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聽完夏佩的話, 沈晚腦子一懵。

她的第一反應不是其他, 而是陸珹今後将如何。

她和陸素馨沒多少感情,卻不妨礙她感知陸珹和陸素馨之間深厚的祖孫情。

陸珹一向對陸素馨懷有很深的敬意, 甚至一度超過了陸彭年和夏佩。

如果陸素馨真出了什麽事,最受打擊的恐怕是陸珹吧。

沈晚連忙趕去醫院,等她到的時候, 其他人已經在急診室外等了許久。

陸珹靠在急診門正對面的白牆上,面有怔忡, 陸彭年和夏佩的臉上, 也同樣寫滿焦急。

此時此刻, 沈晚如何做都不會妥當,她唯有安靜地坐在旁邊的凳子上,與他們一同等待最終的結果。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在疲憊中睡去。等醒來時,她靠着陸珹的肩膀, 身上披着一件單薄的外套。

四周的空氣似乎全都彌漫着他身上的清香。

沈晚愣了半晌, 倏地立起來。

陸珹沒有在意, 收回自己的衣服, 揉了揉發酸的肩膀後,仍舊靜坐等待。

他似乎一晚上都沒睡。

沈晚別開臉,向四周看了一圈,問:“他們呢?”

“有些急事。”他的聲音有些啞。

沈晚皺了皺眉:“什麽急事能比人命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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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完便對上陸珹微怔的目光。

沈晚無法讀懂,只能轉過腦袋,不再去關注他。

很久, 她聽到陸珹輕描淡寫地說:“的确不該有什麽事。”

沈晚突然覺得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他是個重感情的人,再沒有比生死面前抛棄感情更能讓他失望的事了。

沈晚頓了頓,起身走到醫院外,買了兩份早餐。

“吃了它。”她回到急診室門口,将早餐遞到陸珹面前。

陸珹搖了搖頭,淺笑着回:“你吃吧。”

沈晚将早餐遞得離他更近:“不想我扒開你的嘴把飯塞進去,就自己吃。”

陸珹愣了下,深知沈晚并非在開玩笑,只能無奈地接過早餐,随便吃了幾口。

沈晚也沒有再逼他。

就在陸珹以為身邊已經沒人的時候,沈晚淡淡開口:“想了想,什麽生死,都不如吃飯更重要。”

陸珹回頭看她,恰巧見她歪着腦袋沖他輕笑:“不是嗎?”

“如果真的痛不欲生,最壞的結果不過是和她一起去了,可一旦決定繼續活着,生活總得繼續。活在世上的人,說來說去,不過都是在為一口飯奔波。為自己的一口飯,或者是為別人的一口飯。可這口飯一旦涉及到其他人,任誰都有可能身不由己。”

沈晚向後靠牆,枕在自己的手背上,長嘆一聲:“我這個人挺俗的,講不出來什麽漂亮的大道理,但我覺得,你肯定能懂。”

“我懂。”

陸珹垂眸,輕輕攪動着手心裏的白粥,說:“他們有自己的責任,我能理解,不會糾結于此。”

他看向沈晚,抿唇笑道:“謝謝。”

沈晚偏過頭,咳了一聲,別扭地回:“我說的是現在還不到最壞的結果呢,不懂裝懂。”

陸珹只靜靜地注視着她,又笑了笑。

還不等沈晚坐不住,陸彭年和夏佩從過道盡頭跑來,與此同時,急診室的大門打開,醫生和護士從裏面走出,緊接着,是呼吸平穩的陸素馨。

幾個人迎上去,熱淚盈眶。一家團聚的畫面,感染着周圍所有人。

沈晚站在旁邊,反倒顯得不太和諧。

她彎了彎唇,悄悄退了出去,貼着牆角默默離開。

陸珹敏感地發覺了她的動作。

“晚晚。”他連忙喊了一聲。

對上沈晚仿若明鏡般的眼睛後,許多話卻突然卡在嗓子眼裏,千言萬語,最後只化作一句:“回家休息了以後,幫我拿一件新的外套過來,好嗎?”

沈晚眼眶一熱,冰涼的心裏仿佛瞬間注入一股暖流。

她不明白,為什麽陸珹總能在她最需要關注的時候看到她,在她覺得自己多餘時,給她一個留下來的最好借口。

他的好,她恐怕一輩子都觸及不到。

“好。”

沈晚輕扯唇角,不願讓人看出異狀。

可平靜的表面下實則早已是波濤洶湧。

之後的幾天,陸珹總會找出各種各樣的理由讓她留下來,托他的福,她見證陸素馨的病情一天天穩定,直至蘇醒。

醒來的陸素馨和以前沒太多區別,除了身體弱些外,依舊是表情淡淡的,似乎對任何事提不起什麽興趣。

陸彭年等只以為她身體虛弱才會沒精打采,可沈晚卻越來越覺得怪異。陸素馨的狀态,讓沈晚覺得她甚至有一種已經生無可戀的狀态。

這個念頭剛冒進腦中,沈晚不禁莞爾一笑。

可不是生無可戀嗎?

