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天子的“責罰”
禦書房外,景白安筆直的跪着。
宮人遠遠的瞧着,雖不敢交頭接耳議論,腹诽卻免不了。
這都一個時辰了,陛下還不宣見,顯然是氣得很了。
景大人平日裏遵規守矩,不想這頭一次闖禍就惹了這麽大的事。
這景大人也是,不過一個姑娘,進宮來求一道聖旨再去提人,又能誤了什麽事,景大人一向沉穩冷靜,怎在這事上犯了糊塗。
劫獄那可是死罪啊,就算陛下有意相護,罪責也定是免不了的。
就在這時,紙硯終于得了聖令,“叫他給朕滾進來!”
“是。”
當然,滾進去是不可能的,紙硯恭恭敬敬的将人請進了禦書房。
“砰。”
景白安的一只腳才跨進禦書房,腳邊便砸來一青花瓶,“你倒還有臉來見朕!”
外頭的宮人聽得這動靜,紛紛吓得離遠了些,陛下很少發這麽大火,他們哪敢往跟前湊。
紙硯垂首立在門口,看似受了驚吓,實則低垂的臉上無波無瀾,異常平靜。
景白安看了眼腳邊的碎片,面不改色的走了進去。
外人以為怒火滔天的天子,此時正好整以暇的坐在查案旁,手肘托腮。
見景白安進來,天子眼裏甚至有些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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揶揄之意甚濃。
景白安默默的走近,跪倒在地。
李雲徵挑眉,慢悠悠道,“景大人這是做什麽。”
景白安,“臣來請罪。”
“喲,景大人倒還挺有自知之明。”李雲徵收起笑意,輕嗤了聲。
而後端起茶盞抿了口茶,才道,“她就是你的救命恩人兼心上人?”
雖是問句,但卻是肯定的語氣。
景白安認得幹脆,“是。”
“喔。”李雲徵風輕雲淡的應了聲,幽幽道,“去大理石劫獄,景大人長本事了。”
“進宮一個來回,請了旨再去大理寺提人,也不過小半日的功夫,你是覺得朕不會成全你,還是生怕你的心上人在獄中受委屈,舍不得叫她在獄中多呆一刻?”
景白安看了眼李雲徵,沒做聲。
李雲徵明了,“喔,是舍不得心上人受委屈。”
“砰!”李雲徵随手扔了一件玉器,砸在窗戶邊,外頭的宮人又默默的退開了些。
“蘇大姑娘蘇月見,芫華姑姑唯一的血脈,說起來,還是朕的表妹。”李雲徵換了個姿勢,緩緩道,“若芫華姑姑還在世,朕應該早就見過這位表妹。”
說到這裏,李雲徵稍作停頓,而後語氣冷了下來。
“蘇京墨早年無意中救過忠王一命,忠王感恩,送去珍寶幾件,這事且翻篇不提,但年前忠王調邊境心腹秘密回京助其兵變,是他蘇京墨開了城門。”
“助忠王造反,這是誅九族的罪,而因蘇京墨與雲親王府的這層關系,底下的人都在看着朕如何處置,雲親王府又會不會出手。”
李雲徵盯着景白安,意味深長道,“你倒好,直接闖大理寺将人劫了出來,你是沖冠一怒為紅顏,卻将朕至于兩難之地。”
他微微傾身,居高臨下沉聲道,“你是不是有恃無恐,覺得朕不會治你罪?”
