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悲歌

夜重華對自己這一學期的課表還算滿意，有的下午有兩節課，總共8節課，比起以前一周5節課打轉的情況要好了一些，本來自己就因為睡眠時間這個問題而只能上下午的課而一直覺得自己是浪費資源，占着名額不好好工作，拿着工資不踏實，現在情況好轉一點，想着是不是再去申請一下周末給那些雙學位的學生上課，最後教務處的告訴他上雙學位的老師已經夠了。

就這樣，每天下午一點半就出發去學校，夜重華漸漸覺得每天讓夜淮安接送很是麻煩，夜淮安也不是每天都有課的，就提議說自己開車去，話一出口就被夜淮安反駁的不留一點餘地，現在夜重華也深深的覺得太多年沒有開車的自己估計是真的不會開車了。又改主意說可以現學，結果夜淮安一下子就不高興了，直接“控訴”，“你是不是嫌我們煩了？是不是想着哪一天自己一個人離開去哪裏定居？”，最後說是讓家裏的司機送，結果夜淮安笑眯眯的說，“我就是家裏的司機啊，沒有解雇的”，夜重華只好作罷，每天讓夜淮安接送。

很快就到了十月份，天氣也不再那麽熱了，早晚還得注意加減衣服，校園裏面大部分的樹木都開始葉落，風一起飛時候落葉滿天飛，頗有一種蕭瑟蒼涼之感，夜重華倒是很喜歡。特別是雨後，金黃的樹葉在雨水的打擊下早早的落了下來，鋪滿了樹林，黃澄澄的，看着煞是迷人，連心情都是明亮的，很多攝影人士就專挑這樣的時間來學校裏面取景拍照，更有年輕的情侶在樹林裏打打鬧鬧，笑聲傳過來的時候讓人很容易就聽出裏面的歡樂。風景美，此間心情更美，在這樣的環境中，似乎人都年輕了幾歲。不過，韶華易逝，霁月難逢，彩雲易散，這樣算是一絕的風景，來欣賞的人，其實不算多，大抵是覺着這風景太美但是不長久，當風吹幹了落葉上的水分，那金黃的風景很快就是一片枯死，環衛工人很及時的清掃幹淨，免得在風起的時候吹散到其他地方擾了好景。不過是半天的絢爛，之後就是永久的沉寂，那片明亮至極的金黃，太像是生命消逝前的一次縱情高歌，熱鬧、絢麗、身負悲涼。這樣的悲壯，就像是只身赴死的壯士，你生不出一點同情！

夜重華想，自己喜歡這樣金黃的落葉，大概是因為自己缺少這種豪氣吧！

第一節課下課也就下午3點多一點，夜重華想着可以去博物院看看汪老的工作進展，也順便參觀一下博物院的私藏，回家還早。

發短信告訴夜淮安自己要打車去博物院，很快就收到回複說回家的時候去接人。不知怎麽的，夜重華心中感到了一種甜蜜和開心，至于原因，夜重華還是不願深究。

出了教學樓，順着帶狀的人工湖一路向北走去，一路上都是去上課或者換教室的學生，或一人匆匆，或三五成群說說笑笑，高興處還要大鬧幾下，木質的堤岸上，也有年輕的情侶并肩慢悠悠的走着，男孩不知說了什麽，引得女孩一陣輕笑，男孩随即嘴角上揚，眼中一片溫柔。夜重華覺得這樣的場景有些熟悉，只是怎麽也想不起來，索性不想了。

人工湖的盡頭是學校有山有水的“山”的所在地，說到底是北方，這樣的山在南方的學生看來其實就是一個山包而已，但是，風景絕佳，有樹有花有瀑布，夜重華最喜歡的那片金黃落葉林就在“山包”腳下的原野邊上。原野是起伏有狀的草地，今天上午下過雨，草地上沒有外來的和本校的師生悠閑的在上面享受生活，倒是落滿金黃樹葉的小樹林裏面有人，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生似乎是皺着眉頭說了什麽之後就轉身離開了，留下女生一個人站在樹葉上。夜重華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怎麽了，竟然就站在了樹林邊緣的路旁人行小道上，看着眼前的一幕。女生稍微轉了個方向迎風站着，黑色的長發和水藍色的絲巾一起輕揚。

