吻已深深印在鐘皓天的心裏。他不知道該怎麽回應這段感情，如果心中沒有一絲波瀾就不會像現在

這樣猶豫不決。安安還小，他又是這樣的身體狀況。陸勵成在他心裏，是

走到哪裏都閃耀光芒的人。他能幹、精明，長得還英俊潇灑，不要說女孩

子們一見傾心，他就算喜歡男人也有多少優秀的男孩會主動靠近他。他擁

有什麽呢？除了帶着個先天患病的孩子，他自己也是個健康異常糟糕的殘

疾人。那個吻有多認真，他能感受得到。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心亂如麻。

忽然，還普照着太陽的天，居然下起了傾盆大雨。

“快點進去！”陸勵成馬上拉着鐘皓天躲進不遠處的涼亭中。

這場突如其來的太陽雨，讓花園中原本不多的人都紛紛躲回了病房

中。而他和鐘皓天則在涼亭裏決定暫時避避這場雨。

一時相對無聲，只有周圍“淅淅瀝瀝”的雨聲，拍打在樹葉上作響。

沒一會兒，天就有些涼意，陸勵成趕緊拿出随手準備的毯子，扭頭見到坐

在身邊的鐘皓天已經靠在涼亭柱子上子打瞌睡。出來前，他剛吃完感冒

藥，鐘皓天對藥物有些敏感，所以吃了藥一定會犯困。

看着鐘皓天沒有防備地睡在自己身邊，陸勵成的心一軟，替他蓋上毯

子。見他磕在冰涼的柱子上不舒服地皺了下眉頭，陸勵成便一把摟過鐘皓

天，讓他靠在自己的胸前睡。

雨沒之前那麽急促了，倒是變得有種不急不緩會下更久的味道。

鐘皓天的發絲在自己頸間掃過，低頭見他的眼皮在微微顫動，可是他

依舊一動不動躺在自己胸口。陸勵成用臉頰觸碰他的頭發，手伸進毯子裏

握住鐘皓天的手捏了捏他的手掌。

他知道鐘皓天在裝睡，卻沒有拒絕他的親昵舉動。原來，陷入這段感

情的不止只有他陸勵成。勾起嘴角，握着的手沒有松開反而愈加緊了，他

會給他一點時間，可是不會太久。

雨“滴滴答答”敲打在水泥地上、水池裏，遠處幾聲蛙鳴。原本不喜歡雨

天的陸勵成，此刻覺得這是天地間最動聽的協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