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鏽色銀河15

“不是……嗯,老大,麻煩解釋下?”

這廂裏,顧清讓誠心誠意地求教,那廂裏,楝青雖說對這個下屬憊懶的工作态度是頂頂看不眼,可他自己是個負責的,于是耐心解釋道:“其實你也是陰差陽錯,碰到了許喟這位快穿者,參與他的行動。”

“每當快穿者來到新的世界,系統都會派發主線任務,并會随機觸發若幹支線任務,主線任務的經驗獎勵當然是相當豐厚的,可是最為豐厚的,是系統從未明确标注出來的隐藏任務。”

楝青扶了扶自己的銀色邊框眼鏡,說道:“那就是最大程度地颠覆原本的世界。颠覆程度越徹底,颠覆結果越不可逆轉,快穿者在颠覆過程中占據的主導或引導作用越大,獲得的經驗值獎勵就越高,甚至堪比穿越2到3個世界所有任務的累計經驗值。而許喟,是系統內相當高等級的資深快穿者,颠覆世界的成功次數更是不少。”

楝青的這一段話猶如黑夜中驟然出現的閃電,瞬間照亮了顧清讓腦內紛繁的線索和思緒,一切豁然開朗。

這就是了。原來如此。

這個世界原本的走向應該是元帥篡位成功,可現在呢?許喟直接借着埃爾曼的手斬斷了摩利元帥的篡位,如果只是這樣,那就是皇帝維護住了自己的統治,這樣的颠覆并不會讓許喟滿意,所以許喟要讓埃爾曼對自己的父母徹底死心,這樣他不僅會報複自己的父親,還會開始瘋狂地追求最強烈的欲望——自己來當皇帝。

想想,原本一個落入地下貧民窟生死不知的可憐孩童,最後成為了銀河帝國的皇帝,這個颠覆是不是足夠驚人了?

——不,這樣許喟就會滿足了嗎……這對其他人來說足夠野心足夠天才的設想和實現,對許喟來說,他會覺得足夠嗎……

正在顧清讓嘗試揣摩許喟的時候,楝青繼續解釋道:“同樣,我們的工作是幫助快穿者完成任務,你雖然沒有完成任何被攻略指标,但是主動或被動地參與進了快穿者許喟的行動中,在人物戟·摩利死亡的時刻,就标志着這個世界形成了不可逆轉的變化,于是你也獲得了相當豐厚的系統獎勵,這獎勵豐厚到讓常年業績墊底的你直接升職了。”

在一句夾帶私貨的嘲諷後,楝青似乎對顧清讓身上發生的事情也覺得有些感慨,最後還是善良地總結道:“所以,恭喜你,顧清讓,從D級NPC升職為C級NPC,好感度發放上限從50升至100,每世界被攻略指标由50降至20,系統信息權限提升一個等級。希望你珍惜這次升職,端正好工作态度,更好地為快穿者們服務。”

偉光正的話說完了,顧清讓卻還在愣神。

倒沒有不悅自己講話時下屬的恍惚,楝青盡職盡責地問道:“是還有哪些地方不清楚嗎?有的話盡管提問。”

楝青沒有料到,顧清讓的問題卻是:“那我還可以回去嗎?回那個世界去?”

楝青有些驚訝,說道:“作為一個D級NPC,你其實已經超額完成任務了,再回去也不會有後續的績點收益,所以不需要再——是你想要回去?”

顧清讓正色道:“是的,是我自己想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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楝青認真地看了顧清讓一會,回答道:“倒也不是不行,系統時間24小時之內返回世界登錄,你的角色不會被系統強制死亡。不過由于系統時間和各個世界的時間流速不一致,你再登錄回去,可能已經好幾年甚至是幾十年以後了,沒問題吧?”

“沒問題的,謝謝老大了。”

就在顧清讓準備離開辦公室的時候,身後的楝青忽然說道:“私人問題,你可以不回答,我能問下你為什麽還想要回去嗎?”

顧清讓回過頭,看着年輕的上司銀邊眼鏡後的清冷的眼,笑了笑,回答道:“既然都改變世界了,當然想看看那些被我改變了命運的人的結局啊。”

我想看看,其實我已經看到了,可還想再看看,個人的命運是有多脆弱,再大的野心,再多的努力,都能輕易地被蝴蝶翅膀的輕輕揮動所摧毀,而蝴蝶本身也随時會死在其他的風波中,不論有意還是無意,所有的不甘心都終将化為灰燼。

