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沈晚意興闌珊地睨了一眼,沒接。
“丢了吧。”她說。
陸珹詫異,千算萬算,他也算不到她此刻的反應。
沈晚見他呆呆的,忍不住挑起了眉。
“兩周前。”
她哂笑一聲:“你該不會撿到什麽都會留着吧?”
陸珹這時也反應過來,面上挂着溫和的笑:“這次是湊巧。”
沈晚又笑了。
她輕眯眼睛,打量起面前的少年。
老道如沈晚,也不得不承認,她根本猜不透這個人的目的。
獻殷勤?
似乎沒必要。
試探?
也不像。
還是說他僞裝的能力,已經高超到連她都能被騙過去?
沈晚看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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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發生的事太多,沈晚沒有精力,也無心應付他。
“那真不湊巧。”
她擡起下巴,輕嗤一聲:“這張學生證,我現在完全不需要。你沒聽見我那個親生母親說嗎?我要轉去一中了。”
“……”
陸珹僵了僵,臉上的笑容有些勉強。
他好像做了一件蠢事,而但凡他思考過一秒,這件蠢事便不可能發生。
可不知怎的,他還是任由這件蠢事繼續下去。
也許,只是想見見她。
陸珹有些釋然:“是我考慮不周。”
“嗯。”沈晚撐着腮幫子,将頭偏向窗外。
直至陸珹起身離開,她也沒有再說一個字,做出一個動作。
關門聲響。
沈晚收回看向窗外的視線,翹起二郎腿,迷惑地瞥向房門。
她不信陸珹對她心無芥蒂。
畢竟,她的歸來,雖不至于讓他一無所有,也足以令他失去原本唾手可得的東西。
譬如親人,譬如家産。
可看對方的态度,又絲毫沒有一點耿耿于懷的樣子。
難不成書香門第出來的公子哥,都這麽“單純”嗎?
沈晚想到那張學生證,彎唇又是一嗤。
大馬路上随便撿到的一張學生證都能留在身邊這麽久,還真夠有閑情逸致的。
沈晚打了個哈欠,冷眼環視着眼前陌生的一切。
家?
她倏地輕笑出聲,無奈搖頭。
從景到人,這與她格格不入的地方,哪裏會是她的家?
然而。
她必須得留下來。
毫無退路。
為慶祝沈晚歸來,夏佩晚上親自下廚,做了一頓豐富的晚餐。
四菜一湯,都是些普通的的家常菜,味道差強人意,但四個人圍成一桌,有說有笑,又有一種別樣的溫馨。
沒有人主動提起沈晚過去的十年,像是默契一般。
如果她願意說,他們當然樂意聽;如果她不願意說,他們同樣不會勉強。
過去的始終是過去,他們這一家,只要未來團團圓圓就好。
飯後,陸彭年和夏佩去書房商量一些事,空蕩的客廳只剩下兩個人。
沈晚翹着長腿,大大咧咧地仰靠在沙發上,絲毫沒有剛入家門的拘束。
她放肆的坐姿自然吸引了另一個人的注目。
沈晚被他看得有些煩,昂起下巴,正面迎上陸珹若有若無的打量。
陸珹起初只是納悶沈晚究竟是個怎樣的人,一天下來,她展現的樣子次次不同,着實讓人捉摸不透。
他原本沒有惡意,但當沈晚開始大喇喇地回盯着他瞧,明亮的眼眸中寫滿質疑,他才發覺自己的無禮。
他歉意地沖她笑了笑,挪開了視線。
本以為這件事就此翻篇,誰知幾分鐘後,陸珹仍能清楚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火辣辣的目光。
此刻的情形并不陌生。
在學校裏被人看得多,他早已有一套自己的應對方式。
陸珹唇角微彎,禮貌且疏遠地向她點了點頭。
尋常的女生早該羞恥地垂下腦袋。
誰知道沈晚并非常人。
她胳膊肘枕在沙發,單手撐着素淨的小臉,眉眼彎彎,歪着腦袋沖他輕笑,打量他的目光反而更加肆無忌憚。
陸珹沒遇見過這樣的女生。
他一時有些沒轍。
時間一點點過去,對方仍然沒有停下的打算,陸珹清了清嗓子,問:“有事?
“沒有啊。”沈晚兩腿交疊,一條修長的腿在空中慢慢悠悠地晃着。
陸珹抿起唇,放緩了聲音:“那你看我幹什麽?”
“想看看你,不行嗎?”
晃悠的腳尖漸漸慢了下來,在半空中劃出一條弧線,輕輕點在地面上。
“況且,不是你先看我的嗎。”
沈晚眯起迷離的雙眼,唇角的笑意漸漸變淺:“怎麽,我能随便被你看,你就矜貴了不成?”
她近乎直白的指責之後,是一陣短暫的沉默。
“聊得這麽開心?”
