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鏽色銀河05

顧清讓自己都沒想到,有一天他會對快穿者的行為和動機感興趣,畢竟身為一個NPC,基本所有和他打交道的快穿者,他們的目的在顧清讓眼中一覽無餘,大家就像在進行一種心照不宣的交易,你完成攻略任務,我完成工作指标,好感度不是什麽真情實感,只是交易貨幣。

顧清讓消極怠工摸了這麽久的魚,結果一個工傷致死丢了操作自身好感度的權利,這下不得不真情實感了,直接導致工作局面一籌莫展,然後就見到了把自己坑苦了的罪魁禍首,還莫名其妙地上了禍首的賊船,走了好幾段疑似主線劇情,還給禍首貢獻了幾個助攻……不過,都參與進來了,對禍首的主線任務感興趣是人之常情吧,是吧,肯定是這樣!

成功說服了自己,顧清讓堅定自己并非冰釋前嫌,而是出于天國系統員工愛崗敬業為快穿者竭誠服務的高尚情操。這是什麽,這就是以德報怨啊,唉,顧清讓啊顧清讓,你怎麽就這麽偉大呢。

成功的把對許喟的好奇轉化成了對自己的誇獎,顧清讓十分滿意自己的樂觀心态,在這種迷之喜悅情緒中,相當大意地向許喟誇下海口,許諾獨自把埃爾曼的事情包圓了,替他和白茄管家把責任全兜。

可等到他牽着埃爾曼的手,站到他那元帥爹面前的時候,看着摩利元帥不怒自威的昂藏模樣,顧清讓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他這風裏來雨裏去的折騰一整天,不僅半毛錢好處沒撈到,還得無辜代受元帥爹的怒火,真是切身地實踐了一句感人肺腑的俗語:

被人賣了,還替人家數錢。

元帥并沒有發怒,他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的長子,那鷹隼般的眼神裏是最為鋒利的審視,這視線轉移到埃爾曼身上的時候,依舊沒有柔和半點的意思,卻淬上了些許幽昧不明的情緒,顧清讓還不足以分辨清晰。

戟·摩利沒有說話,只是向兩人颔首,并不打算诘問什麽,也不算解釋什麽。

手搭在埃爾曼瘦弱的肩上,顧清讓清晰感受到了孩童軀體的輕顫,顧清讓低頭看去,只看見埃爾曼深深埋下的頭,細軟的黑發下,露出一截柔嫩的脖頸,倔強卻脆弱。

顧清讓心想,埃爾曼或許以為元帥會逢場作戲一下,虛情假意地對幼子的失而複得表示關懷和喜悅——然而,什麽都沒有。俯首在公文中的元帥都已經不再看自己的兩個兒子,還逢場作戲,他根本不屑作出贅餘的行為。

顧清讓竟然替埃爾曼感到了一陣酸澀,他明白,這個意識到了被父親厭棄甚至抛棄事實的孩子,依舊對自己父親有所期待,期待能看到父親的一絲愧疚或一絲安撫,一絲愧疚能證明一絲恻隐,一絲安撫能證明一絲垂憐。然而,什麽都沒有。

要怎麽安慰這個孩子呢,難道要說,你知道嗎,你父親剛剛的那一下低頭已經代表了他默許了現下的情況,已經接受了你又回到了元帥府裏,這已經是最好的情況了嗎。

顧清讓放在埃爾曼肩上的手指微動了兩下,最後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先離開。

戟沒有話對他們說,顧清讓卻有話對帝國元帥說。

等埃爾曼瘦下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顧清讓收緊了喉嚨,對桌後的中年人說道:“……父親。”

這是顧清讓第一次主動向班的父親請求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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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自打碰上許喟,顧清讓原本簡單蒼白的職業生涯這下全亂套了,要知道,曾經他是不會主動和任何快穿者以外的人打交道的,尤其是各個世界裏的原住民,他自認只是在各個世界裏的浮萍掠影,借宿在憑空捏造出的虛假驅殼裏,身份是虛假的,人物是虛假的,連在相關人的記憶裏都是虛假的,都假的沒邊了,那自然每一句話都是做戲,說什麽都是虛浮的謊言,又是何苦呢。

摩利元帥根本就沒有一個叫做班·摩利的兒子,他只有一個兒子,叫做埃爾曼·摩利。

顧清讓原本從不思考這些煩心又唯心的事,比如如果系統沒有給自己安排這麽一個身份,讓元帥以為自己有兩個兒子,那麽不論他原本出于什麽目的,他還會這麽冷酷地想要将自己唯一的血脈遺棄在地下的貧民窟裏嗎。

