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作者有話說:小楚下線,哥哥主場。

林青玉從來沒有過這樣心神不寧的時候,夜裏一睡着就哭着驚醒,不睡時睜眼便想起林家被抄那日的光景,他十七載歲月被呵護在手掌心長大,林景雲将外界的污穢盡數為他擋去,如今卻要他即刻面對血淋淋的現實,讓他痛苦不堪。

第三日,楚衍帶他去拜祭林山。

林山乃罪人,聖上開恩留他全屍葬在後山,林青玉看見山上的小土丘時,腿軟得走不動路,如同蹒跚學步的嬰孩般跌跌撞撞跑到土丘前,跪地叩拜。

如今想來,林山早就做好了自盡的準備,那一聲聲莫要怪我如暮鐘般在林青玉耳邊激烈地回響,他耳鳴眼花,趴在冰冷的泥地裏哭幹了淚,因多日未曾真正進食,他已到了極限,最終半昏迷被楚衍抱了回去。

醒來時有大夫在為他把脈,林青玉迷迷瞪瞪聽見大夫說些什麽傷心過度、郁結難解之類的話,又說他身子虛弱,不宜舟車勞頓雲雲,他聽不真切,卻在猛然間抓住些許思路,昏昏沉沉時,他決心絕食到底,以命抗衡,求楚衍讓他留下。

灌進去的湯藥都吐了出來,喝的粥也不肯咽下去,不出兩日,林青玉面色慘白,出氣多進氣少,楚衍終于松口問他究竟想要什麽。

林青玉餓得頭昏眼花,他從來不知原來人真的餓起來的時候,看床上的雕花都能瞧成軟糯糕點,肚子痙攣火辣辣的疼,若不是強撐着,他恐怕連自己都肉都想嘗一口。

楚衍站在床沿,他努力睜眼,眼前卻還是朦朦胧胧的,只能依稀辨認那片素白衣角。

“我不要,上京。” 林青玉一說話,喉嚨幹澀得發疼,像是随時會咳出血來,但他沒有,只是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去拽楚衍的衣袍,他五指虛合着,起皮的唇微張,“哥......”

他挂念兄長,如若兄長離世,他定生死相随,絕不茍活。

楚衍站立許久,垂眸看複又昏迷的林青玉,心痛難忍,垂着的手緊握成拳,最終,無力地閉了閉眼,吩咐道,“繼續灌。”

說罷,不敢再看,近乎逃也一般離開寝室。

沈齡迎上來,見到楚衍煞白的臉色,月色朦胧,将人襯得憔悴不堪。

楚衍聽見沈齡苦口婆心道,“公子,人若是一心求死,大羅神仙也難救,京城風雲詭谲,魏臨自身難保,公子有要務在身,帶青玉上京,未必是良策。”

他靠在冰涼的檐下,睜眼,看天邊被厚雲遮掩的淡月,眼圈通紅,“沈齡,我還能再見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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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語間,已決定林青玉去路。

沈齡不敢貿然回答,末了,低聲道,“如若有緣,萬裏再會。”

楚衍低頭無聲地笑,笑着笑着,複發凄厲的大笑,笑得胸前起伏,笑得眼裏湧淚,他念叨着,“我護不了他,沈夫子,我寧願我不是......”

他咽下苦楚,似是怕自己會改變主意,扭頭往屋內走,看着奄奄一息的林青玉,顫聲道,“你吃東西,明日帶你去見林景雲。”

林青玉緩慢艱難地睜眼,死灰一般的眼睛終于有了些許光彩。

楚衍從侍者手中端過蓮子紅棗粥,掀袍坐在床沿,親自舀粥遞到林青玉唇邊,見林青玉依舊倔強地緊抿着唇,他心痛如絞,“不上京。”

林青玉想笑,卻沒有力氣,只是終究張開了唇,讓溫熱的粥松了進去。

沈齡悄然站在門口瞧着,一聲嘆息散開。

難為有情人。

——

祖屋乃林家先輩未發跡時所住的一間茅草房,坐落在鬧市的角落,周遭都是尋常人家。

馬車停下時,有不少百姓圍觀,交頭接耳指指點點不知在說些什麽,林青玉一心想見林景雲,外界的聲音聽不真切,楚衍想要扶他,他悄然躲過,步履虛浮地走向那虛掩着的破舊木門。

