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每到周四下午,籃球場旁的樹蔭處總會有一個孤身只影的女生。

她翹着長腿,一動不動地坐在石凳上,耳旁時常挂着根白色耳機,黑色帽檐壓得極低,看上去酷酷的。

只不過與籃球場上湧動的人潮,和此起彼伏的掌聲和驚嘆,似乎完全格格不入。

整整三周。

她都坐在同一個地方,讓人幾乎習慣了她的存在。

可今天,她不在。

“阿珹,看球!”

陸珹頓了下,收回目光,接過隊友扔來的球,流利越過幾人的防守,高高一躍。

正中籃心。

“進了!”周圍傳來女生的歡呼。

陸珹蹙了蹙眉,和隊友點頭示意後,下了場。

呂諾給他遞了瓶水:“你最近怎麽回事,老是走神,該不是壓力太大了吧?”

陸珹沉吟片刻,仰頭将一瓶水灌下,利落的動作又惹得四周一陣尖叫。

“沒睡好。”他簡單回道。

“得了吧,哪兒沒睡好,我看是你的魂兒要被勾走了。”鄧子旭将籃球抛向兩人,打趣道。

兩人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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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子旭指了指球場旁空空如也的石凳,笑道:“聽說有個高一的妹子去你們班門口攔你了,就是她吧。”

陸珹抿唇不語。

“別否認,”鄧子旭用手比劃了一個“X”,接着揭底,“你都偷看人家三個星期了。”

“……”

呂諾這時才反應過來,指着陸珹結結巴巴地說:“行呀阿珹,你竟然動了這種歪心思,她好歹是你名義上的妹妹,你可真禽獸!”

三人打小認識,彼此都了解,開起玩笑來口無遮攔,什麽都敢說。

以前對于這種不走心的玩笑,陸珹從來不予理會,甚至連眼皮子都不會動一下,誰料這次,他卻破天荒地開口阻攔:“別亂說,我和她沒關系。”

這話可有歧義。

這個沒關系,到底是指他們之間沒有關系,還是指兩人不是兄妹關系呢?

鄧子旭直接點破:“你說說你們是哪種沒關系?”

陸珹斂下眸,靜默許久後,才再次開口。

“不要再提她。”

提不得,見不得,想不得,忘不得。

他也說不清自己究竟怎麽回事。

這段時間,似乎總是這樣反反複複,沒有明确的方向。

優柔寡斷,太不像他。

呂諾和鄧子旭雖不知道具體情況,卻看得出陸珹此刻确實不願再提起沈晚。

鄧子旭主動岔開話題,問起了陸珹未來的打算。

“還是一樣。”

換了個話題,陸珹放松下來,雙手插兜,微微倚在朱紅的牆壁上。

鄧子旭遺憾搖頭,嘆氣道:“你不會真的打算聽陸叔叔的安排,去學什麽金融吧。”

陸珹笑了笑:“有何不可?”

幾人沉默。

許久,呂諾嘆了口氣:“你如果自己喜歡,也不是不行,可如果只是單純為了報答陸家,就……”

呂諾想不到更合适的詞。

“不行!無論是不是為了報答都不行!”

鄧子旭言辭激烈地打斷他們:“陸珹,你應該屬于賽場!”

就像高二暑假全國機器人競賽時,他帶領他們一路過關斬将,打贏所有隊伍,甚至不乏名校的大學生那般,沖出重圍。

鬥志昂揚,意氣風發,不再拘泥于身上的條條框框。

那是和平時完全不一樣的陸珹。

“陸珹,和我們一起出國去UST吧,那裏有人工智能方面最好的教育,我們自己組建一個戰隊?”

陸珹神情茫然,眺望遠方。

鄧子旭和呂諾期待地看着他。

“下課了。”很久之後,他輕描淡寫地說。

還是沒有回答。

鄧子旭和呂諾失望地嘆了一聲。

陸珹走了兩步,回頭沖他們笑了笑:“我現在很好,不想改變了。”

平波無瀾的家庭和生活,正如很久之前他所期望的那樣。

陸珹漫無目的地走着,回過神來,他已經走到了高一的教學樓下。

他苦笑一下,毫不猶豫地轉身。

一回頭,沈晚的身影立即映入他的眼中。

她負手,站在随風搖曳的桂樹下,閉着眼,輕嗅綠葉間嫩黃的小花。

安靜、柔和。

有別于往常那個張牙舞爪的小丫頭。

其實陸珹知道,她在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有着另外一番不為人知的模樣。

他一直都知道,只是……

沈晚似乎察覺到有人靠近,倏地睜開眼,又變成之前那副生人勿近的樣子。

她看到陸珹,也不知想了什麽,突然彎了彎眼睛。

手指用力,扯下了枝頭那蔟搖搖欲墜的小花。

陸珹瞬間回神。

沈晚輕輕揉搓手裏的小花,指尖沒有絲毫憐惜,像過去很多次那樣,與他擦肩而過。

“喂。”

只是這次,她回頭喊了他一聲。

“上課啦,”她嗤一聲,笑聲中不乏嘲弄,“好學生也會翹課的嗎?”

