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差地別
蘇京墨最先瞧見蘇月見,擡手叫停背功課的蘇銀朱。
蘇銀朱見父親看向廳外也跟着回頭,便見外頭雪花漫天飛舞,少女迎着雪在丫鬟的簇擁下款款而來。
殷紅的羅裙在雪色披風下若隐若現,姑娘白淨的肌膚本就似雪,在脖頸邊那兔毛領的襯托下更顯無暇,她只要立在那裏,便堪比世間最美好純淨的景色。
丫鬟小心翼翼的撐着油紙傘,那謹慎專注的模樣似是生怕姑娘受了半分風雪。
蘇月見踏進廳內,便有丫鬟彎腰為她取下繡花鞋底的一層墊子,那竟是為隔地上積雪而專門制的腳墊,衆人這才發現,一路走來,姑娘那繡花鞋上竟未染半點寒氣,連鞋底都未沾塵土,更別提比外頭雪還幹淨的裙擺。
蘇銀朱低頭瞧了眼她嶄新的繡花鞋尖的濕潤,下意識将腳往裙擺裏縮了縮,卻發現裙擺上竟也有一處水漬,與門口那高貴不染塵埃的姑娘有着天差地別之分。
她抿抿唇,眼裏閃過一絲惱怒與嫉妒,但很快便消失不見。
木槿替蘇月見解了披風,幾個丫鬟朝上位屈膝拘了禮便退至門外。
蘇月見雙手疊在腹間,蓮步輕移,朝蘇京墨行禮,“父親安好。”
蘇京墨心裏的那點兒不耐早就消弭,身子微微前傾面上帶着比剛剛還甚的笑意慈愛道,“阿月來了。”
蘇月見颔首,“讓父親久等了。”
“無妨無妨,為父近日無甚要事。”蘇京墨揮揮手毫不在意道。
陳小娘唇角微垂,卻不知剛剛不耐說有正事的又是何人。
“姐姐安好。”蘇銀朱屈膝朝蘇月見行完禮,便垂首坐回自己的位置,再也不願去瞧蘇月見。她見一回這位嫡姐,心中的自卑便多一分。
陳小娘将蘇銀朱的神态盡收眼底,眸光沉了沉才笑着朝蘇月見親切柔和道,“如菀出落的愈發精致了。”
如菀,是蘇月見及笄時蘇京墨為她取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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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朝男子二十及冠取字,女子十五及笄取字,但尋常百姓不在意這個,唯有大家士族,或官家子弟才講究些,久而久之,字便成了一種身份的象征,不知何時開始,在世家圈子裏就有了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只有嫡出子女方能取字。
庶出子女若有功名在身才可破例。
名只有尊者可喚,除此之外皆應喚字。
陳小娘為妾室,不如嫡女尊貴,是以,陳小娘便不能像蘇京墨般,喚蘇月見的名。
若是較真起來,就是喚如菀也是不合規矩的,說白了妾室算不得府裏的正經主子,陳小娘該喚蘇月見一聲大姑娘才最恰當。
不過,蘇月見沒有較真。
她只微微一笑,徑自落座于陳姨娘上首,看向蘇銀朱,“二妹妹也很是靈動可人。”
蘇銀朱正羞怯于裙擺與繡花鞋上的污漬,突然被提起,茫然擡頭時神色略有怔忡,剛剛還聰穎靈動的小姑娘頓時便顯得怯懦了幾分。
再觀蘇月見,羅裙加身明眸皓齒,渾身透着一股與生俱來的貴氣,是個人都瞧的出,那顆耀眼的明珠哪是二姑娘能比的。
陳小娘笑容僵了僵,沒接這話。
倒是蘇京墨慈愛的看着蘇月見柔聲道,“今兒梧桐街雪景甚美,阿月去瞧瞧?”
