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四口之家02

正在顧清讓打算開口強行解釋的時候, 張淑芬再次從廚房走了出來，看來是聽到李萌的質問，她溫柔地呵斥道：“怎麽能跟你哥哥開這種玩笑呢？快坐下, 吃飯了, 今天有你最喜歡的青椒炒牛肉。”

可李萌并沒有坐下。她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母親，喊道：“才是媽你聯合這個人跟我開玩笑的吧？我哪有什麽哥哥啊？我們家就我一個女兒啊！”

看到李萌的态度，張淑芬有些生氣了，她把熱騰騰的青椒炒牛肉放在桌上, 加重了聲音：“李萌！你在這瞎淘氣什麽呢？”

李萌的反應也激烈了起來，聲音幾乎有些尖利：“媽你說誰——”

“——在吵什麽？”一個陰沉的聲音在不遠處出現。

三人一齊轉頭看去, 只見樓梯右側的房間走出一個穿着廉價西裝的中年男子, 鬓角發灰，厚重的眼袋比眼睛要大好幾倍，正冷冷地看着李萌。

李萌像是脖子被人掐住了一樣，頓時失去了所有聲音, 她幾乎掩蓋不了目光中的恐懼。

……哪個女兒會這樣害怕自己的爸爸？

李志傑掃了一眼也開始有些不安的妻子，再看了一眼坐在餐椅上的顧清讓，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宣布道：“吃飯吧。”

話音一落，李萌立即乖乖地坐下，甚至顧不上坐在了顧清讓的正對面，張淑芬也立即回轉廚房，端出剩餘的菜以及四碗飯。

一家四口，坐在了長方形餐桌的四邊, 靜默地開始吃飯。

大抵是人剛從系統空間出來，顧清讓還不覺得餓，可他忽然又想到，剛剛電子鐘顯示的是兩點多快三點，怎麽現在才吃飯？

擡頭張望了下，顧清讓在電視機背後的牆上看到了挂鐘，時針和分針正顯示着2點53分。

可衆人的表情習以為常一般，看起來誰也沒打算對用餐時間表示異議，顧清讓也只得拿起了筷子，撚起一團米飯送入口中。

果然是不怎麽富裕麽，買的米看着顆粒飽滿，但其實一點味道都沒有，不過菜式倒看起來像是色香味俱全。

很快顧清讓就知道，不只是米飯一點味道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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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椒、牛肉、包菜、豆角，都一點味道也沒有，甚至連溫度都沒有，吃在口中味同嚼蠟。

顧清讓有些吃不下去了，可看着其他三個人表情都十分正常，沒有任何人說菜的味道有問題。那就只能是他自己的味覺有問題了。

味覺出了問題，身為妹妹的李萌說不認得他，難道是系統将他載入這個世界的時候出問題了？

一邊假裝口中在咀嚼，顧清讓一邊在系統中提交了錯誤排查申請，可得到的結果卻并不能讓顧清讓安心：

【系統自查已完成，未發現任何錯誤。】

顧清讓将李萌和自己味覺失效的情況添加進文字說明，再次提交。

【系統自查已完成，未發現任何錯誤。】

空蕩蕩的口腔進行着無意義的咀嚼，好幾次險些咬到了自己的舌頭，顧清讓下意識收緊了喉嚨，仔細地看向面前的三人。

李志傑忽然放下了筷子，看着妻子平淡地說道：“牛肉這道菜青椒放得太多了，有點辣。”

顧清讓：“……”您還覺得辣啊，我可是什麽味都沒嘗出來。

其餘的兩人反應就不像顧清讓這樣輕松了。李萌伸向牛肉的筷子猛地頓住，然後收回到碗裏，連着她的整張臉都幾乎埋進了飯碗裏，機械地快速一口一口扒着飯。

張淑芬有點驚慌，支支吾吾地說道：“那要不，我給老公你再炒一份？”

李志傑望了張淑芬一會，直看到她的額頭沁出汗珠，才慢慢扯動嘴角，算是露出一個笑容。“算了，下次注意點就行。”

張淑芬看起來卻沒有松一口氣，她很用力地點了點頭。

講真，顧清讓已經開始懷疑，他的上司楝青怕不是對普通人家庭也有什麽誤解。就這詭異的家庭氛圍，哪裏普通哪裏正常了？

一頓食難下咽的飯後，由李志傑先放下碗筷，沒有打一聲招呼，就獨自繞過玄關的木質隔斷，出門去了。

剩下的母女二人都發出了明顯的松氣的聲音。

第二個離開飯桌的是李萌，臨走前，她用她那雙又大又亮的眼睛狠狠瞪了顧清讓一眼。

顧清讓總算也能放下碗筷，張淑芬卻擔憂地說道：“怎麽了阿凡，你怎麽連這一碗飯都沒吃完？真被你妹妹的玩笑氣到了？”

