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夏容容?
夏容容!
葉想終于反應過來, 倏地從天臺邊蹿下來, 奪走沈晚的手機,語無倫次地解釋:“你……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沒有說不喜歡你!”
“他說了,”沈晚在一旁添油加醋,“你也聽到了。”
“是!我是說了!”
葉想咬咬牙承認:“可剛才那些根本不是真心話, 我就是被晚晚逼急了,我一個大男人, 拿得起放不下, 不是叫她看笑話嗎?你別多想, 我對你是真心的,一直都是,哪怕你……你不喜歡我。”
他說了這麽多,對方始終沉默。
葉想有些心裏沒譜,半天才緊張地問:“容容, 你生氣了嗎?”
手機那頭仍舊沒音。
葉想皺起眉, 納悶地看了一眼手機屏幕。
這一看, 他差點沒氣得将手機狠狠地砸在地面上。
哪有什麽夏容容的來電, 黑漆漆的屏幕上,只映着沈晚苦苦憋笑的臉。
靠!
被耍了!
葉想原地踱來踱去,冷靜下來後,他舉起手機指着沈晚,惱道:“行,沈晚你可真行!”
沈晚抵在欄杆上, 笑着示意葉想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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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停着一輛車,夏容容站在旁邊,正仰着頭和一個中年男人說着什麽。
“怎麽樣?”沈晚問。
葉想的眼底閃過一絲猶豫,然而,當陸珹緩緩從屋檐下走到他的視線中時,他的猶豫頃刻間消散殆盡。
“算了。”他聳聳肩。
沈晚擰着眉,嗤一聲:“懦弱。”
葉想起初并未反駁,但他到底不是心裏憋得住話的人,好久之後,他輕聲嘆道:“晚晚,你不懂。”
她向來毫無顧忌,又怎麽懂得他的顧慮、他的遲疑。
夏容容含着金湯匙出生,從小養尊處優,沒吃過任何苦。她單純、脆弱、毫無抵抗力,輕而易舉便能激起他的保護欲,讓他忍不住想給她全世界最好的事物。
然而,他又能給他什麽呢?
過去的這段時間,他只給了她強硬的逼迫、混亂的生活和那場危險又恐懼的對峙。
重遇孟明義之後,葉想每每回想那天的事,仍舊心有餘悸。
孟明義是個瘋子,全無理智。
這個人根本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維來理解。
如果夏容容真的落到他手裏,哪怕是言語上的羞辱,他都完全無法忍受。
夏容容值得更幹淨更美好的生活,哪怕他給不了她,也不能将她原本就擁有的幹淨和美好剝奪。
看看,他哪有資格去喜歡她?
葉想撫着額頭,突然覺得全身有些無力。
似乎又是這樣。
從前對沈晚有那麽些好感的時候,他心疼她,想保護她,最後卻反過來被她保護。
現在?
他開始對容容有幾許心動,傻兮兮地将自以為最好的東西捧到她面前,希望逗她笑一笑,可他捧去的都是些什麽?
他捧去的東西,不僅一文不值,更是一堆惡心的垃圾!
真差勁。
他葉想,真他媽差勁!
葉想朝天空中大吼了幾聲,喊道:“滾蛋!老子玩不起,不玩了還不行嗎!”
沈晚黑着臉:“你又在耍什麽酒瘋。”
不懂?
她最讨厭別人說她不懂。
葉想四肢張開,突然躺在地面上,長籲一口氣:“屁點感情經驗都沒有,擱我這兒充什麽軍師,等哪天你和陸珹攪在一起,你就懂我了。”
沈晚挑了下眉,似乎懂了點他的意思。
但她和陸珹?
沈晚哂笑一聲,葉想莫不是腦袋被驢踢了?
她剛想取笑葉想,又聽到他說:“不過也沒機會了。”
他直直地盯着黑漆漆的天空,悵然道:“我曾找人打聽過,陸珹對容容也許有點意思。”
所以這麽久以來,他才一直沒找陸珹兌現那個承諾。
他當初也真是蠢,幹嘛要和陸珹賭說真話,他就應該賭,如果他贏了,陸珹永遠對喜歡的人說不了真話。
雖然他和容容沒戲,但他還是見不得別人痛快,尤其是陸珹。
“算了,不想了。”葉想安慰自己一番後,旁若無人地哼起小調。
他心無旁骛,也就沒發現沈晚始終處于怔忡之中。
陸珹和夏容容。
聽到這兩個名字,沈晚的腦海中迅速閃過一些念頭,快得她根本來不及捕捉。
還不等她細想,陸珹的電話打了過來。
“晚晚,在聽嗎?”手機裏面的聲音清澈又溫潤。
沈晚應道:“在聽。”
那頭又說:“張叔叔的車出了點問題,沒辦法載容容回去,我現在送她回家,你要不要一起走?”
