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景白安

因一夜小雪,地上已覆蓋着一層薄薄的積雪,無人踏過的地方晶瑩透徹,銀裝素裹。

一片雪白中,那抹突兀的紅色便極其顯眼。

細看之下,竟是鮮血,那蜿蜒綿長的一條,不知連向何處。

不久後,有手持寬刀的黑衣人順着血跡尋來,偶有交談,卻不是雲宋人的口音。

前方盡頭是一處懸崖,深不見底。

此時,崖邊有兩個青年男子,他們身上都有着大大小小的傷口,在不住的往外頭冒血,可他們卻沒有采取任何止血的動作。

一男子一手持劍一手舉着羊皮卷半跪在地上,另一男子冷着臉勉強立着,二人像是在僵持着什麽。

不知過了多久,跪在地上的男子終是忍不住擡首道,“大人,您若再不走,我們都活不了。”

語氣裏帶着顯而易見的焦急,與他那雙狠歷的眼睛很是不符。

“你走,我留下。”立着的男子不為所動,冷硬回了句。

“大人!”地上的男子眼裏閃過一絲寒光,手腕翻轉将劍橫在脖頸間,堅定決絕道,“大人若不走,我便立刻自刎!”

被喚作大人的男子眉頭緊皺,“秦艽,你這是做什麽!”

秦艽這個名字在京城并不陌生,他乃是錦衣衛北鎮撫司的千戶大人,亦是錦衣衛指揮使景白安的心腹。

而眼前被他喚作大人的人,正是景白安。

這兩個本該在天子腳下人威風凜凜的人,為何會出現在千裏之外的江南霖安,還落得這般狼狽的處境,那還得從半月前說起。

新帝即位,太子忠王同日謀反,京中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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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周暗探趁虛而入,偷走雲宋邊防圖。

邊防圖上明确标注着各國對邊界,沿邊,口岸的布防,一旦落入敵國之手,後果不堪設想。

此次被盜走的便是雲宋對祁周邊界的布防圖。

好在兵部發現的及時,連夜進宮禀報,可彼時京城正亂,朝堂上的官員大換血,新上任的京官一半都是青年才俊,雖經過諸多歷練,可到底還未有與敵國暗探交手的經驗。

邊防圖重要至極,不能冒一絲風險,新帝幾經斟酌後,召了景白安入宮。

景白安奉密旨追回邊防圖,事态緊急,連府邸都沒回便徑直去錦衣衛點了手底下的人連夜出京。

在景白安一行人日夜不分的追趕下,總算在南溪截住了祁周暗探。

南溪再過去一個城池,便是祁周。

能潛入敵國京中做暗探的,都不是什麽簡單的人物,是以,哪怕将人追上,也是費了好些功夫才将邊防圖奪了回來。

可祁周暗探好不容易才得到邊防圖,又豈能眼睜睜的任由景白安帶走,是以又開始了一場你追我趕的厮殺。

祁周暗探在沿路早有準備,人數上占了絕對的優勢,景白安一行人不能硬碰,加上邊防圖太過重要,只能邊戰邊逃。

至霖安時,出京的三十九個錦衣衛,只剩景白安與秦艽兩人。

而此時,他們已被逼入絕境。

前方是懸崖,後面是殺手,進無可進,退無可退。

不幸中的萬幸,是二人被追趕至此處時,四處勘查下發現了懸崖邊上的一個小臺階,足矣隐藏一人。

所以,擺在他們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麽迎戰一搏,要麽,活一個。

二人此時皆已受重傷,說是到了窮途末路亦不為過,若是迎戰只有死路一條,

是以最好的辦法是,保下一個,方有希望将邊防圖帶回京城。

可活哪一個,二人意見并不統一。

景白安将邊防圖塞進秦艽手裏,秦艽又快速的塞了回去,如此往複,僵持不下。

這是向來對上司唯命是從的千戶大人,第一次抗命。

“大人乃錦衣衛指揮使,又受陛下信任兼任北鎮撫司鎮撫使,如今京中的情況大人比下官明白,陛下還在等着大人回京,大人的命比下官的命更重要。”秦艽将劍橫在脖頸間,一字一句道。

“今日,要麽一起死,要麽大人走。”

景白安盯着他沉默了良久。

秦艽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他對他的了解甚過于任何人。

他認定的事,從無更改。

“大人!”

身後傳來動靜,秦艽橫在脖頸的劍深了一分,很快便見了紅。

祁周人追趕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此時的情況已容不得景白安再遲疑。

他重重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眼時便快速秦艽手中取走羊皮卷。

決絕轉身的那一刻,眼淚順着眼角落下。

是無聲的道別,也是心中窒息般的悲悸。

秦艽望着那道背影,面上難得露了絲松快。

再見了,大人。

景白安算準了時機,在追趕而來的人面前縱身一躍。

遠遠瞧着,像是被逼絕境跳了崖。

秦艽緩緩起身,轉身望着追趕而來的人,眼眶猩紅,滿目憤怒。

“爾等鼠輩!此仇他日定有人來讨!”

秦艽一邊後退,一邊憤怒道,“爺今日就是死,也不會讓你們得逞,想要邊防圖,就跟着爺跳入這萬丈深淵去拿吧!”

說罷,秦艽提起最後一絲內力,縱身躍入萬丈深淵。

待暗探追至崖邊,只能看見那道身影如一葉扁舟沒入不見底的深處。

暗探氣急,怒罵了好久才不甘心的離開。

直到頭頂徹底沒了動靜,景白安才挪開捂住口鼻的手,深吸一口氣。

那些人內力極深,他重傷之下難以控制氣息,很容易因此暴露,是以從躍下後,便一直屏氣凝神。

看見多年的兄弟從自己眼前掉落的時候,他亦不敢出聲,只能眼睜睜的瞧着,好将這一幕牢牢刻在心底。

他知道,秦艽第一句話是說給他聽的。

為的是減少他心中的愧疚。

不知在石臺上坐了多久,景白安才起身爬上崖頂。

他立在崖邊看着秦艽躍下的地方,眼睛裏染了血紅之色。

若他能活着回京,他一定會為他們報仇,三十八個兄弟,這血海深仇他會牢牢記住。

祁周齊沐,他日,他定要他加倍償還!

景白安的身體早已難以支撐,是心中的信念才讓他保持着清醒,繼續往山頂走去。

追趕中他注意到山腳有塊牌子,知道山頂有一個寺廟。

僧人慈悲,想來不會對他見死不救。

景白安摸了摸懷中的邊防圖。

邊防圖是經過特殊手段處理過的,不懂其道的人看不出什麽,只會以為是副山水畫,只有經過秘制藥水侵泡後方能顯現它真正的模樣。

這也是為何陛下不是改布防,而是選擇将它追回來的緣由。

他檢查過,邊防圖未有被窺探過的痕跡,否則齊沐早該臨摹好回了祁周,根本不必再費盡周折來追他。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景白安的眼前已經逐漸模糊,身體也已開始搖晃,他的體力已經到了極限。

暈過去的前一刻,景白安在心裏抱怨了一句,這空青寺修那麽高作甚!

昏迷過去的景白安并不知道,他的身體順着山坡,滾到了空青寺的臘梅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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