顧清讓笑着說道：“怎麽會呢，是天氣熱，我胃口不太好，沒事的。”

“媽，我出去轉轉，順便消消食。”顧清讓打算出去看看，總呆在屋子裏也很難遇見快穿者。

張淑芬收拾碗筷的手一頓，擡頭望向顧清讓，那目光幾乎讓顧清讓覺得有些怪異。

然而這位母親只是微微一笑，說道：“去吧。”

顧清讓被這個四口之家種種違和之處已經擾動得有些不安，立即轉身，就和李志傑一樣，繞過就由一塊簡陋木板構成的隔斷，拉開房屋的大門——

下一秒，應該說下一個剎那，僧祗律中的0.018秒之後，顧清讓發現自己坐在椅子上，李凡房間裏書桌前的椅子上，正對着一片漆黑的電腦屏幕，他甚至能在邊緣內彎的屏幕中看到自己面部扭曲的倒影。

顧清讓的心跳立刻就快了起來。

怎麽回事？

自己剛剛明明是在一樓拉開房門走出屋去，怎麽拉開門就回到了二樓的房間裏？

顧清讓猛地站起身，來到床頭，拿起電子鐘反轉過來。上面的顯示的時間為：2007年7月26日下午5點13分42秒，一眨眼，數字末尾變成43秒。

仔細地再次确認了時間，顧清讓這才動作略有僵硬地将鬧鐘放回了床頭櫃上。

過去了兩個小時……這兩個小時去哪了？或者說，他在這兩個小時裏做了什麽？為什麽他缺失了兩個小時的記憶？他除了沒有味覺之外難道還有其他的病症？

顧清讓覺得這一次總不可能還沒有問題，立刻填寫了文字說明，提交給系統。

【系統自查已完成，未發現任何錯誤。】

顧清讓平複了一下呼吸，開始了動作。他拿起睡枕看了看床頭，又拉開床頭櫃的抽屜，再回到書桌上搜尋了一番，并沒有找到手機。一個17歲的孩子沒有手機？

顧清讓打開了電腦，好一會屏幕亮了起來，卻顯示出密碼輸入界面。

嘗試了幾個最簡單的密碼都沒有奏效，顧清讓只得放棄。

沒有任何可以搜查私人信息的地方，顧清讓被接連的狀況刺激得有些煩躁，原地轉了幾圈之後，又打開了書桌的所有抽屜，只在裏面發現了好幾本看起來內容十分暴力血腥的低俗小說。

顧清讓忽然蹲下身，望向床底，還真被他看到了一個箱子。

拖出箱子過程翻騰出了巨大的煙塵，顧清讓屏住呼吸，看着這個布滿了灰塵的紙箱，還是打開了這個看起來許久沒有人碰過的紙箱。

也不算太意外，裏面全都是色-情雜志。

可是越往下翻，這些色-情雜志卻越來越不對勁，內容越來越暴力，照片上的女孩年紀也越來越小……紙箱的最底部，則是一疊包裝圖片均不忍直視的光碟。

顧清讓有些無力地坐在了地板上。

自己……李凡，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将紙箱重新塞回床底，甚至小心地将上面自己的手印抹去，顧清讓重新站了起來。他走到書桌前，拉開了窗簾。

透過玻璃，一陣刺眼的陽光照射進來，顧清讓終于看到了房屋外面的世界。

這扇窗戶并不朝向街邊，而是朝着自家後院，看來這裏地價真夠便宜的，居然還帶後院。

但是李凡的父母顯然并沒有認真照料過自己的後院，院子裏雜草叢生，在中間的土路兩側，植物們在烈日下無精打采地垂着莖葉，草叢裏隐隐露出兩個自行車輪胎，右邊角上則有一間平房，可能是車庫或者是雜物間。

再遠一點，則是稀疏分布的房屋，大多不到三層，點綴到模糊的視野盡頭。

顧清讓嘗試着去打開窗戶，卻發現窗戶鎖是壞的，打不開。

沉默了一會，顧清讓忽然伸手去掐自己的大腿，然後加大了力氣，甚至狠狠扭了一下大腿上的肉。

果然不痛，一點感覺都沒有。

顧清讓掀起褲腿，卻在大腿上看到了兩團青紫。

通過剛剛的翻找，顧清讓确定沒有剪刀，于是轉身走到房間門口，手輕輕地搭在圓形的門把手上，一點點拉開了房間門。

沒有任何狀況出現，眼前是他已經見過一次的走廊。

走出房間的顧清讓向左看去，樓梯口的左邊，正是李萌的房間，而房間門正拉開了一條縫，一個矮小的身影站在縫隙裏，冷冷地看着他。

就在顧清讓被突然發現的人影驚得頓住呼吸時，李萌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就像她不曾出現過一樣。