沈晚扯了扯唇角,淡聲拒絕:“你們走吧,我再陪葉想待一會兒。”
“好,”電話另一邊頓了片刻,又說,“我先送容容,晚點來接你。”
沈晚不語,半晌說道:“不用來接我,我自己能回去。”
“等我。”他僅僅再次囑咐一遍。
不知為何,沈晚的心裏突然生出些煩躁。
“随你。”她冷冷丢出兩個字後,主動挂斷了通話。
電話裏的聲音戛然而止,陸珹愣了愣,黑沉沉的眼中劃過一道擔憂。
“我是不是又給你們添麻煩了?”
夏容容看着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要不我還是自己回去吧,也不遠的。”
“別多想,走吧。”陸珹收起電話,率先走到前面。
夏容容抱着包,趕緊小跑着跟了上去。
兩人的背景完全消失後,沈晚中終于收回了視線。
心口處似乎麻麻的,她緊緊攥住胸口前的衣服,深深呼出一口氣,使自己平靜下來。
腦海中又浮現出了剛才的畫面,兩人的背影和諧又般配,相攜着漸行漸遠,遠到她似乎再也夠不着。
她不止一次看過類似的畫面,以前見到,她的心裏平靜如水,從來不會有任何波動,但是現在……
這樣的畫面,她似乎再也見不得了。
之後在KTV裏,沈晚獨自坐在角落,顯得格外心不在焉。
大家圍在葉想身邊,一杯接一杯地灌他酒,起初沈晚還跟着他們笑笑,但漸漸的,她突然覺得沒意思極了。
沈晚起身,一言不發地走到門口,沒有驚動任何人。
“沈晚,你幹嘛去?”仍舊清醒着的鄧子旭眼尖,發現了沈晚的動作。
沈晚沖他們擺擺手,頭也不回:“回了,你們繼續玩。”
葉想這時酒醒了一半,連忙站起來,說:“都快十一點了,我送你回去。”
“送什麽送,你是今天的大壽星,就算送,也輪不到你送!我去!”旁邊的男生将葉想重新摁到座位上,歪歪扭扭地向沈晚走過去,可還沒兩步,他便倒在沙發上。
周圍人哄堂大笑。
“得了吧,你去送,待會兒沈晚還要再送你回來!”
“我說你們都別折騰了,咱們晚姐是誰啊,拎着根棍子敢和七中那群混混們正面剛的人,輪得到你們充當護花使者?”
“就是啊,整個安城有幾個不認識咱們晚姐,能出什麽事?”
沈晚擱在門把上的手頓了頓,片刻後,她才轉過頭,沖他們彎了彎眼睛。
“是啊,我又能出什麽事?”
房門打開,刺目的光線射進來,令房間裏的人無法直視,他們虛着眼睛,見門口高挑的女生逆着光,沖他們回眸一笑,繼而完全融入到這片耀眼的光暈之中。
房門落下,屋裏再度黑暗,沒有人再開口,偌大的包間內,僅餘音響中緩緩流淌的伴奏聲。
“……
柔弱的被偏愛
堅強的滿身傷
都道我無堅不摧
怎又知不是無力逞強
……”
深秋的風,似乎格外的涼。
沈晚靜靜走在無人的街道上,伶仃的身影被路燈拉得很長,她仰頭望着黑漆漆的天空,腦海中突然蹦出了和何歡初識的景象。
當年的事已過去太久,她那時年紀也過于小,很多事情早已記不清。
但她依稀記得,那日的天,也是這般黑,烏壓壓的黑遮住了天空中的光亮,冷風如同刀子,刮得她瑟瑟發抖。
彼時世事皆灰暗,何歡是眼前唯一一筆絢爛的彩色,她蹲下來,僅僅向自己伸出一只手,便輕易将自己拉向光明。
這道光來得太過容易,也因此,消失的更為容易。
何歡離開後,她又重新堕入那片駭人的黑暗,任她如何想外爬,也爬不出那道極易腐蝕人心的深溝。
漸漸的,她似乎已經習慣。
沈晚搖搖頭,嗤笑不已。
怎麽又想起那個人?
每次心情不好,她好像都會不自覺想起那個人,依賴的毛病竟然還是沒能改掉,她到底何時才會有長進?