陳小娘收拾好情緒,跟着加了句,“我已經備好了馬車,如堇便同朱兒一道去散散心也好。”
說完,又看向蘇銀朱,“今兒梧桐街熱鬧,各府姑娘大抵都去了,朱兒有幾個交心的小姐妹,府中都有嫡姐,正好趁此機會為如菀引薦幾位嫡姑娘認識認識。”
蘇銀朱聞言期待的看向蘇月見,乖巧的點了點頭。
“是啊,阿月可別辜負小娘一番心意。”蘇京墨也笑着道。
蘇月見瞥了眼陳小娘小心謹慎的作态,勾起唇角端着清傲的架子道,“既然小娘已經備好了馬車,我自不能辜負小娘一番心意。”
蘇京墨聞言,大大松了口氣。
只有阿月自個兒願意出門才好,否則他再憂心也無用。
“如此,阿月便帶朱兒出門去吧,多帶幾個仆從婆子。”
蘇月見低低嗯了聲,看向蘇銀朱清冷道,“我要去空青寺,剛好路過梧桐街,二妹妹如想去梧桐街賞景,我便順路帶上二妹妹。”
蘇銀朱一愣,頓時急道,“不是說好姐姐一道去梧桐街麽。”
她答應了幾個小姐妹,今兒定将姐姐帶過去給她們家中嫡姐引薦,若是沒做到,她豈不是要丢盡了顏面。
況且,若姐姐不去,那東西她便拿不到手。
蘇月見面色淡淡,“我何時說要去梧桐街了。”
蘇銀朱咬咬唇,急切的看向陳小娘。
陳小娘也是神色微滞,但很快便又輕聲道,“今兒下雪,空青寺不好走,如菀不若先去梧桐街瞧瞧,待雪停了再上空青寺。”
至此,蘇月見面上已徹底冷了下來,“怎麽,我要去何處還得聽小娘的?”
“不,不是。”陳小娘一滞,忙賠笑道,“如堇自個兒決定便好。”
蘇京墨凝眉道,“阿月,小娘只是為你好,何須發怒。”
“阿月若想去空青寺,便帶幾個侍衛,早去早歸便是。”
蘇月見不動聲色的勾了勾唇,起身朝蘇京墨颔首,“父親放心,女兒帶着菘藍。”
芫華郡主當年下嫁蘇京墨,帶了二十府兵,以菘藍父親為首,如今菘藍父親故去多年,但菘藍承了父親一身本事,且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蘇京墨知道菘藍的功夫,遂點了點頭道,“如此便好,阿月早去早歸。”
“順便将朱兒帶至梧桐街。”
蘇月見應下,“是,女兒告退。”
路過蘇銀朱身邊時,蘇月見停下腳步側目瞧着她,“二妹妹不走麽?”
蘇銀朱看了陳姨娘一眼,見陳小娘皺了眉,才忙起身,“多謝姐姐。”
直到上了馬車,蘇銀朱都不敢擡頭去看蘇月見。
蘇月見半阖上眼,只當她不存在。
不是她故意為難一個小姑娘,而是她深知眼前這個妹妹,并不如她表現出來的那般懵懂無辜。
至少,在蘇銀朱前幾日借着見她的由頭進她寝房,開口要清璃鏡時,眼裏是貪婪的。
這些年,蘇銀朱沒少觊觎她的東西,大多時候她都應了,可清璃鏡是母親的陪嫁,亦是禦賜之物,豈是誰都能要得走的。
若只是如此倒也罷了,可她卻生了得不到便要毀掉的心思,若不是菘藍出手,她已經得逞了。
那一刻的蘇銀朱,眼裏仿若盛着毒液。
所以,她如今着實對這個妹妹沒什麽耐心了。
馬車很快行到了梧桐街。
才剛出現就引起了一陣轟動。
馬車前還挂着蘇府的牌子,再觀馬車規制,公子姑娘們一眼就認出來,那是蘇大姑娘的馬車。
“蘇大姑娘還真來了。”
“是啊,還以為是蘇二姑娘托大呢。”
“銀朱早晨可是答應過我,今兒定将蘇大姑娘帶來,她自不會食言。”
...