當然,顧清讓沒打算和摩利元帥讨論這些。

書桌後的帝國元帥聽到長子的聲音後,依舊沒有擡頭,只是快速審批着一份份文件,簽署下自己的名字。

顧清讓自動理解這樣的漠視就是默許,于是開始了自己的講述。他閉口不談關于埃爾曼的任何事情,而是彙報了自己在娜迦公主的恰赫季斯城堡裏的駭人見聞。

雖然不知道許喟對娜迦的所行有何感想,顧清讓是無法接受自己對此無動于衷的。顧清讓對自己的生死是很淡漠,這也是他只是惱怒卻并不雠怨許喟的理由,但出于私欲去折磨戕害他人,顧清讓雖不會愚蠢地當場翻臉,但自己脫離了險境後,自然還是會想辦法阻止惡行的繼續。

顧清讓沒有試探元帥對娜迦的行徑是否知曉,他就當做元帥爹對此一無所知。“我推測,除了現場的18位受害女性,應該還有更多的受害者……當然,我知道,作為帝國子民妄議皇室是莫大的罪愆,作為繼子我更不應該置喙自己的母親——”

啪!

顧清讓眉睫一顫,只見這個叫做戟的男人将手中的鋼筆擲在了桌面上,幾點墨漬在紙面上暈染開來。扔只鋼筆當然不會産生什麽聾耳巨響,卻依舊讓顧清讓心下難安,原本對戟模糊的揣摩更加動搖……

“那個女人不是你的母親。”前所未有的,顧清終于知道,眼下才是這個帝國元帥真正的可怕鋒芒,那猶如實質的目光都不是什麽鷹隼,而是一柄虎戟将他穿透在原地不得動彈,目不敢移,腔內氣滞,背生冷汗,只得鹌鹑般地聽着男人說道:“你的母親只有一個。”

顧清讓瞳孔微縮,立即認錯:“我知錯了,父親。”并沒有放棄自己的講述,他繼續彙報:“但是作為帝國公民,為了捍衛同樣神聖的帝國法典,我認為對于娜迦公主……受惡仆唆使而無意識犯下的錯誤,及時地提醒和指正,是每一位帝國子民的義務。”

表明自己的态度後,顧清讓小心地看着元帥的臉色,說道:“父親,見到那座血池後,我已經用虹膜記錄儀拍攝了下來,可以作為證據。父親您……需要嗎?”

摩利元帥定定地望着盡力掩飾緊張的長子,一時目光竟顯得有些興味,他徐徐說道:“交給我吧。”

*******

許喟的飛行器內。

元帥府的大管家白茄正和元帥手下得力的許喟上校坐着喝茶。茶是一種叫做鳳凰單枞的烏龍茶,來自地球的古中國南部,高昂的星際運輸費用使得歷史悠久的茗茶愈發珍貴。如今中國不複存在,曾今的諸多國家都融合成為如今的銀河帝國,帝國的權力甚至能折斷上帝設下的巴別塔,人類統一了語言,出身華夏漢族的許喟和皮膚黝黑的白茄方能溝通無礙。

帝國為了杜絕以種族為核心的群體來分割中央權力,多年推行強制性的種族間通婚,到如今,地面上已難見到膚色鮮明的四大人種,或許是一個預言也是印證,國家消弭了,國家背後的民族依據他們不同程度的政治優勢瓜分了種族融合的話語權,銀河帝國的大多數人民膚色居于白色與黃色之間。在一代代的基因優化後,帝國子民們大多四肢修長、五官标志。

白茄管家相貌英俊,棕黑的膚色為他增添了陽剛和異域的魅力,也揭露了一望即知的殘酷事實,那就是這樣的膚色屬于“低劣的淘汰人種”——只有地下的貧民窟還殘留着深色皮膚的人類。

帝國當然從來不公開标榜對深色人種的歧視,他們依舊享有教育、醫療等帝國公民的基本權利,還能夠參軍或進入政府工作,不過,古地球公元20世紀一個叫做印度的國家還明文廢除了種姓制呢。

白茄正是通過參軍,才一步步走到帝國元帥的私人管家這個位置的,深色皮膚的貧民成長為元帥管家正是對勵志“帝國夢”最好的注解,也同樣诠釋了平民出身的摩利元帥不拘一格降人才。因此,摩利元帥在帝國平民中聲望極高,連在對權貴飽含仇恨的地下世界眼裏也是難得的清流。