景白安沒急着回答,而是沉默了許久,李雲徵更不急,端着茶盞悠悠淺飲。
等一盞茶見了底,才聽景白安沉聲道,“請陛下相助。”
不是請陛下開恩,也不是請陛下饒命。
而是相助。
這個詞就用的極其微妙了。
李雲徵眼神變了變,唇角緩緩勾起。
思緒又回到了年後那個雪夜。
那時,帝師剛剛離京,他忙于朝政時無暇多想,但閑下來後,心頭上便有愧疚與思念。
他還是京中第一纨绔時,最愛的就是往帝師身邊湊,那時帝師傅珩還不是帝師,是從無敗績,與儲君一同執掌江山的攝政王。
也因此,東宮與攝政王府水火不容。
作為太孫,他本不該與帝師走的太近,可他卻偏偏愛纏着帝師,久而久之,帝師待他也就縱容些,也會時常指點他幾句。
而那些教誨至今都讓他受益匪淺,也明白帝師對他确實真心以待。
若事實當真只是如此便罷了。
可真相卻是,他生來早慧。
他比祖父皇父親更能看清局勢,更知道傅珩、雪山賀若族于雲宋的重要性,所以他接近傅珩、讨好傅珩,都是有目的的。
他所做的一切,說的好聽點是為了黎民百姓,說的難聽點,就是為了奪權。
最後他成功了。
但他做的這一切也暴露了。
在傅珩請辭攝政王遠離朝堂時,他看似同意轉頭卻徑自下旨給了傅珩帝師之位。
傅珩對他有教導之恩,帝師并非虛名。
後來帝師不辭而別,就連帝師府的牌匾都是他親自帶人去換上的,只那時,帝師府已是人去樓空。
那夜,下了很大的雪。
他立在殿前,想起曾經在攝政王府為了多留一刻,不惜用了許多無賴的招數。
那時帝師看似對他不耐煩,實則卻已是格外縱容。
可如今,都不一樣了。
那個一邊對他冷臉相待,一邊教他護他的人已經離開了。
他從此,就真的只是孤家寡人了。
而當他收起少年愁緒,轉頭時卻看見了景白安。
他不知道他在那裏守了多久,但從他肩上的雪來看,應是很久的。
那一夜他們喝了很多酒,談少年意氣風發,論朝廷當時局勢,談雪山賀若族,也各自訴說對帝師的敬佩,最後二人臭味相投,酒勁上了頭竟兄弟相稱。
酒醒後,二人默契的對前夜結拜一事只字不提。
畢竟,他是天子。
自那以後,二人無形中添了默契,還多了,天子不該生的友情。
所以他們是君臣,也是知己。
李雲徵說對了,景白安敢劫獄,就是仗着李雲徵一定會包庇他。
所以,他不求請,求的是相助。
知己好友嘛,不就是這麽用的?
良久後,只聽李雲徵嗤笑了聲,“你倒是會給朕惹麻煩。”
闖了禍叫天子來善後的,這世間也就他景白安做的出來。
“朕還真想看看,蘇大姑娘究竟是何等姿色,竟将你迷惑至此。”
景白安默了默,道,“待大婚之後,臣帶她進宮謝恩。”
李雲徵難得的翻了個白眼兒,“嘁。”
“朕給你一月的時間為她脫罪,不然,就怪不得朕了。”
景白安聞言,遂磕頭謝恩,“謝陛下。”
他明白眼下到處都盯得緊,陛下就是要包庇,也不能做的太過。
否則,何以治天下。
但一月的時間,足夠了。
他一定會讓她清清白白的嫁給他。
“去領一頓板子,就滾吧。”
景白安面不改色的領旨,“謝陛下。”
“朕看你是反了天了,竟如此不知悔改,來人啊,給朕狠狠的打一頓丢回景府,什麽時候知錯了,什麽時候再再當值!”
在天子的怒氣聲中,景白安被禦前侍衛帶進了刑罰室。
板子的聲音倒是挺大,但卻沒聽見□□。
禦前侍衛看向端坐在一旁的景白安,略有為難,“景大人,您總得做做樣子。”
哪有人挨板子一聲不吭的。
景白安,“?”