這兒連林府最破落的柴房都比不上,往後卻是林青玉和兄長的栖身之所。

林青玉強忍悲切,深吸一口氣打開了腐朽的木門,可在見到卧床的兄長時雙目仍舊痛得一閉。

一眼能望到底的茅草屋內,只見冷硬的木床板上躺着個修長的青年,那青年散着發,身上的血污已經清理過,亦換了衫,可所受傷勢過重,青衫複有鮮血膠着,将淺色木板染出血跡,林青玉呼吸不暢,挪動着鉛一般的腿走過去,看見兄長蒼白如瓷的臉。

林景雲見到他,長卷的睫微顫,驟然看向跟随林青玉進屋的楚衍。

楚衍與他對視,面沉如水,久不言。

“哥,” 林青玉哽咽喚道,他想握兄長的手,可那十指重傷未愈,碰也碰不得,他只得改而跪地攥住兄長染血的衣角,眷戀地注視着林景雲,堅決道,“我不要離開你。”

到了此刻,林青玉再是愚笨也明白了兄長的用心——竟是要獨自承受這苦難,直至長眠在這破落的茅草屋中。

一想到可能與林景雲陰陽兩隔,林青玉便被滔天的恐懼淹沒。

他死,也要與兄長死在同一個地方。

楚衍深深看着跪在床邊的林青玉,僅是幾日,林青玉身量便單薄得仿佛一陣風可以吹跑,倘若他強行帶林青玉上京,怕是美玉再難全。

“京城多變故,青玉執意留下,恕我未能允諾。” 楚衍看向林景雲,在這瞬間,他竟嫉妒起林景雲來,有林青玉的生死相随,這世間又有何足以畏懼?

林景雲既為失而複得而欣喜,又為前路漫漫而憂心,可林青玉就在眼前,他別無所求,“多謝。”

——

春末夏初,天氣微涼。

林青玉将楚衍送出街頭,他二人一言不發并肩走着,可路總會有走盡之時。

“青玉,” 楚衍停下腳步,垂眸看林青玉消瘦的臉頰,目光灼灼,似要将眼前人刻入心底,他努力露出個笑來,如同在起司院那般,道,“散學時,你便是這樣送我的。”

林青玉擡起頭,楚衍的笑容僵硬,哪還有往日的清朗?

他喃喃說,“不是從前了。”

楚衍的笑愈發冷硬,他沉默半晌,終究難以自抑,伸手摟住了林青玉,未等林青玉掙紮,他搶先道,“經此一別,再難相見,往事幕幕,永記我心。”

林青玉鼻尖猝然一酸,強忍住發熱的眼,到底沒有伸手推拒。

他曾真心愛慕楚衍,哪怕到了當下,他亦無法坦蕩地說一句放下過去,可世事弄人,他們終究不是一路之人,總有分道揚镳之時。

楚衍收緊了雙臂,卻不敢眷戀這最後一刻的溫情,他松開林青玉,從沈齡手中接過鼓鼓囊囊的錢袋,塞到林青玉手中,“你兄長傷勢嚴重,這些銀錢杯水車薪,但能解你燃眉之急。”

林青玉很想有骨氣地把錢袋塞回去,可他已不是昔日風光的林家小少爺,如今身無分文住茅屋,将要面對的是他從未踏足過的貧苦人生,他做不到放棄這些錢財,只是呆滞地颔首,“謝謝。”

楚衍注目許久,眼裏暗湧百般情緒,終拂袖而去。

馬蹄噠噠噠踩在青石板上,林青玉站在街頭,半晌才敢擡頭看遠離的馬車,神情似被抛下的孩童找不到歸家的路,無助且茫然。

忽而摸到錢袋裏尖銳的一角,打開一看,白花花的銀子裏夾了碎裂一半的玉镯,心口猛地被撕裂般的痛苦,眼一眨,熱淚滾滾。

月有盈虧花有開謝,想人生最苦離別。

如花春日,我與君長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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