陸珹愣了愣,跟着轉過身,卻只來得及見到轉角處消失的衣角。

空氣中仍舊彌漫着淡淡的桂花香,也許是香氣太過濃郁,陸珹一時恍然。

指尖的花已濘泥不堪,沈晚輕嘆着,将花丢在旁邊的草叢中,慢悠悠踱回教室。

下節是物理老吳的課。

清瘦的老人總喜歡板着張臉,本就不怒自威,又挂上個副校長的名頭,以至于班裏的學生,無論成績優劣與否,都很怕他。

物理課前向來安靜,打了上課鈴鬧騰成這樣,還是頭一遭。

沈晚挑了下眉,從教室後門慢慢往前走,裏面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

一道清朗的男聲抑揚頓挫地念着:

“你是天邊的明月,而我是你身旁的繁星,你也許看不到我,我卻永遠伴你左右。”

他一念完,大家哄堂大笑。

“不許念!不許念!還給我!”

笑聲裏夾雜着幾聲不和諧的斥責。

“陳洋,這太過分了吧,你不喜歡菲菲也不能把她的信給別人看啊……”

“怎麽可能攔不住?他不是你哥們嗎?”

“陳洋,你這樣以後菲菲怎麽有臉在這個班待下去。”

也有嘲笑。

“什麽年代了還寫情書,真土。”

“開學沒幾天就能喜歡上人家,不會是看上陳洋有錢吧?”

“誰知道呢?有些女生向來喜歡走捷徑。”

零散的幾句議論被刺耳的笑聲掩蓋下去。

沈晚的腳步頓了片刻後,繼續向門口方向移去。

裏面發生了什麽事,她已經猜出了大概。

無非又是一個少女芳心暗許卻無奈看錯人的故事。

只不過這次看錯人,不是少女眼光不好,而是被看的人太會僞裝。

陳洋,是他們班目前風頭最盛的男生。

入學考班級第一,成績自不必說;一身名牌,想來家境也不差;個子高,長相帥氣,性格也溫和……

小女生會喜歡他再正常不過。

若不是沈晚偶然間聽到他調侃班內的女生時,口中吐出的言語有多粗俗,她也會以為陳洋是個無公害的乖乖仔。

沈晚啧了一聲,推開了教室門。

同學的關注點都放在講臺上面,沒人注意到門口的沈晚。沈晚也沒打算多管閑事,越過人群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誰知這時邢菲菲突然沖上臺,推攮了一把講桌前的男生,男生一個釀跄,跌下講臺,恰好撞在沈晚身上。

沈晚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垮了下來。

教室裏的聲音也随之慢慢降低,幾近于無。

“對……對不起啊!”男生磕磕巴巴地說。

沈晚低着頭,帽檐又壓得極低,其他人看不清她現在是何表情,人人屏住呼吸,以至于教室裏安靜得似乎能聽到樓上教室琅琅的讀書聲。

片刻之後,沈晚微微挪了挪步子,從男生側面走過去。

她仍是沒發出半點聲音,其他人已經松了一口氣。

被沈晚這麽一攪和,衆人已經沒了玩笑的興致。物理課代表趁機喊了聲“上課”,同學們三三兩兩地散去,回到自己的座位。

該拿書的拿書、該補作業的補作業……

跟自己沒多大關系的事,他們忘得比誰都快。

如果不是邢菲菲一直趴在桌子上小聲啜泣,沈晚都要以為剛才的那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覺。

誰都不會将這場鬧劇放在心上,過不了幾天,也許沒人還能記得。

但它永遠都會是紮在當事人心頭的一根刺。

有這根刺在,她永遠擔驚受怕、活得戰戰兢兢,生怕某天有人會揭開她的這道傷疤,令她再次無地自容。

可她又做錯了什麽?

她只是喜歡上了一個人。

“別哭了。”

沈晚皺了皺眉,淡聲道:“好吵。”

沈晚不開口還好,一開口,邢菲菲哭得更厲害。

所以才說千萬不要搭理哭泣中的人,這個時候,無論是安慰還是斥責,一旦被人關注,他們的眼淚可以瞬間決堤。

集中在兩人身上的視線愈來愈多、愈來愈複雜。

沈晚深呼一口氣,倏地站起來。

她是真的煩死了女生哭!

“陳洋,我沒記錯吧?”

沈晚走到陳洋跟前,敲了敲他的桌面,淡淡開口:“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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