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喜歡沈晚的笑,從初見時便為之心動。
那樣肆意、随心所欲的笑容,無論他何時看到,繃緊的神經都能徹底放松下來。
陸珹抿起唇,突然覺得有些緊張。
“我是不是還沒送你見面禮?”
沈晚這時轉身跑進屋,在門口向他揮揮手:“等我下。”
不出五分鐘,消失的人重新出現在陸珹的視線中。
她手裏捧着一個黑碗,小心翼翼地漫步在院子裏,垂着眼睛走走停停,不時擡頭看看天空。
“這裏!”
終于站定後,她沖陸珹招手:“快過來。”
陸珹遲疑片刻,慢慢走近、垂眸。
眼前是一汪清水,流淌在烏黑锃亮的木碗中,碗裏盛着一彎皎白的月亮,随着水波的流動輕輕晃動。
陸珹的眼裏閃過一絲詫異。
“喏,你拿着。”
陸珹怔了怔,依言接過。
沈晚拍拍手,笑了笑:“我來得太匆忙,來不及給你準備禮物,既然你喜歡月亮,我就把這月亮送給你好了。”
陸珹震驚地擡頭,撞見一潭笑意深深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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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會有家的。”
眸子的主人如是說。
陸珹眼裏的光閃了閃,他勾起唇,唇角是一抹釋然的笑。
“嗯,會有的。”
修長的手指在水中攪了攪,驚擾了碗裏的一方清淨,波紋漣漣,水面上的月牙悄悄躲了起來,待風平浪靜後,才重新在水面上勾勒起自己獨有的形狀。
陸珹想起了沈晚的眼睛。
他突然有些慶幸,慶幸今天闖入自己生活裏的人是她。
不是她,也會是別人。
“家”這個字,是他永遠繞不開的一個心結。
任何人的突然闖入,也許都會或多或少對他有些影響。
可如果是她,陸珹竟然會覺得還不錯。
“好像有些晚了。”
沈晚打着哈欠,笑着同他告別:“我先回去休息了,明天見。”
“明天見。”
陌生的三個字從嘴裏吐出來後,陸珹輕笑着搖頭。
是她,真的挺好的。
沈晚轉身的一剎那,烏雲聚攏,遮住枝桠間倒懸的彎月,待風清月明,她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殆盡。
冷淡的眼睛盡顯空洞,好似方才的靈動只是錯覺。
她扶着門把手,頓了頓,回頭看了一眼。
陸珹仍然立在原地,耐心且溫柔地注視着手中的黑碗。
沈晚扯了扯嘴角,眼裏劃過一絲嘲弄。
又不是沒見識過真正的她,還是哄一哄就信,不長記性。
素手往後一撥,束起的長發瞬間散開,烏黑的發絲傾瀉而下,遮住她微微昂起的下巴。銀色的月光灑在身上,她透過耳畔那抹藍色挑染,再次回望樹下的少年。
黛眉一挑,繼而是一聲輕嘆。
虧得她還擔心他刻意靠近是不是有別的目的,沒想到這個人竟真是一根筋。
單純的小男生啊。
真是好騙。
約定的飯局如期而來。
回到陸家的第二天,沈晚便被正式介紹給了其他人。
沈晚眯起長眸,神情淡漠地環視圍在餐桌前的一圈人。
人不多,統共只有七八個。
坐在主位的是她的奶奶,陸素馨。
她戴着一副棕框眼鏡,滿頭銀發梳得一絲不茍,被整整齊齊地盤在腦後。臨近古稀,老人仍然精神矍铄,銳利的目光随意一掃,不怒自威。
沈晚這個奶奶,年輕時也算名聲響亮。
祖父是民國時期的大文豪,母親是國內著名的翻譯家,她本人更是從未辱沒家門,作為現今仍備受追捧的作家,她的作品多次被改編成影視劇,影響了整整一代人。
陸家因着陸素馨的存在,說一句書香門第都不為過。
年輕時的陸素馨膚白貌美、才華橫溢,同時期的名媛淑女,幾乎無人可掩其鋒芒。當時安城那些公子哥,每天變着法子追她,卻沒有一人能成功虜獲她的芳心。
然而眼光高如陸素馨,最後卻跌破所有人的眼鏡,選擇嫁給了一個目不識丁、渾身上下只有銅臭味的糙漢子。
而這糙漢子更是沒骨氣,将唯一的孩子入了陸家的族譜,自己的那一脈卻人丁凋零,沒個正經的傳人。
那個年代不比現在,極重血脈傳承,能在那樣的環境下幹出這等荒唐事,沈晚覺得可笑的同時,實在不願承認這糙漢子是她的爺爺。
幾年前糙漢子過世,陸素馨搬到郊外一處別墅中,獨自生活寫作,一年到頭不露面一次。
這次是為了見一見沈晚,她才特意跑了一趟。
不過終究是失望了。
沈晚能看出來,陸素馨對她沒多少好感。
倒不是說不喜歡,更多的可能是失望。
畢竟沒有一個名門閨秀,會看上一個染着頭發、打着耳釘、穿着稀奇古怪的女孩子,哪怕這個女孩子是她的親孫女。
很容易理解,沈晚早已料到,也沒覺得多意外。
除了陸素馨之外,剩下的三個生面孔則都是夏佩的親人。
沈晚的舅舅、舅媽,還有表姐夏容容。
夏家也是有些家底的,不過和名門陸家相比,那些家底頂多只能叫做小富小貴。
所以當初夏佩嫁給陸彭年,落在某些心思複雜的人眼中,着實算得上攀到高枝。
周萍便是其中一個。
當年她成功嫁到夏家,在外人眼裏也算是意氣風發。可一旦她與夏佩站在一起,心裏頭的那點自卑感總是不自覺地浮了上來。
姑嫂之間免不了經常比較,她卻沒一樣能勝過夏佩,這是她心頭的一根刺。
周萍這樣想着,上上下下将沈晚打量一番,眼角的得意再也藏不住。
她似乎終于有一樣能比過夏佩了!