*******

顧清讓蘇醒過來的時候,不同于往常登錄新世界的毫無異樣,這次真的是頭痛欲裂,身體和靈魂都好像還處于時間和空間雙重錯位的拉扯中。

軀體先感覺到的是粘稠的液體,以及尖銳的機械聲警報。不知過了多久,模糊間似乎聽到了人聲,有人扶住了他的腦袋,可是很快,他又暈厥過去了。

等再睜開眼,入眼即是一片雪白。

顧清讓活着的時候自然也生過病住過院,不過這樣潔淨一新且偌大寬敞的豪華病房,必須是第一次見。

顧清讓一邊開始轉動眼珠,一邊嘗試調動自己的肢體,卻聽到病床右側傳來的悅耳男聲:

“你醒了。”

略顯艱難地側過頭,顧清讓看到坐在普通的複合材料座椅上的男人,他穿着一襲漆黑的軍裝,六圈銀線刺繡環繞的軍裝衣袖下露出整潔的一截襯衣袖口,大抵是那人坐着的位置距離顧清讓真的有些近,顧清讓甚至能看清他的袖扣圖案——環繞着行星帶的諾亞星。

這人在同他說話之前應該是在看書,一本書頁都泛黃的古老書籍被擺放在高支紗毛滌的軍褲上,修長白皙的手指放置其上,倒不像是在閱讀,反而像是在賞玩一件古物了。

看着顧清讓側過頭來,許喟揚了揚唇角,阖上了手中的書。書名是《一個政治性人物的肖像》,作者是茨威格。

許喟站起身,把書放在軍帽旁,然後貼心地按下病床的智能調節按鈕,使病床的背部緩緩升起,撐着顧清讓半坐了起來,确實讓顧清讓舒服了不少。

許喟如同老友一般,毫無芥蒂地向顧清讓介紹了狀況:“你出現蘇醒跡象是在四個小時前,當時身處在低溫休眠倉裏,在工作人員接收系統通知趕到後又失去了意識,但出現快速眼動、心率提升、血壓升高的現象,醫生判斷你即将蘇醒,将你轉移到了看護病房。”

顧清讓看着許喟對他微微一笑,說道:“好久不見了,班少爺。”

顧清讓眨了眨眼,摒棄掉和隊友打團戰故意掉線、等打完再上線的尴尬感,聲音嘶啞地問道:“現在……過了多久了?”

“哦,你是問自你突然昏迷之後?”許喟的笑意似乎更濃郁了些,頓了會才斯條慢理地說道,“至少也有五年了吧。”

顧清讓:“……”許喟這令人心虛的語氣是怎麽回事!

許喟将方才坐過的椅子朝病床挪近了些,重新坐下後,從床頭櫃取下一瓶複合營養液體,打開瓶蓋後插上吸管,這才遞到顧清讓手邊。

“先喝點吧,這樣才有力氣說話。”許喟建議道。

顧清讓讷讷地接過這瓶價值不菲的營養品,一邊咬着吸管喝下味道奇特但也不算難喝的透明液體,一邊不安地轉動着眼球打量着許喟,畢竟這一掉線就是五年,面對被自己坑過的隊友,到底還是心虛。

許喟身上的軍裝似乎有了些變化,但顧清讓能清晰分辨出來的就是軍銜的變化,從原本兩杠一星的少校軍銜變成了現在的哈佩雕雙翼托舉着五顆銜接成一圈的五角星——這是什麽軍銜來着?

注意到了顧清讓目光的許喟及時給予了解答:“這是五星上将的軍銜。”

“不過我明天就要參加新的授銜儀式,授帝國元帥軍銜。”

顧清讓:“……”

也就是說,掉線多年的我還是青銅段位,隊友已經打到榮耀王者500顆星了?

在顧清讓還在震撼中久久不能平複的時候,顧清讓接着扔下一顆重磅炸-彈:“至于今天,還有一場更為隆重的典禮,你如果現在可以起身,或者我把病床推到落地窗旁,你可以親自一睹——”

“埃爾曼·諾亞陛下的加冕典禮。”

顧清讓:“……”

也就是說,我下線之前,剛剛安裝了權力的游戲的弟弟,現在已經直接不只是榮耀王者,而是幹脆把這款游戲買下來了?

……呵呵,我這個青銅渣渣到底在為這些王者們操什麽心啊,擔心埃爾曼是用金鋤頭鋤地好還是銀鋤頭鋤地好嗎?還是許喟吃雞蛋灌餅應該加五個雞蛋還是十個雞蛋?