領會了禦前侍衛的意思,景白安清了清嗓子,低咳一聲,醞釀了半天後,“嗯……”
禦前侍衛,“…”
默了默後,他上前抓住一個侍衛的胳膊,在對方還沒反應過來時,狠狠捏了一把。
頓時便傳來一陣痛呼。
不久後,景白安被送回了景府。
是擡着回去的。
據說,人奄奄一息,身上血跡斑斑。
然大理寺少卿卻始終沒有得到陛下允他進去拿人的手谕,據總管說,陛下正在氣頭上,誰也不見。
大理寺少卿一口氣憋着上不上,下不下的。
闖大理寺劫獄,就跪一個時辰,打一頓板子就了事了?
不能夠!
越想越氣後,他欲親自帶人去景府緝拿犯人,走到一半,被大理寺卿攔了回來。
“到底是年輕氣盛,非要争那一口氣作甚,你以為陛下不見你是為何,那是擺明了要袒護人!”大理寺卿将人訓斥了一通。
“他景白安違反了律法,就是陛下也不能徇私!”大理寺少卿江晗年紀确實不大,去年才剛剛及冠,而年少有為的天才,大多都自有一股傲氣。
大理寺卿哼了聲,“這道理,你去同陛下講啊。”
“先不說你能不能見到陛下,就是見到了又如何,可別忘了,陛下是怎麽穩住朝堂的!”
江晗一滞,想反駁卻又無從說起,最後只氣沖沖道,“就算景白安有從龍之功,也不能目無王法!”
“你只看到了他眼前這一樁過,那麽功呢,抛開其他不談,就說他剛從南邊回來這件,那是何等的功勳你我心知肚明,你是覺得這都抵不了他這點錯?”
江晗面上的怒氣終于有所消散。
“再者,你以為陛下是在生什麽氣?”大理寺卿眯起眼道,“将心腹之人打成那樣,陛下就不會心疼?”
“你這時候再往上湊,是覺得自己過的太平順了麽。”
江晗動了動唇,面上雖還有不甘,但到底沒再反駁,許久後才道了句,“就這樣不追究麽,他帶走的可是要犯。”
“如今盯着這事的人多的是,你急什麽。”大理寺卿哼了聲,“你怕是忘了,蘇姑娘可是雲親王的親外甥女,陛下的表妹。”
江晗神色突地一僵。
他竟然将這茬忘了。
雲親王府雖早不與霖安蘇府來往,但這門姻親卻是實打實存在的。
“這件事你暫且不要插手,想來,早晚會有定論。”
大理寺卿說罷便離開了。
江晗在原地立了半晌,才沉着臉去撤回了守在景府外的人手。
——
景白安被擡進府時,着實将府裏的人吓了一跳,得知真相後,阿真松了口氣,拍着胸脯出了幾口大氣,“可吓死小的了,所幸無事,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景白安褪下浸了雞血的外衣,暼他一眼,“如你所願,陛下把我當個屁……放了。”
阿真一僵,心虛的埋頭裝鹌鹑,“大…大人都聽見了啊。”
林叔見景白安的确無礙,才上前禀報,“大理寺的人一直守在外頭,未往裏頭闖。”
景白安,“嗯。
頓了頓又道,“蘇姑娘呢。”
林叔,“大人放心,丫鬟剛伺候蘇姑娘歇下。”
景白安點了點頭,思忖片刻才道,“我去看看。”
林叔一怔,這畢竟還沒大婚,此時去。會不會不大好,然還不待他勸阻,就見景白安停下了腳步。
“還是沐浴完再過去吧。”
她愛幹淨,他這麽去不大妥當。
林叔,“…”
他猶豫半晌,試探道,“大人是要留宿?”
景白安聞言皺了皺眉,霎時明白了林叔的意思,沉聲道,“我只是過去瞧瞧才放心。”
林叔松了口氣,“是老奴多慮了。”
畢竟,将來是要明媒正娶迎回來做主母,若婚前有了夫妻之實,免不得叫外人說三道四。
“我與姑娘清清白白,不可叫人胡言亂語。”
景白安又道,“我此時過去看她,自不會叫人看見。”
林叔忙應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