元帥的私人管家和得力下屬會面,看起來也很合理。

品茗的許喟就像一位當代雅士,不着軍裝的他并無半分兵戈之氣,面容清隽,一雙棕色的瞳眸掩映在袅袅的茶煙中,仿佛雨馀淡月下的梧桐。

許喟修長素白的手指與雪淨的瓷杯相映成輝,待飲過一杯茶,他将一個小方盒遞給白茄。

白茄接過方盒打開來看,裏面放着一枚透明的隐形鏡片。如果顧清讓看到,他能認出這正是他才學會使用的高科技産品“虹膜記錄儀”,只要帶着隐形眼鏡,看到的一切都能記錄下來,所見即所得。

拿着方盒,白茄擡頭看向許喟上校,對方這用手指惬意擺弄着茶煙,以作消遣。

許喟說道:“我都錄好了。”頓了會,聲音裏多了些調侃,“想來我應該是一個從公主的恰赫季斯堡活着離開的外人?”想了下,當時和他同行的班和埃爾曼都不算外人。

聽到了“恰赫季斯堡”五個字,白茄的眼角有一瞬間的抽搐,許喟裝作沒有注意到,只看着對面深膚的元帥管家苦笑着向他回應道:“确實如此,雖然關于恰赫季斯堡的流言不止,可無人能夠獲得娜迦公主罪行的證據,畢竟那些進入城堡的平民們……都已遭戕害。這次多虧了許喟上校您。”

白茄鄭重地說道:“等到皇室的暴行真相大白,人民都将感謝您。”

許喟并不在意人民的感謝,也并不在意白茄的言辭是懇切還是虛僞,他更關心事情的執行:“即使有了視頻證據,在帝國管控森嚴的網絡上,如何有效公布并傳播證據,你有考量嗎?如果不成功,反而會打草驚蛇。”

果然,白茄的神情顯示出了他的為難,但僅過片刻,這個被貧民窟和軍旅生涯錘煉得剛毅堅韌的男人說道:“請許少校放心,我一定慎重行事,即使行動失敗,也絕不拖累您。”

許喟只報之哂然,不再說話,只拿起光潤的紫砂壺,先白茄續茶,再給自己斟上七分滿。

茶煙步步蹑虛,重新模糊了少校暗藏骁騰的眉眼。

許喟還真沒有想到,他本以為白茄應當還在躊躇苦思,如何在皇室有效管控前就廣播開來的“證據”,這些證據可能會伴随他十幾年的藏匿繼續蟄伏下去。可才過了一周,這些“證據”已經在網絡上廣播了開來。

以令人難以置信的急速在網絡上傳播開的視頻和圖片中,是少女們蒼白絕望的面容和流血的身體,和她們血液所填滿的偌大血池,以及血池中央那被億萬帝國子民歌頌為“帝國薔薇”的、娜迦公主瑰豔的面容。

許喟稍微調查了下數據,發現這些視頻圖片從出現到網絡上到發酵傳播至全網,只用了不到兩個小時。政府部門也開始了動作,開始大規模地删除信息,可是野火吹又生,删除的速度根本跟不上二次上傳的傳播速度。

這絕對不是白茄能做得出的手筆。

許喟立刻敏銳地判斷出來,這不是任何一個平民乃至團夥甚至集團所能做得到的手筆,這是來自真正的帝國高層才能做得到的監守自盜。

許喟再次調出視頻和圖片,開始仔細地研究。

沒過多久他就發現,這些不是他轉給白茄的錄制視頻。雖然視頻已經經過了精心的處理,最大程度剪除了可能暴露錄制者的隐私,可是作為親自去過城堡的許喟來說,只要和自己的錄制視頻稍加對比,很快就能發現細微的差異。

視角不一樣,比自己的鏡頭視角要低上大概一分米,而且錄制素材比自己多上些許,這個錄制人停留在城堡裏的時間比自己久。除此之外,從受難少女們的狀态和地毯上的光線來看,錄制人是和自己同時用虹膜記錄儀拍攝下了自己所見到的一切。

有意思。

來了興致的許喟直接回撥了一周前的某條來電記錄。

通話很快接通,琥珀色瞳仁的英俊少校帶着溫煦的笑意地問道:“班少爺,有時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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