她的這輩子,自己功成名就、心中認定的子孫也争氣,不曾辱沒門楣。這世上大概已經沒有事值得她再讓她留戀費心了。

正想着,坐在對面的陸珹突然倒吸一口涼氣。

沈晚望過去,才看到陸珹削蘋果時,不知怎的割到了大拇指,鮮血緩緩往外滴,讓月牙白的蘋果染上了一片紅。

還不待她開口,陸素馨的眉頭便輕輕擰了下,很輕微,但已與剛醒來時不同。

沈晚住了嘴,心裏暗暗有了個主意。

“你是不是蠢的啊,削個蘋果都不會。”沈晚長腿往桌面一搭,睨着陸珹嗤笑。

陸珹一愣,沒有反駁她,他起身走出門外,找了護士幫他包紮。

等他回來,沈晚擡了擡下巴,指着蘋果示意道:“剛才的蘋果都浪費了,你重新削一個。”

陸珹抿了抿唇,卻仍舊沒有做聲,只拿起另一只蘋果,舉起小刀準備削皮。

“你幹嘛!”

小刀還未碰到蘋果皮,喳喳呼呼的聲音再一次出現:“你削皮前都不洗洗嗎?多髒啊!”

陸珹舉着小刀的手頓了頓。

片刻後,他放下小刀,拿起蘋果走出病房。

沈晚等了許久,有些放心不下,也找了個借口出去。

一出門,一只手便從旁邊伸過來,将她拉至角落裏。

剛站定,陸珹的聲音就在頭頂響起:“剛才怎麽回事?”

沈晚揮開他的手,向後退了半步,反問道:“能怎麽回事,我想吃蘋果了不行嗎?”

陸珹倚在旁邊的白牆,唇角含笑:“無緣無故,你絕不會無理取鬧。”

沈晚挑了挑眉:“難為你這麽相信我。”

陸珹垂下眸,笑了笑。

雖然有些往事,他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可她的為人如何,他選擇信任。

就如同她當初能毫無理由地相信他會贏一般。

“可以告訴我嗎?”陸珹期待地等着她的答案。

他如此認真,沈晚反而覺得沒必要隐瞞了。

她清了清嗓子,說:“你有沒有發覺她有些不對勁?”

“她?”

陸珹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奶奶?”

沈晚應了一聲:“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她好像一直提不起精神,不願動彈、不願說話、不願插手其他人的事,無欲無求,安靜的好像不存在世上一般。”

聽完她的話,陸珹笑着搖頭:“你多想了,奶奶一直是這樣。”

可話剛出口,他便怔了怔。

是奶奶一直這樣,還是他們已經習慣了她這樣?

印象裏,在他初入陸家時,陸素馨仍是很有生命力的模樣,會教他讀書寫字,會關心他的近況,還會時刻提醒他為人處世的道理。

她是什麽時候開始改變的呢?

約莫是老爺子去世以後,可中間幾年的時間,他竟一直沒有發現,還漸漸習以為常,實在太不應該了。

陸珹握着蘋果的指尖緊了緊:“那你為什麽……”

沈晚當然知道他想問什麽,她哼了聲,說:“她明明已經沒什麽留戀,對你倒是心疼得很。”

陸珹盯着手上的傷口看了半晌,慢慢理解了沈晚的意思。

複雜的情緒萦繞在心頭,半是感動,半是悔意,顯露在面上,卻僅是平平常常的一句:“我知道了。”

說罷他慢慢走去了水池,打開了水龍頭。

“你手上有傷知不知道?”沈晚攔在他前面,關掉了水龍頭。

陸珹彎了彎唇:“我只是想給她重新削個蘋果。”

沈晚偏過頭,嗤了一聲。

她就知道。

如果她不出來,保不準他就真的不顧自己的傷口,自己将蘋果洗了。

蠢得麻煩。

“給我。”沈晚攤開手。

陸珹皺了皺眉,似有不解:“嗯?”

“我說給我,我來洗!”沈晚不耐地奪走他手裏的蘋果,放在水龍頭下仔細沖洗。

她低着頭,指尖輕輕旋轉着蘋果,一點點擦去表皮上的灰層,認真又專注。已經齊肩的發絲不經意間從她的耳旁滑落,遮住了微垂的長眸。

陸珹怔怔地看着她,随着她的動作,他的唇角漸漸忍不住地上揚。

她素來是嘴比刀硬,心卻比任何人都柔軟。

他的相信不無道理。

陸珹心底微暖,手指不受控制地慢慢擡起,伸向她臉側的那縷發絲。

“好了,回去吧。”還未及他碰觸到,沈晚轉了身。

陸珹擡起的手來不及收回,整個人尴尬地僵在原地。

沈晚的眉頭擰了擰,半晌才似恍然大悟般,将洗幹擦淨的蘋果塞進陸珹的手心,說:“你拿着也好。”

“……”

陸珹哭笑不得,等他轉過身,沈晚已經走了老遠。

他的目光追随着遠去的人,直至沈晚完全消失在視線之中。

陸珹垂下眸,輕撫拇指處的傷口,輕輕笑了聲。

這道傷如何而來,除了他,恐怕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陸珹打開水龍頭,聽着水流嘩啦啦的聲響,漸漸又陷入那晚的回憶中。

可這一次,當那兩句話錐心的話在腦海中響起時,刺骨的痛,似乎都被此刻的水流沖淡了。

他仍舊會為她揪心,卻找不到任何借口來逃避。

他已經認清自己的心,而她……

陸珹撫了撫手裏的蘋果,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她似乎一直都沒有意識到他都做了些什麽。

還是太小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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