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葉想還在等着她的答案。
夏容容別過臉, 試圖逃避葉想灼熱的視線, 左右看了幾圈後,她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沈晚和陸珹。
她希望有人能幫她解圍, 再不濟,将她叫走都好啊。
可沈晚和陸珹動也不動。
夏容容失望地垂下眼睛,始終不語。
看到這兒, 沈晚終于忍不住嘆了口氣:“夏容容,你到底在怕什麽?”
夏容容一怔, 滿臉驚慌地回頭看她。
沈晚雙手環胸靠在牆上, 扯了扯嘴角, 繼續說:“怕他對你動粗?我們都在這兒,他能對你做什麽?況且他是不是那樣的人,你應該再清楚不過。
怕說了實話傷害他?可你以為現在這樣吊着他,不停地給他希望,讓他漸漸沉淪, 就不是傷害?”
她盯着夏容容的眼睛, 一字一句地說:“喜歡就告訴他, 不喜歡就幹脆拒絕, 不願意傷害到別人,幹脆利落地說清楚才是簡單的方式。”
夏容容倏地紅了眼睛。
沈晚的話太過直接,不免讓她覺得有些難堪,可醜話中的真理又不得不讓她信服。
也許是出于對沈晚的信任,也許是長期以來的壓力逼得她喘不過氣,夏容容突然擡起頭, 聲音輕顫着說:“不喜歡。”
葉想愣住,一時竟沒反應過來。
“你說什麽?”他問。
“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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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容容又重複一遍:“不喜歡整日吊兒郎當自我放逐的人,不喜歡交際圈複雜不是在打架就是在爆粗口的人,不喜歡身邊明明圍着一群女生還不停招惹我的人,更不喜歡嘴裏說着喜歡我,卻、卻只是随口說說的人!”
“不喜歡,”她眸中浮了一層水霧,直視着葉想的眼睛,“可以了嗎?”
葉想的腦子裏瞬間空了一瞬。
這不是他第一次被人拒絕。
他追過的人海了去,以往被她們拒接,他都是一笑而過,可為什麽這次胸口處會那麽難受呢?
“這樣啊,”葉想艱難地笑了笑,“早說嘛,追女生很費神的,早說我就不浪費力氣了。”
這話怎麽聽都覺得不對勁兒。
夏容容氣惱地瞪着他,卻見他嘴角的笑容漸漸消失,臉上的神情也開始嚴肅起來。
“夏容容,”他輕聲喚了一遍,“作為補償,你能再讓我給你編一次小辮嗎?”
夏容容驚訝地睜大眼睛,完全沒想到葉想居然提了這樣一個要求。
葉想似乎對她的頭發格外執着。
他對她為數不多的幾次強硬,全是因為她的頭發。
上課時偷偷在課桌下用指尖卷繞她的發尾,下課後光明正大地用不知從何而來的梳子打理她的發梢,最過分的一次,是他将自己摁在凳子上,為她編起一根根細長的麻花辮。
那時她對他還是恐懼居多,吓的根本不敢動彈,只能趴在桌面上,透過面前的小鏡子偷偷觀察他。
平時大大咧咧、沒個正行的男生,那一刻卻格外虔誠,手上的動作細致又溫柔,朗俊的眉眼中寫滿認真。
葉想追她追得轟轟烈烈,恨不得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可這麽久以來,僅有那一次,他讓她感覺到了幾分真。
僅有一次。
夏容容陷入回憶,神色有些迷茫。
葉想見她沒拒絕,緩緩擡起了手,然而他的指尖剛碰到夏容容垂在耳邊的發絲,怔忡之中的人便瞬間清醒。
“對、對不起。”
夏容容後退兩步,結結巴巴地說:“不可以。”
葉想的手僵在了半空,良久,他收回胳膊,雙手插在衣兜中,無所謂地笑了笑:“以後不會再有人打擾你,你放心吧。”
夏容容“嗯”一聲,低着頭跑了出去。
兩人間的糾葛終于告一段落,陸珹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沈晚。
他發現沈晚确實有種特殊的能力。
無論她在什麽地方,她似乎都能将那裏攪得天翻地覆。
他們的生活原本平靜如水,即使互相知道彼此的弱點,卻沒有一人會開口點破,大家維持着表面上的和諧,将自己挂在高高在上的地方,對其他人的事漠不關心。
幾乎所有人都是這樣,只有她不一樣。
她像是一把利刃,太過尖銳、太過直接,輕而易舉便刺破平靜的僞裝,逼得他們直視自己心底的恐懼。
很可愛,卻未必是好事。
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被伸出援手,想管得太多,終究會遇見恩将仇報的人,如果再被他們反過來傷害,那時又會是一種多麽錐心的痛苦。
陸珹眼底閃過一絲憂慮,沒多久便徹底消失,他舒了一口氣,心口處湧起一陣慶幸。
慶幸她回來的還不算晚,慶幸這份難得的鋒利還未被抹平,之後有他們在旁看着,她總不會再有機會為旁人所傷。
“你倆還打算站多久?”沈晚準備邁進客廳時,才發現身後的兩人齊齊走了神。
聽到她的提醒,葉想終于有了點意識,吶吶應了兩下。陸珹也直起身,跟着她走了進去。
出乎意料的是,夏容容仍坐在位置上,沒有立即離開。
沈晚理解她的想法。
如果夏容容現在走,确實會令葉想臉上無光,也許葉想根本不在意,可夏容容過不去自己心裏的那道坎。
過去的十幾年來,她早已習慣盡量不去使其他人尴尬,現在這一時半刻,她哪裏能夠轉變過來?
