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見到陸珹站在門口,沈晚有些詫異。
“有事?”
她抱着雙手,倚在門框上,意興闌珊地睨着他。
到了今時今日這個地步,她已經沒興趣和他虛與委蛇,更不在乎他究竟會如何看待自己。
“沒事我關門了。”
沈晚等得耐心耗盡,直接摔了門。
陸珹伸手擋住,輕聲詢問:“我能進去嗎?”
“進來?”
沈晚挑了下眉,扭頭看了眼牆上的挂鐘,笑了笑。
“半夜十一點,你要進一個女生的房間?”
她松開門把手,給他讓出一條道:“待會兒發生什麽,你可別後悔。”
陸珹抿了抿唇,還是走了進去。
他知道自己來得突兀。
沈晚未來該何去何從,這是陸家的私事,而他說到底不過是寄養在陸家的一個外人,不該摻和到別人的家事中。
可他依舊想做點什麽,想為這個伴他生活了八年的家做點什麽。
“想說什麽快點說,我沒時間等你醞釀。”沈晚偏過頭,狀似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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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珹的眸裏閃過一絲疼惜。
此刻這個分明脆弱卻裝作無堅不摧的小姑娘着實很讓人心疼。
然而縱使心疼,有些事情也不能夠置之不理。
陸珹坐到她的對面,将兩樣東西推到她的面前。
“這是什麽?”沈晚疑惑。
陸珹先将陸素馨的書給她,說:“這是奶奶托我交給你的,她很關心你。”
關心?
沈晚拿起書,随後翻了幾頁後,将其丢在一邊。
真沒看出來。
沈晚百無聊賴地說:“還有呢?”
“這是阿姨珍藏的相冊。”
陸珹又将另一樣遞過來:“裏面全是你的照片。你不在的這些年,阿姨幾乎每天都會翻出來看一遍,她很愛你,也很想你。”
他翻到其中一張,照片上的小女孩笑得無憂無慮,彎彎的眼睛,清澈的如同世上最純淨的玉石。
像她,卻不是她。
她早已沒了如此幹淨的眼神。
沈晚心裏頓生煩躁:“你到底想說什麽?”
“晚晚,她們都是你的親人。”
陸珹合上相冊,攫住她的目光,眸中滿是認真:“這個世上,唯有親人,絕對不可以利用。”
他的眼睛極具蠱惑性,望着他深棕色的瞳孔,連沈晚都有一瞬間的恍惚。
親人……
她真的還能有嗎?
爸爸、媽媽、奶媽,她的記憶中沒有半分這些人的影子。而他們,更是生生錯過她過去的整整十年。
這十年間,她無數次期盼過他們的出現,在她失意的時候,在她孤獨的時候,在她絕望的時候……
可他們都沒有。
直到她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獨自生活,學會了如何面對外界的風風雨雨,他們卻突然站在她面前,告訴她:
晚晚,我們是你的親人,跟我們回家吧,我們以後會照顧你。
誰稀罕啊!
她本就能照顧好自己。
若非逼不得已,她才不會踏進這個跟她格格不入的地方,時時看人臉色,處處受人限制,如今還得坐在這兒,聽一個外人的教訓。
他憑什麽?
憑什麽可以高高在上地對她指指點點?
他們很熟嗎?
沈晚本就心煩意亂,擡眼卻又對上陸珹含着深意的注視。
一雙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眸子中,混雜着一絲幾不可察的憐憫。
又來了!
又是這種眼神!
沈晚輕嗤一聲,覺得可笑至極。
他在可憐她。
就因為他是清風高節的名門貴公子,而她只是一灘無藥可救的爛泥,他就能這樣肆無忌憚地可憐她?
可他別忘了,她才是名副其實的陸家人。
真正該無家可歸、受人嫌棄的,應當是對面這個自以為是救世主的他!
“你有多了解我?”
沈晚薄唇一掀,輕笑着翹起大腿,白皙的腳尖在半空中慢慢悠悠地晃蕩。
“剛才周萍說了一句話,我一直覺得很可笑,你猜是哪句?”
陸珹抿起唇。
“她居然說我還有救。”沈晚彎起眼睛,嗤笑出聲,好似這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話。
“阿珹啊,”她幽幽看向他,“好好看着我的樣子,這個連親生母親都可以不放在眼裏的人,你該不會覺得真的還有救吧?”
她一副自暴自棄的态度,突兀得讓陸珹覺得有些意外。
他是不是說錯了什麽話?
陸珹張了張嘴,輕聲說:“我知道你本性不壞。”
“不壞?”
沈晚打斷了他:“拜托你出門打聽打聽七中的沈晚是個什麽樣子的人。抽煙喝酒樣樣不落,男女關系更加混亂,都這樣了,難不成你還覺得我是個潔身自好的好女孩?”
陸珹皺了下眉。
沈晚的這句話讓他很不舒服。
他第一反應是不相信,也不想相信,但他更知道,沈晚描述的這個人也許才是真正的她。
但那又如何呢?