夏佩從樓上走上來時,只撞見沈晚的笑,沒注意到兩人之間的氣氛,便匆匆開口打斷了兩人。
見她下來,沈晚放下了翹起的大腿,端正地坐直身子,笑着回:“沒什麽,不過是阿珹哥哥誇我好看,讓他挪不開視線了。”
陸珹震驚地睜大眼睛,他沒想到竟然有人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言亂語。
“阿珹也會誇人了?看來晚晚的面子比我還大。”
夏佩坐到沈晚旁邊,掩唇淺笑:“現在我就放心了,開始還一直擔心你們相處不好。”
“怎麽會相處不好呢,誰不希望有個可以為自己遮風擋雨的哥哥。”
月牙兒般的眼睛象征性彎了彎,明明是在笑,可眼裏卻是敷衍的空洞。
陸珹怔了怔,偏頭不語。
“晚晚,還有一件事想問問你的意見。”
夏佩收斂起臉上的笑,遲疑地問:“奶奶和舅舅也在安城,你想見見嗎?”
沈晚斂眸,沒回話。
“奶奶挺想你。聽到你的消息,她原本想和我們一起去接你,但她身體不好,我們勸了好久,才讓她同意在家等着。還有舅舅……小時候他還抱過你,記得嗎?”
夏佩焦急地等待沈晚的回答,她現在的心情比誰都急切,恨不得能立刻昭告天下,讓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她的女兒。
但陸彭年勸了她好久,讓她不要給晚晚太多壓力,不要将晚晚逼得太緊,給晚晚時間慢慢适應身份的改變,她這才壓抑住內心的企盼。
見沈晚一直不說話,夏佩嘆了口氣:“你不願意也沒關系,來日方才。”
“好呀,”沈晚突然開口,打斷她,“什麽時候?”
夏佩沒想到沈晚輕易就答應,一時激動地語無倫次:“明天?啊不對,晚晚你決定!”
“那就明天。”
沈晚撐着下巴,将視線移到了窗外。
她一點都不想見那些陌生人,但她好像見不得夏佩失望的眼神,哪怕對她來說,現在的夏佩同樣是個陌生人。
熟悉的目光又落到了她的身上。
沈晚擡眸,對上一雙沉靜深邃的眸子,其中如波濤般湧動着的情緒,似疑惑,又似憐憫。
沈晚閉上眼,輕輕啧了一聲。
她讨厭這個眼神。
很讨厭。
……
“不說這些了,媽媽,我給你準備了禮物。”
沈晚跑上樓,沒多久便拿下來一條米色的圍巾。
夏佩眉開眼笑,期待地問:“好看嗎?”
“當然好看!”
沈晚毫不吝啬地誇贊:“爸爸可是看得眼睛都直了呢。”
“你才幾歲,盡喜歡胡說!”夏佩紅着臉斥道。
陸彭年心情大好,順着她接了一句:“那晚晚給爸爸準備了什麽禮物?”
沈晚歪着腦袋想了想,說:“我讓媽媽更好看,難道對爸爸來說不是最好的禮物?”
陸彭年大笑起來,伴随着夏佩的牢騷,輕輕彈了下沈晚的額頭。
“小古靈精。”
三人互動得很自然,整整十年的隔閡好似不存在一般。
陸珹一時竟有些茫然。
沈晚是個很會哄人開心的小丫頭。
幾句話的功夫,陸彭年和夏佩便被她逗樂,笑得前俯後仰。
整個大廳充斥着三人的歡聲笑語,久久不歇。
陸家已經很久沒這樣熱鬧過了。
起碼沈晚到來之前,陸彭年和夏佩從來沒有如此不顧形象地笑過。
他們兩個是優雅的代名詞,至少在他面前是。
陸珹坐在他們對面,唇角含笑,眼神平靜地看着面前說說笑笑的三人。
與那邊的熱鬧相比,獨自一人的他顯得格外落寞。
血緣,真是一個奇妙的詞。
在它面前,經年的朝夕相對只是一張脆弱的薄紙,經不起任何風吹雨打。
陸珹默默起身,出到院子裏,輕輕阖上門,沒有驚擾到任何一個人。
這個特殊的夜晚,理應還給這個好不容易團聚的家庭,任何額外之人的加入,都是一種多餘。
即使他們不介意。
十月的天,有些涼。
烏雲密布,樹影幢幢,彎彎的下玄月挂在樹梢處,散發出黯淡的光線,讓暗沉的夜晚更顯寂寥。
陸珹雙手插兜,一動不動地立在樹下,擡頭望着天際那輪月亮。
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這兩天下來,故去的人和事總會不時在他腦海中浮現。
陸珹突然有些想家,想記憶中早已面容模糊的父母。
“很美是不是。”身後響起一聲感慨。
陸珹疑惑扭頭,見本不該出現的沈晚站在門口。
“怎麽出來了?”
沈晚忽視他的疑問,背着雙手,慢慢走到他的身邊,仰起頭和他一起看着天空。
“月亮很美。”
她偏頭笑着反問:“不是嗎?”
皎潔明亮的眼睛好似天邊那彎月亮,一瞬間攫住陸珹全部注意。
陸珹微微一愣,匆匆挪開了視線,張了張嘴,終于回了句。
“嗯,很美。”
沈晚臉上的笑容更盛。
“你在想家?”她又問。
陸珹抿起唇,唇角的笑漸漸隐匿在黑夜中。
沈晚仿若沒有察覺,繼續自言自語,語氣慢慢傷感:“以前我想家的時候,就經常到天臺上看月亮,就像你現在這樣。”
陸珹的眉頭皺了一下,又松開。
“你現在有家了。”他垂眸注視着她。
“你也會有家的。”
沈晚迎上他的目光,兩漾梨渦浮現在她白淨的臉頰兩側。
陸珹的心跳頓時慢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