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作者有話說:我愛修羅場。
近日發生了一件大事。
流民不滿官家久不派糧,加上衆多商賈肆意擡高米價,衆怒堆積到一個極點,終是爆發。
一個深夜,千百流民成團,舉着鐮刀和火把踹開了北陽鎮和周遭縣城米倉的大門,逼迫商賈交出米糧赈災,流民怒火滔天,眼中只有飽腹的大米,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
在砍殺了兩個打手後,商賈迫于武力,開倉赈災,幾千擔米糧被哄搶一空,聲勢浩大的流民将所搶得的米糧分發到衆人手中,商賈報官無門,怒不敢言,以淚洗臉。
林青玉得知這個消息時不由感慨兄長的高瞻遠矚,心裏也并未替被搶劫的商賈不平,倘若當日他們不存禍心,想借災情斂財,今日也不會損失慘重。
種豆得豆,種禍得禍,咎由自取罷了。
七月末,炙陽如火,災情有愈演愈烈的形勢,整個大明都籠罩在天降禍災中,終日不得心安。
而林景雲和林青玉也準備跟賀棠做告別。
他們的細軟并不多,輕裝上陣,林景雲計劃一路往東南方向前進,那兒終年多雨,如今并未被旱災危及,等到了無災情之地,再尋找安穩的落腳點。
這日,林青玉聽聞林景雲獨自已去見了賀棠,心中已有底,卻仍舊有些惶惶不安,既怕賀棠當場揭穿二人之事,又怕賀棠為難兄長。
不論如何,賀棠于他而言是恩人,亦助他許多,縱然也曾對他做下混賬事,但他亦無法指摘幹淨,從被迫到半推半就,林青玉不敢說自己完全清白。
因此他內心越發煎熬。
好不容易等到兄長回來,他既急切想知曉賀棠的态度,又怕惹得兄長起疑,只能憋着不問,好在林景雲主動提起。
“賀棠雪中送炭,我已親自言謝,” 林景雲握住林青玉的手,目光沉沉,“明日我們便啓程離開。”
林青玉訝然,“明日?” 他意識到自己過于激動,又連忙低聲道,“可我還未跟賀棠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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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 林景雲十指收攏,眼底蘊藏着林青玉看不懂的霧霭,他似迫切地想要離開此地,又怕林青玉後悔,不容置喙說,“賀棠諸事纏身,想來是抽不開時間送行,明日一早,我們帶上元寶和徐姐兒,跟他碰個面即可。”
林青玉忍了又忍,卻仍忍不住問,“他是怎麽說的?”
“自然沒有異議。”
談不上失落,但林青玉的神情還是有一瞬間的凝固,他輕輕颔首,既為賀棠沒有為難他而松口氣,又不知為何,在聽見賀棠不曾挽留而感到傷神。
這三月多,他對賀棠從看不順眼再到感激與排拒并存,卻連句告別的話都沒有,難免感嘆。
也好,想來他與賀棠再不會有相見之日,斷得幹幹淨淨才是最好。
林景雲自然将林青玉的一系列反應都看在眼底,他心口彌漫開細碎的酸意,卻仍舊動作什麽都沒有發覺。
有些事,一旦說明白就難以收場,不如當做從未知曉,他是如此,賀棠亦是如此。
至于林青玉的餘生,只會有他一人。
徐姐兒和元寶突然得知要離開,皆很是訝異,林景雲本意給些安家費遣散了讓他們自尋謀生,但他二人都不願離開,求林景雲将他們留下,加之林青玉也舍不得他二人,是以最終還是決定一同離去。
自打午間得知要離開後,林青玉一整日都有些魂不守舍的,到了夜裏,他照顧兄長飲下藥湯後,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屋內。
點燃紅燭,林青玉坐在案桌前,半晌,下定決心鋪開宣紙,執筆卻不知落何字。
他與賀棠相識一場,好歹也留下點什麽。
凝神許久,宣紙躍上鋒利的瘦金體。
“相逢一醉,終有聚散時。”
想了想,又添幾個小字。
“賀棠,再別。”
燭火忽而噼裏啪啦響了一瞬,林青玉被聲響幹擾,墨水不經意滴落在已寫好的告別信上,墨花開在中心,硬生生将完好的信毀了。
林青玉不禁惱怒,難不成,連天都在阻擋他與賀棠告別?
他重重放下毫筆,心口郁悶,正想把宣紙揉碎了丢掉,扇門卻驟然被打開,極輕的聲音,一晃眼,屋內已多了一人。
林青玉擡眼看着站在室中的賀棠。
一身绛紅,一如初見的張揚,只是想來多情的桃花眼如今寫滿冷意,他站在幾步外,目光緩緩落到林青玉手中的宣紙,不等林青玉反應,快步上前,扯過來看。
賀棠泛着冷笑,一字一頓地念,“相逢一醉,終有聚散時,” 又把字碾碎了般,“再別。”
林青玉沒有去搶宣紙,這本就是給賀棠的,只區別于親手給與否,如今賀棠自個兒來尋他,倒給了他一個親口告別的機會。
他刻意忽略賀棠面上的冷色,低聲說,“哥哥已向你告別,但我想親自跟你鄭重道一聲多謝,賀棠,這三月,我感激你收留我兄弟二人,若沒有你,我恐怕熬不到這時,更別說哥哥的病情能有好轉。”
他終是定定地對上賀棠的眼,艱澀說,“往後我不會再叨擾你,想來你明日事務繁多,也說不上幾句話,就在此先行說一聲珍重了。”
賀棠深深看着他,眼裏的怒氣和冷意彙聚,如火亦如冰,他一把将宣紙揉碎了,卻舍不得丢出去,三兩步上前,狠狠攥住林青玉的手腕,質問道,“你對我就只是感激?”