昨天那個笑容坦蕩、送給他一彎月亮并告訴他“你也會有家”的人,也是她不是嗎?
他更願意看到她身上美好的一面。
“煙酒是個人的選擇,不能代表人品的好壞,只是你現在這個年紀,并不适合。至于你之前遇見的男生……”
陸珹垂下眸,遮住連他自己都未察覺出的落寞:“如果你喜歡,他又能尊重你……”
喜歡?
沈晚被他氣笑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混亂’是什麽意思?”
沈晚突然站起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俯身傾過去。
冰涼的唇緩緩靠近,直至兩人能聽到彼此心跳的聲音。
将要觸碰到的那一刻,陸珹終于反應過來,及時推開她,踉跄着後退了兩步。
沈晚用舌尖舔了下唇角,笑得沒心沒肺:“懂了嗎,救、世、主。”
陸珹扭頭便走。
“喂,”沈晚喊住他,“我不需要你的可憐,很讨厭。如果以後你再用那種眼神看着我,我不介意讓你見識見識更混亂的事。”
她不需要可憐和同情,這樣的眼神見多了,只會讓她覺得惡心。
他惡心她,她便能有一千一萬種方法惡心回去。
讓一個人喜歡她,很容易。
讓一個人讨厭甚至厭棄她,更容易。
陸珹,千萬記得別再招惹她。
陸珹頓住,微微側過頭,低垂的眼角攜着一絲冷意:“我沒有在可憐你。”
沈晚無所謂地笑了笑。
“陸家的家教那麽嚴,阿珹,你應該還沒見過女人吧。下次要不要我教教你?”
握着門把的手漸漸縮緊。
“随你怎麽想。”
這次陸珹頭也不回。
沈晚重新跌回沙發,望着空蕩蕩的房間,心裏漸漸生出一種戰勝的欣喜,然而随之而來的,又是一種難以名狀的失落。
她拿胳膊擋住眼睛,緩緩從沙發上滑落,躺了下來。
她原本沒想讓事情變成這樣,她也希望能夠忘記一切重新開始。
但她是真的很讨厭陸珹這個人啊。
他愈是高尚,愈是純良,愈能讓她看到自己的不堪。
這樣的人,根本不該和她在一個世界裏,何必假惺惺地維持着彼此的虛僞。
然而明明已經達到目的,她為何還是不痛快!
沈晚懊惱地捶在桌子上。
桌面的相冊顫了幾下,掉落在地板,恰巧翻到她剛才看過的那頁。
五六歲的小女孩穿着淺色的公主裙,筆直地站在樹下,一頭烏黑的短發順服地貼在耳後,為她平添了幾分乖巧。
她對着鏡頭抿唇淺笑,似乎還有些緊張和羞澀,但那雙眼中迸發出的光芒,足以證明她的自信與驕傲。
一看就是好人家嬌養出來的女兒。
原來她小時候長這樣,估計沒幾個人會相信了吧。
沈晚合上相冊,煩悶地揉了把腦袋,不小心拽斷了幾根頭發。
細長的發絲繞住她的指尖,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起了微弱的藍光。
沈晚無聲地嘆了口氣。
真是麻煩。
陸珹将自己鎖在房間裏。
懊惱、失望與不敢置信齊齊湧上他的心頭。
沈晚于他,是一個特殊的存在。
不得不承認,他對這個女孩子很有好感,或者可以說,心動。
過去的十八年間,陸珹從未想過一見鐘情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哪怕初遇沈晚那天,他承認自己的确有過微弱的迤念,但他也不曾覺得他們之間,未來會發生些什麽。
然而世事從不随人願。
如果那天之後他們再未相遇,當初讓他心心念念的畫面,只是一段美好但短暫的記憶,也許過不了多久,他便會忘得幹幹淨淨。
如果沈晚歸來前他們并未見過,沈晚于他,不過是從一個特殊的名字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最初的不适應過後,他不難将她當做平常人看待。
可是都不是。
她在他最初的怦然心動之後,帶着他對“陸家走丢女兒”的矛盾和關注,強勢地闖進他的世界,容不得他有半分拒絕。
她已然是最特別的一個。
然而當他慶幸、喜悅,甚至對未來有了一絲期待之時,她又給他致命一擊。
混亂。
陸珹喃喃自語。
他怎麽可能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陸珹打開抽屜,取出那張學生證。
寡淡而涼薄的眼神,與初見時無異,可陸珹此刻心如止水,已經找不出當初的悸動。
也許他覺得與衆不同的人,一直以來都只是他臆想的一個幻影罷了。
陸珹眸中的光芒逐漸變淡,将近于無。
他狠下心,閉上眼睛。
手一揚,學生證從他的指尖脫落,直直墜在垃圾桶裏,一瞬間湮沒其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像從未存在過。
作者有話要說: 沈晚強吻未果,陸珹憤而斷情
橫批:別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