女生似乎感覺身後不遠處有人在駐留觀看，一轉身就看到一個年輕男子，一身灰色長款風衣，沒有扣扣子，可以看到風衣下的雞心領同色系針織衫，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裏面，外貌可以說是很好看，通身溫潤的氣度。女生覺得似乎在哪裏見過這個人。

夜重華在女生轉過身來的時候，有一瞬間想要立刻走開的尴尬，但卻沒有行動。他看清楚了那個女生的臉，太過平凡，不漂亮，齊劉海，皮膚白皙，帶着一副冰藍色的眼鏡，脖子上的水藍色絲巾上面繡着大朵的荷花、荷葉。夜重華猜測男生女生是一對情侶，結果男生提出分手一個人走了，女生獨自站在風中落葉上應該是傷心了、哭了，但是現在看來，女生确實很傷心卻沒有流出眼淚。也許，沒有眼淚的傷悲才更絕望吧！

女生看着年輕男子思索的樣子，突然就想把自己的心事對那個應該是陌生人的溫潤男子說出來，她也立刻就這麽做了。

“我和他相識十年，從來都是旗鼓相當，引為書友、知己，就算是文理分科，我們還是相約在大學相遇，我們也果然如願考上了理想中的大學，一切都是最美好的樣子，多好啊，十年，我們只有彼此在身邊停留十年。”

“他喜歡文學，我也喜歡，甚至努力比他了解的還多。他喜歡國畫，我也喜歡，他學了吉他，我學了古筝，我本來也以為我們可以高山流水知己相交一直到永遠，只是，情之一字”

“我早早的就喜歡上了他，而他一直沒有女朋友，在最後的一年裏，我選擇了表白，果真，他真的不喜歡我！”

“不喜歡也沒有關系，已經不會失望了不是嗎？打破幻想，放自己一條生路，卻是以十年交情為代價，我果然還是太卑鄙，是不是？”

“如果我一直不說，我們還可以一直是好朋友，知音世所稀，現在都被我毀了！”

夜重華看着眼前苦笑的堅強不流淚的女孩子，好像看到了當年的自己，只是，自己沒有那麽堅強和決斷一切的勇氣，自己，從來沒有對那個人說過喜歡。

“他知道嗎？”夜重華沒有明确的說知道什麽，但是他知道女孩會明白他的意思。

“聰明如他，怎麽會不知道！海棠無香，他和我一起說起過海棠無香。他其實也在很努力的維護這段相交不易的友情，可我沒有忍得住，我怎麽甘心就這樣在校園門口分別，之後經年不見？”

“那你後悔嗎？”後悔說出來嗎？

“不，我很少為舊事後悔，我選擇的路。我只是覺得自己太惡毒了，我給他的是愛情，他給我的是友情，我覺得不公平、不甘心，所以終于打破這一切，毀的是兩個人的十年記憶。呵呵，愛情，為了這一個字，我都變得不是我自己了。我變得會嫉妒，會不甘，會怨恨，會算計。”

“算計？”夜重華皺起了眉頭，不解。

“對啊，算計。我這些年一直在猜測他的心事，所以才那麽了解他。他喜歡他姐姐的那一頭秀發，事實上是，我很不會打理頭發。下雨的時候，我會在接到電話的時候去送傘，卻不會在他出門前提醒會下雨太多了，太多了。”女孩的表情已經很平靜了，連苦笑都已經消失，看着就是那種很娴靜的女子。

夜重華有點好笑又有點心酸的感覺，這樣的算計，哪裏算的上惡毒，不過是喜歡一個人罷了。一切的一切，會嫉妒，會不甘，會怨恨，不過是喜歡一個人罷了。

“不，這不算惡毒，你只是喜歡一個人罷了。你沒有阻止他和別人在一起，你沒有逼迫他和你在一起，你沒有對他和別人造成任何傷害。你選擇說出來，也只是心中抱着微弱的他也剛好喜歡你的希望，友誼，是兩個人的事情，怎麽可以讓你一個人承擔後果，更何況，他只是拒絕了你的告白，并沒有拒絕你的友情”夜重華心中其實并不相信兩人還可以友誼長存，本來就只有一層紙的安穩，一旦捅破，所有的激流都沒有了束縛，激流亂湧，終于不成樣子。

女孩子搖着頭笑了笑，“不是這樣的，你是在安慰我。我和他回不到從前，連只是友誼的時候都回不去了。他會疏遠我，我也不會再那樣打擾他，他不是那種會利用感情的人。”說道最後，女孩有點小開心。