他來勢洶洶,林青玉心神大亂,忽而又想起他與賀棠的糾葛,如鲠在喉,“我知曉的,你喜歡的是哥哥,” 林青玉深吸一口氣,才能壓抑住喉頭苦澀,“對我,不過退而求其次,也許你心有不甘,但我确确實實對你萬分感激。”
一番話說完,賀棠臉色簡直難看到了極點,他眉頭狠狠跳動着,聽林青玉将他曾親口言說的話送回自己,只覺似有一腳踹到他胸口處,悶痛無解,他甚至連反駁都會顯得無力,畢竟,那是他親口所說。
感激,他要的怎麽可能只是感激?
賀棠難得有如此無力之時,他咬牙切齒,“你既是滿心感激,若我要你留下來報答我呢?”
林青玉毫不猶豫搖頭,“我要走的。”
四個字,當頭一棒,敲得賀棠目眩耳鳴。
他死死抓着林青玉,咬得後槽牙咯咯作響,“我一定要留你呢?”
林青玉見到賀棠駭人的神情,微微掙紮起來,用沉默應對。
賀棠卻不依不饒,步步逼近,将他按到牆面上,明知所說的每一個字會把林青玉推得更遠,卻還是因林青玉的拒絕而失去理智,“我既是能強要你一次,就能強要你千百次,哪怕強行把你留下,你又奈我何?”
林青玉的背緊緊貼着牆,前方是避無可避的賀棠,他眼神閃爍,被賀棠的話氣得發抖,更被勾起隐埋在心底身處的屈辱,他哽咽道,“你分明厭惡我,卻要作踐我,如今眼見我與哥哥離去已成定局,便惱羞成怒想要強留我。”
林青玉越說越激動,胸口起伏,眼裏都是濕意,幾乎就要哭出來,“賀棠,你是願退而求其次,可有想過我願不願意,即使是我敬愛的兄長,我也不想做他的替身任你糟蹋,你這樣做,只會讓我瞧不起你!”
一字字醍醐灌頂,賀棠亦呼吸沉重,他臉色因為羞惱和痛苦浮現出一抹紅,死死盯着林青玉,仿佛要将這個人釘在自己的心上,看得越用力,心口的空虛就越泛,他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來,“林青玉。”
話落,一把将林青玉掼到案桌上,桌面上的東西七零八落全被摔到地面,林青玉被甩得眼前發昏,賀棠已然欺身而上。
他見到賀棠眼底的兇惱,整個人忍不住地發顫,卻還是不怕死地梗着脖子道,“你又要強迫我?”
賀棠呼吸噴灑在林青玉面皮上,掐着林青玉勁瘦的腰,只覺內裏都在翻滾,口不擇言,“你敢說在我身下沒讨到歡愉,那是誰每次都求我?”
林青玉從臉到耳朵尖全紅透,旖旎的回憶一幕幕襲來,他恥于承認自己曾多次反複沉溺于賀棠帶給他的情欲,眼裏湧出熱淚,心口不一刺道,“那也是我裝的,我感激你,自然要裝得像些……”
賀棠雙目微張,被氣笑了,他連連說了兩個好字,繼而一把扯下林青玉的,冷笑說,“那你便再讓我仔細瞧瞧你是如何裝的!”
(省略很多字)
他堵住林青玉的唇,瘋狂地吮吸。
期間不斷逼問,“是裝的嗎,那你現在是怎麽回事?”
林青玉哭着搖頭,他也瞧不起自己的口是心非。
“是裝的嗎?” 賀棠再問,“是不是啊,青玉,你這副模樣,原來是裝的?”
林青玉被逼得不敢再嘴硬,“不是裝的,不是,我不是……”
他在混沌中終于又生出一絲清明。
就當最後一次,再放縱一回,他與賀棠再無瓜葛。
兩人熱汗淋漓。
賀棠呼吸打在林青玉耳邊,“喜歡嗎,青玉?”
卻不說這個喜歡,究竟指的是什麽。
林青玉滿臉淚痕,失神道,“喜歡……”
随着他輕飄飄的聲音落下,禁閉的扇門突兀地咯吱一響。
沉溺于情中的兩人皆大驚失色地望向門口。
扇門露出了一條縫,漸漸地打開,屋外皎潔的月光落在門外清瘦颀長的身影上,林青玉借着月色,看見兄長瓷白的臉無一絲血色,游魂般地站在門外,眼底卻紅得駭人。
而他與賀棠,仍舊接連在一起。
有一滴水落入平靜的湖面,嘀——
掀起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