正懊惱着,清脆的鈴聲乍然響起,打破了此刻的寂靜。
沈晚看着屏幕上的名字,愣了許久,才接起電話。
“什麽事?”她語氣冷淡,似不想過多交談。
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揪住心頭的那只手才徹底松開,陸珹抿起唇,急切的語氣中帶上了微薄的怒氣:“子旭說你先走了,為什麽不等我?”
“為什麽要等你?”沈晚覺得莫名其妙。
他想回來,她就要等他。他不想回來,她就得自己回去。
憑什麽?
願不願意等,從來只有她自己才能說了算。
陸珹垂下眸,默了片刻,才道:“我很擔心你。”
沈晚沒了聲。
陸珹心頭一轉,似察覺到她情緒上的變化,清了清嗓子,問:“晚晚,你在生氣?”
沈晚踢了下腳底的石頭,反問他:“我為什麽要生氣?”
陸珹沉默。
沈晚扯了扯嘴角,倏地跳坐到旁邊半人高的石墩上,笑着問他:“陸珹,你是不是對每個人都特別好?”
對家人,是;對朋友,是;對夏容容,還是。
連她這種尋常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女生,他也能耐下心安慰她、開導她。
似對每個人都有情,又似對所有人都無情。
也許這點是他們那些“善良”之人的共性吧,太富有同情心,太容易感同身受,太不忍心傷害別人,所以明明不喜歡,還是縱容旁人侵入他們的生活。
葉想之于夏容容,是這樣。
她之于陸珹,也是這樣。
沈晚微微彎起眼睛,輕笑一聲,狀似輕松地說:“陸珹,其實你沒那麽想來接我吧,只是覺得送了容容卻不送我,會顯得很偏心。不用這樣,完全不用,我不在意這些。”
她承認自己很羨慕夏容容,被所有人偏愛着,能夠一直無憂無慮,遇到的那些小挫小磨,全可以當做平淡生活中的調味劑。
羨慕她,才會一次又一次為她出頭,試圖憑借微薄之力,守住她身上的簡單和幹淨。
她永遠不可能成為夏容容,她知道自己永遠沒有那麽幸運,但如果世上還有更多“夏容容”的存在,她灰暗的生命才不至于完全絕望。
這恐怕是另一種寄托吧。
陸珹去送夏容容,她其實很安心,如果不是陸珹主動将活攬在自己身上,她恐怕也會親自上陣。
怎麽想,這件事也讓她挑不出任何毛病。
但沈晚知道,自己方才的确在對陸珹生氣。
她找不出緣由,只能無奈苦笑,将理由歸結于自己道行不夠。
看來她還是對夏容容有了幾分嫉妒之心。
夏容容沒有的,她想要;夏容容有的,她更想得到。
可她又憑什麽呢?
陸珹與夏容容打小的交情,無論他們之間是怎樣的感情,都比陸珹和她的交際要深厚許多。
說到底,她于陸珹,不過是一個外人,他倆非親非故,僅僅是被命運陰差陽錯地綁在一起,陸珹待她好,只因陸珹心軟罷了,哪怕有一天,陸珹不再溫柔地對她,也無可厚非。
只是在那天到來之前,她該更清醒一些,不能再繼續沉溺在陸珹為她撐起的保護罩下。
她怕自己太過沉迷,一旦這層保護消失,她就再無法同從前一般,無堅不摧了。
想通了這些,沈晚笑了笑,說:“我剛才說的都是真心話,以後不要再繼續犯傻了。不過嘛,我知道你是重諾的人,這次我不打一聲招呼先走,算我對不起你。”
“你在哪兒?”
陸珹打斷她,頓了一會兒,緩聲說:“我們當面說,好不好?”
“你又開始犟了。”沈晚彎起唇,取笑他。
電話另一邊始終無聲,似固執地在等待她的答案。
“怕了你了。”沈晚長籲一口氣,覺得這樣僵持下去不是辦法,他們還是得先回去,其他的事以後再說。
她環顧四周,找到了關鍵的地标:“我在……”
就在此時,她的眼尾的餘光掃到了一個紮眼的存在,沈晚臉色大變,瞬間改了口:“我自己回去,你不用過來了。”
“晚晚?晚晚?”
陸珹語氣焦急,可沈晚全無回應,他拿下手機一看,持續了幾分鐘的通話已然被對方挂斷。
陸珹眼裏暗沉一片,劇烈跳動的心髒瞬間被提到了嗓子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