周萍摸了摸身邊女兒的腦袋,眼神不屑,神情高傲地說:“晚晚啊,你這次能回來,還得多謝謝我們家容容呢。”
她一開口,熱鬧的局面瞬間冷卻。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沈晚眼皮子一掀,輕笑一聲。
世故如沈晚,哪裏看不出周萍的意思,接她的話,豈不是讓她白白得意一場?
昨天的溫馨和睦,果然只是一塊遮羞布,扯下那塊布後顯現出的勾心鬥角和口舌之争,才是她所熟悉的人間真實。
沈晚勾了勾唇角,淡淡地回望對方。
周萍有何企圖,在場的幾個誰不是心知肚明?
夏佩氣得手抖。
她請他們來,是想讓晚晚開心,不是想讓他們陰陽怪氣給晚晚找臉色看的!
她想開口斥責,卻不想令沈晚更為難堪,正在她遲疑之時,夏容容突然應和:“是啊,多虧當時晚晚幫我擺平了麻煩,不然我中考的成績肯定慘不忍睹。”
夏佩贊許地看了夏容容一眼,繼續接話:“哦?晚晚原來這麽厲害啊!”
“對呀,當時我……”
被周萍瞪了一眼的夏容容頓時噤聲。
周萍笑了兩聲,說:“小孩子說話盡喜歡誇大,你的成績要是慘不忍睹,那整個安城的學生都不用考試了。”
她說着似乎想到什麽,轉頭問沈晚:“對了晚晚,你是今年中考的吧?成績怎麽樣?陸家可人人是高材生,都是天生的。不像我家容容,熬得眼窩子都青了,才能有今天的成績。你是陸家的女兒,成績應該也不錯吧?”
“不太好。”
沈晚彎了彎眼睛:“我的成績要是不錯,整個安城的學生也不用考試了。”
沈晚拿周萍的話将她,答得毫無顧忌,好似成績優異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這樣的态度讓周萍格外不舒服。
沈晚的笑容就差沒赤裸裸告訴她,她唯一勝得過夏佩的地方根本不值一提,在他們面前,她仍然低人一等。
周萍的言語不由刻薄起來:“晚晚呀,別怪舅媽說話不好聽。你現在不比以前了,回到陸家,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陸家的家風和教養。身為陸家的孩子,成績拖後腿,說出去要讓人笑掉大牙的。”
“學習不是難事,關鍵是心思要在這上面。”
周萍掃了眼沈晚,搖搖頭:“你看看你這頭發,染得烏七八糟,還有那耳釘,哪有高中生成天帶着耳釘的?晚晚啊,你是學生,現在還不是你愛美的時候,聽舅媽的話,這些東西先放一放,報個補習班,把成績提一提。別喪氣,你還有救。”
還有救?
這是什麽話?
沈晚諷刺地嗤一聲,覺得有些可笑。
周萍仍繼續對沈晚評頭論足,說了一會兒,竟一直沒人應和。
她一個人唱着獨角戲,慢慢也有些尴尬,尤其在這些人面前,更顯得自己像個嘩衆取寵的小醜。
像是想找認同感般,她轉頭看向桌首的陸素馨:“陸家奶奶,我這可不是故意挑刺,只是晚晚現在這幅模樣,我就是作為舅媽也看不過去啊!您覺得呢?”
陸素馨頓了頓,幽幽長嘆了一口氣。
手裏的筷子伸向面前的盤中,夾了一根蔬菜,放在嘴裏慢條斯理地咀嚼起來。
所有人都在等待她的回答,包括沈晚。
作者有話要說: 陸珹:我喜歡的,也許不是月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