顧清讓默默心疼了自己一下,嘗試着能不能下床,大抵是自己失去意識後直接躺進了低溫休眠倉,接着又被堪稱液體黃金的神奇補品續了一命,身體只是有些虛弱無力,其他沒什麽疼痛不适。

許喟陪着顧清讓一起來到落地窗前。

顧清讓思忖自己所在的醫院絕對是帝國頂尖,光這地段就可見一斑,直接就在國王廣場邊上,站在窗邊就能直接俯瞰帝王的加冕典禮。

如果說地下世界的貧民們是穴居生物,地上稍微富貴些的平民們也不過是蝸居生物罷了,整日都摩天巨塔之間穿梭,很少出現在地面。現在,在寬闊的國王廣場,顧清讓第一次看到地面上聚集了這麽多的人,

從顧清讓的角度看去,人群就像被一塊方糖引誘出的難以計數的螞蟻群,密匝匝地聚攏在一起,争相向廣場中心的位置擁擠而去。廣場的中心是一座巨大的雕像,雕刻的正是開國皇帝波塞冬·諾亞,這尊百米高的雕像一手擎着三叉戟,一手五指攤開高舉過頭頂,形成一塊約有十平米面積的空中空地。

從顧清讓的角度去看,正好能完全平視這片空地。

“來了,喏。”不同于地面群衆能穿過百米距離透過加厚玻璃傳來的吶喊和尖叫,許喟的語氣十分平淡,甚至能像個導游一般,為初來乍到的游客顧清讓介紹難得一見的人文景觀。

遠處,在那同樣顯眼的富勒烯聚合體制造的微縮諾亞星球下,奢華富麗的皇宮之上,六匹機械天馬拖拽着黃金戰車蹑虛而來,戰車上,是天下至尊的皇帝。

這匹古老的戰車載過47歲的波塞冬·諾亞,載過16歲的阿伽門農·諾亞,現在,它載着15歲的埃爾曼·諾亞。對一個古老的帝國而言,登上帝位的皇帝愈是年輕,愈是一個不詳的征兆。但在這樣一個舉國歡慶的好日子裏,妄談不詳更是忌諱,于是歡呼吧,歡呼吧。

民衆們愈發激烈的吶喊聲升騰到空中,好像化作聲浪生生托舉起了空中的黃金戰車,載着皇帝一路乘風破浪向國王廣場而來,黃金戰車輪毂滾過的位置,拖曳出兩條長長的炫彩星塵。

禦空而來的黃金戰車穩穩停在了摩天的開國皇帝雕像的掌心,車門自動打開,一條紅毯從車上滾下,滾過雕像巨大的手掌,再從手掌的指縫間垂下,一道紅河般直落而下。

在群衆亢奮至極的尖叫中,甚至有不少人跳躍而起,嘗試着去勾取從天而降的紅毯,可這權力和榮華的象征當然不屬于任何一個平民,只屬于獨一無二的皇帝。

埃爾曼·諾亞順着紅毯,走下了黃金戰車。

憑借着帝國人民都會佩戴的虹膜輔助儀,就像用攝像機鏡頭調焦一般,埃爾曼的模樣清晰地呈現在了顧清讓的眼中。

埃爾曼長高了不少,再也不是之前堪堪過了顧清讓腰部矮小柔弱的模樣了,15歲的少年自然也不會太高,但已經有了修長挺拔的體态,也有了帝王威嚴的面容和睥睨的目光。長開了的五官肖似他的母親娜迦·諾亞,在紅絨長袍和金絲禮服的襯托下,愈發顯得俊美無媲,猶如傳說中的古希臘太陽神祇阿波羅,美好得令人不敢逼視,卻又心向往之。

遠處的皇宮上方,微縮諾亞星模型忽然向天空發射出了一道燦白的光線,像是生生從天穹間縱穿開了一道銀河。這道璀璨的白光随着模型星體的旋轉徐徐降下,劈開了半幕天空,最後落在了帝王雕像的掌心上。

籠罩在光芒中的埃爾曼猶如一顆晶瑩剔透的多棱鑽石,在白光的照耀下發出炫目的芒彩。

由此,加冕典禮迎來了真正的高潮。

在銀河帝國開辟者的托舉之上,銀河落九天的照耀之下,埃爾曼·諾亞,銀河帝國新的帝王,将鑲嵌滿寶石的王冠戴在了自己的頭頂,完成加冕。

這對一個古老地球的來客來說,算得上是激動人心的奇觀了,顧清讓自然是震撼的,震撼之餘,卻鬼使神差地側頭望向了身邊的許喟。

許喟也在望着戴上王冠的埃爾曼,目光裏卻沒有顧清讓的驚奇和震撼,也沒有帝國人民的仰望和膜拜,以及貴族豪門歆羨與貪婪,他只是望着,目光裏甚至帶着一絲冷酷和悲憫。此時此刻,比起萬千榮耀加身的帝王,這位穿越了無數世界也颠覆了無數世界的行者,才像是最慈嗔無常的神魔。

注意到了顧清讓的視線,許喟也側過頭,半張臉都掩映在光束折在玻璃上的散射中,琥珀色的瞳眸在過度曝光下幾乎成了閃耀的金色。

許喟望着他,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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