只是整個宴會上,兩人再無半點交流,稍微長點心眼的人,心裏都已重新有了計較。
宴會結束,葉想的狐朋狗友撺掇他去唱歌,葉想醉得暈暈乎乎,想都沒想就同意。
接下來的時間,夏容容似乎不再适合待下去。
她扯了扯沈晚的衣服,附在她耳邊小聲說:“我先回去了。”
“嗯,”沈晚點頭,想了想,又問,“你一個人怎麽回去?”
“張叔叔來接我,他已經在樓下了。”夏容容不好意思地說。
張叔叔是夏家的司機,他此時此刻出現在樓下,足以證明夏容容早想離開,能多撐這麽久也挺不容易。
沈晚緩緩起身,沖夏容容擡擡下巴,示意道:“我送你下去。”
“不用不用,”夏容容連忙擺擺手,“很近,我可以自己走,你們繼續玩吧。”
沈晚未動,似心意已決。
兩人僵持了小半會兒,陸珹放下筷子,插了一句:“我去。”
夏容容本也想拒絕,但對上陸珹沉靜的雙眼之後,她倏地低下頭,沒了聲。
兩人的背影消失後,葉想身邊不知誰醉醺醺地開了口:“想哥啊,輸給阿珹,你、你不虧!”
“瞎說什麽呢!”其他人趕緊呵斥道,不斷沖他擠眉弄眼。
那人早醉得不知日月,哪管得了其他。
“我瞎說什麽,本來就是!”
他打了個飽嗝,反駁道:“剛……剛那誰說要送……送那個夏容容,她推托半天,最後換成了阿珹,她……她有說一個‘不’字?”
四周安靜下來,沉默彌漫在空氣之中。
許久後,葉想突然仰頭大笑:“輸什麽輸,那是老子讓他,老子什麽時候輸過,別忘了上次籃球賽最後可是老子贏了,他陸珹至今還欠着老子一個賭約沒兌現呢!”
“是是是!”
四周的人紛紛舉杯附和:“想哥牛逼!”
“想哥牛逼!”
葉想一飲而下,将杯子扣在桌面上,扭頭便走。
“哎想哥,你去哪兒?”
“廁所!”葉想頭也不回。
時間一點點過去,直至分針在表盤上轉了整整五圈,離開的人還是沒有回來。
沈晚翹起的長腿在半空中晃來晃去,她看着表盤,倏地嗤笑一聲,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廁所?
唬誰呢。
最後,沈晚還是在天臺找到葉想,他此刻坐在天臺邊,微微耷拉着的背影看上去格外落寞。
“舍不得了?”沈晚站在他旁邊,突然開口。
葉想吓了一跳,差點沒栽下樓去,穩住的一瞬間,他回頭罵罵咧咧:“艹!你他媽想吓死我!”
“夏容容在的時候,你半個髒字都沒說過,到我面前就原形畢露?”沈晚扯了扯唇角,揶揄了兩句。
葉想冷哼一聲:“女孩子面前當然不能太粗魯,你不算女的。”
長得再嬌滴滴,心裏面住的都是個漢子,兇起來比他們誰都瘋狂,還怕聽幾句髒話?
沈晚瞥了他一眼,沒多和他計較。
“喜歡就去追呗。”她将胳膊搭在欄杆上,任深秋的冷風撲面而來,輕刮她因微醺而泛紅的臉頰。
葉想看向她,一時不明白她究竟什麽意思:“開始讓我離她遠點的是你,現在讓我去追她的也是你,你到底想讓我怎麽辦?”
沈晚撐起下巴,望着夜空中清冷的明月,說:“開始你什麽心思自己清楚,抱着玩一玩的心态去招惹她,我沒揍你一頓都算輕的了。不過現在嘛,我突然發現了點有趣的事。”
“她是我的表姐,是我如今為數不多的親人之一,我不會讓她受到任何傷害。可你也是我的朋友。”
她偏頭,沖他笑了笑:“我的朋友,也不該因為我的原因留有任何遺憾。”
葉想怔了片刻,半晌才張了張嘴:“晚晚,你最近似乎變了很多。”
剛才這些話,幾個月前的沈晚永遠不可能說出口。
過去的沈晚,将自己封閉在一個看不見的保護罩中,連他都走不進去。那時的她,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任何弱點,看上去無堅不摧。
然而僅僅過了幾個月,她竟然開始承認自己是她的朋友。
葉想癟癟嘴,長籲一聲。
實話說,真不容易啊!
葉想後仰上半身,大叫了一聲,才道:“你的好意心領了。但我這匹好馬從來不吃回頭草,世上漂亮姑娘那麽多,我犯不着在一棵樹上吊死,你說是不?”
沈晚挑了下眉,反問道:“真的一點都不喜歡了?”
葉想點頭:“一點都不喜歡了。”
沈晚眯了眯眼睛,又問:“以後也不會喜歡了?”
葉想深呼一口氣:“以後都不會喜歡了。”
沈晚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樣,最後問道:“徹底放下了?”
葉想咬咬牙:“徹底放下了!”
沈晚“哦”了一聲,緩緩拿出口袋裏的手機,擱在耳邊,淡淡地說:“你都聽到了嗎?”
葉想愣住,他聽不到電話另一頭說了什麽,只能見到沈晚面無表情、一字一句,報出對方的名字:
“夏容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