馬車緩緩停下,公子哥兒皆正了衣冠,激動的等待着,眼睛直直盯着馬車門一刻都不敢挪開,生怕少瞧了蘇大姑娘的一分風采。
然卻見馬車裏只下了一位蘇二姑娘。
馬車只停頓了幾息,便又緩緩行駛。
衆人皆傻了眼。
不約而同看向垂首局促不安立着的蘇銀朱,大姑娘呢?
蘇銀朱下了馬車後,蘇月見便将三個丫鬟都喚了上去。
白蔹掀簾朝後望了眼,才放下簾子無奈道,“二姑娘怕是要記恨上姑娘了。”
不待蘇月見開口,便見花楹癟癟嘴,“活該!”
“想利用我們姑娘,沒門!”
這次,沒人指責花楹,連一向沉穩的木槿眼裏都有了厭煩,“這些年,陳小娘借着姑娘博了不少美名,如今不但不知足,反而愈發逾矩了。”
白蔹也凝眉看着蘇月見,“姑娘的及笄禮上,二姑娘精心打扮想要壓姑娘一頭,而後又三番兩次拉姑娘赴宴,想利用姑娘的名聲擡高自個兒,今兒更是拿姑娘換取旁人許的好處,簡直不知所謂!”
越說到後頭,白蔹的火氣愈甚,“年紀尚小便做出這種事,将來可還了得。”
“何止如此,陳小娘觊觎夫人留給姑娘的嫁妝,趁姑娘年幼數次誘哄姑娘交出嫁妝單子和庫房鑰匙,要不是方媽媽死死把着,還不知要被陳小娘吞多少物件兒,後見撈不着好處,便由着二姑娘來降香院打秋風,前些日子竟還想染指清璃鏡,若非菘藍眼疾手快擲了軟枕墊着,清璃鏡已經毀了。”
花楹跟着煽風點火。
見幾個丫頭都虎視眈眈盯着自己,蘇月見無奈失笑,只得出言安撫,“好了,知你們存怨多時,可換個角度想想,這些年她們也沒撈着什麽好處不是。”
至于那些她看不上眼的身外之物,就當是賞給她的。
言罷,幾個丫鬟臉色這才好了些。
半晌後,白蔹輕笑出聲,“姑娘言之有理。”
“今兒空青寺的景色定是極美,可別叫這些事兒壞了興致。”
“對,姑娘今兒落了二姑娘的臉,也算是出了口氣!”花楹重重點頭道。
蘇月見笑了笑,沒再接話。
只要她們不太過出格,她就懶得計較。
須臾,蘇月見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麽,朝外頭道,“菘藍,旁人許了她什麽好處?”
外頭騎着大馬的侍衛很快便回道,“一副翠雅軒的珍珠頭面。”
向來板正的侍衛,語氣裏帶着濃濃的不屑。
蘇月見愣了愣,忽地莞爾,“原來在二妹妹眼裏,我竟只值一副珍珠頭面。”
幾個丫鬟也都氣笑了。
二姑娘雖說是庶女,但好歹也是知州府的庶女,府中何曾虧待過她,如今竟為了一副珍珠頭面賣了嫡姐,也不知該說她膽子大,還是眼皮子淺。
再說引薦小姐妹府中嫡姐給姑娘這事,不過是姑娘懶得計較罷了,真當她們不知那幾家的郎君都是來府中提過親的!
不過十二歲的小姑娘,竟做起了媒婆之事,真是好不要臉!
馬車裏安靜了片刻後,丫鬟們便刻意岔開了這個話題,今兒是去賞景的,沒得叫那不相幹的人掃了興。
很快,馬車裏便傳來歡聲笑語,而她們不知,此時空青寺另一邊的山腳下,正經歷着一場殺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