是啊，她用心喜歡的那個人，只是不喜歡她，光明磊落的轉身，不給她希望，這是那個男生的溫柔。

“他其實很看重你這個好朋友，對吧？”

“他知道我是那種‘君若無情我便休’的性子，大家都以為我喜歡婉約詞，其實我最喜歡的是豪放詞。從今以後，我和他，只是最最普通不過的朋友、校友、同學、同鄉。我不會猜測他的心事，他不會讓我送傘。但是，我知道，我們還會是彼此最後的退路。畢竟是10年啊。”

“你們要畢業了吧？你是學什麽的？”若非久別，怎會選擇破釜沉舟。

“嗯，大四了，學的廣告。對了，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

“你見過我也不奇怪，我叫夜重華，歷史學院的老師，是不是不太像？”

“哦，我就說嘛，原來是您，鼎鼎大名啊！我們有舍友專門去蹭過您的課。也不是不像，就是看您太年輕了，頂多像個研究生。剛才說了那麽多，您”女孩在反應過來對面這個所謂的陌生人其實是學校有名的歷史學院的老師之後，又想到自己之前說的一大堆“愛恨情仇”，臉上開始發燒。

“沒關系的，我站在這裏圍觀也很沒有禮貌。你有空嗎？我們可以走走。”夜重華忽然不想去博物院了。

“有的有的。我今天不用去公司。”女孩一看就比一開始的時候拘謹也不少。

“你在哪裏實習或者上班？”

“嗯，我在澤華的廣告部實習。”說道這裏，女孩子有一點小驕傲，澤華雖說不算歷史悠久的老牌公司，但是在20多年來發展一向迅猛，很快就在國內隐隐成了電商巨頭，公司待遇在業內也是出了名的好，可以說能進裏面實習、上班的人，無一不是個中精英翹楚。

“哦，那挺不錯的呀，你以後希望留在那裏嗎？”聽到是澤華以及女孩子的小驕傲，夜重華也與有榮焉，澤華畢竟和自己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當然，我要好好努力，争取留在澤華上班，他們待遇超級好的，我當初可是拼了命才擠進去的。”估計當初那段拼命的記憶太過深刻，女孩的臉上的表情差點把夜重華逗的笑出聲來。

“這樣呀，你覺得你有什麽優勢可以留在那裏？他們的淘汰率很高。”

“老師，我覺得我的優勢在于文化底蘊和國畫功底，您知道的，澤華其實很看重傳統文化，這和我一直以來喜歡的東西有很大的關聯，所以我覺得這算是一點靈感上的優勢吧！”

“不錯不錯，澤華的發家文化就是傳統文化，你這麽說的話，确實很有潛質留下來。好好努力呀。”

“會的會的。對了，老師，我能很冒昧的問您一個問題嗎？”女孩有點躊躇，畢竟對方是一個老師，自己是學生，初次見面的不知名的學生。

“哦，你是要問我為什麽會停在這裏嗎？”

“對呀，您怎麽知道？”

“那你為什麽選擇那裏？”夜重華沒有回答女孩的問題，而是直接問了自己的問題，雖然答案可能和自己設想的相差不遠。

“因為我喜歡那一大片金黃的落葉，每年我都來看的。明天就看不見了，一切都像沒有發生一樣。”

“我也喜歡那一大片落葉，我看了好多年了，我喜歡它的悲壯和潇灑，太美了！”

“”女孩發現自己接不上話了。

“呵呵，老師我還有事情要先走了，再見啊！”夜重華也發現了對話的窘迫，便決定還是自己說離開吧，一大把年紀了，就不要仗着老師的身份欺負學生了。

“哦，那，老師再見！”女孩子笑着和剛認識的歷史老師揮手說再見。

看着年輕的老師在原野中間的小道上漸漸走遠，直至身影消失在黃綠相間的原野草地上。回身看了看那一大片的金黃，樹葉上的水已經在風的吹拂下消失殆盡，邊緣的落葉開始枯黃，不用到晚上，就會全部枯死、灰敗，明天就什麽也沒有了。

女孩心想，我應該知道他為什麽停留了。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不知為何，女孩覺得回想起剛才的那個老師，就無端會想起這一句詩。而那個老師喜歡的到底是落葉的悲壯，還是那悲歌裏面的祭奠，而祭奠的，到底是什麽？這一切疑問，女孩不知答案，其他人，或許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