走廊上只剩顧清讓一個人，從走廊上往下看，一樓也靜悄悄的。

顧清讓再次從吱嘎作響的樓梯走下，看了一眼房屋的大門，卻沒有急着再去，而是轉去了廚房。廚房不大，但卻收拾得很幹淨。

顧清讓從刀架上取下最小的一把水果刀，在左手的掌心劃了一刀，頓時皮肉就撕裂了開來。

但是，依舊一點都不痛。而且，沒有血從傷口中流出來。

顧清讓用右手将水果刀插回刀架，然後擡起左手，認真地看着自己的掌心，仔細到能觀察出裂縫兩側的粉色肌肉微微翕動着，卻真的一點血也沒有流出來。

顧清讓伸出右手的手指，正要把傷口扒得更大來進行觀察——

“阿凡，你在做什麽？”

顧清讓回過頭，正看到張淑芬逆光站在廚房門口的身影，顧清讓看不清她隐匿在陰影中的臉。

“媽，我打算把廚房的垃圾帶出去倒了，夏天溫度高，免得長蟲子。”顧清讓鎮靜地說道，一邊從垃圾桶中拎起塑料袋。

“你又要出去啊？”張淑芬卻問道。

“嗯。”

沉默了兩秒，張淑芬忽然笑道：“阿凡長大了，懂事了，出門了早點回來啊。”

顧清讓點了點頭，從張淑芬身邊擦身而過。

再次繞過那塊由簡陋木板構成的影壁，顧清讓左手拎着垃圾袋，站在房屋的大門前，他伸出沒有受傷的右手，搭在了防盜門的長條金屬把手上，緩緩下壓。

咔嚓。

門鎖開了。

顧清讓面無表情地一點點拉開大門，沒有任何事情發生，金屬門的邊緣一點點向他靠近，門外的世界即将展現在他眼前——

毫無預兆地，顧清讓再次回到了房間的座椅上。

被他拉開的窗簾之間，窗外一片漆黑。

房間裏是亮的，燈不知道被誰打開的，窗戶玻璃和電腦屏幕各自扭曲地呈現着男孩模糊的面容。

顧清讓嘆了口氣，先舉起了左手，傷口已經稍稍合攏了，但一道長長的裂痕仍舊顯眼。

面前正攤着一本練習冊，呈現的頁面上習題正做到一半，而他的右手裏正拿着一支筆。

又嘆了口氣，顧清讓站起身，放下了筆，再次走向床頭拿起電子鐘。2007年7月26日下午8點27分02秒。

這一次，是過去了三個多小時。

顧清讓沉默地走到房間門口，沒有任何猶豫地拉開房門。門外是昏暗的走廊。

這一次李萌的房間是緊緊關閉着的，并不知道她是否在房間裏。

顧清讓徑直走下樓梯，樓梯下，電視機正開着，張淑芬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電視機的光映得她略顯蒼老的臉一片慘白。

張淑芬轉頭看向顧清讓，緩緩拉開嘴角露出一個笑容，她柔柔地問道：“怎麽，阿凡還想出門嗎？”

顧清讓也假笑了一下，說道：“不了，都這麽晚了，我去廚房倒杯水喝。”

轉身之前，顧清讓看了下電視屏幕，裏面正顯示着一對情侶在擁吻，右下角的文字顯示着：《愛情實驗》第13集。倒像是中年婦女愛看的韓劇。

顧清讓轉身走進廚房，打開了燈。

垃圾桶裏有塑料袋，但卻沒有垃圾。

那麽在李凡缺失記憶的那一段時間裏，是真的走出了房屋門，在街邊倒掉了垃圾？

顧清讓得不出答案。

再看一眼垃圾桶，顧清讓走到冰箱面前，打開了上下兩扇門。冰箱上層就零散放着些蔬菜，大部分是空的，下層的冷凍層卻塞得滿滿當當，只放着一種東西，凍肉。

顧清讓沉默地關上冰箱門，走到水壺邊，從旁邊的一排玻璃杯中拿出一個，給自己倒上了水。

拿着杯子，顧清讓關掉廚房燈，走回到客廳，客廳沒有開燈，黑暗中只有電視機在發光。

顧清讓走到沙發邊上，說道：“媽，我陪你一起看看電視呗。”

張淑芬有些驚訝，但很開心地說道：“那敢情好，難得兒子為了陪我，願意看自己不喜歡看的電視劇，媽媽可感動啦。”

顧清讓笑了笑，在張淑芬身邊坐下，将水杯放在了茶幾上。

擡起眼看向電視後，顧清讓的視線頓了頓。

他記得在他走進廚房之前，張淑芬看的是《愛情實驗》第13集。

現在，她看的是《愛情實驗》第9集。

顧清讓沒有說話，開始耐心而細致地看這部愛情電視劇。畢竟，出不了門，沒有手機也打不開電腦，甚至連報紙都找不到，看電視可能是他目前了解外界唯一的辦法了。

雖然是從中間開始看，但這部電視劇的內容并不難理解，就是主角男女為了測試彼此是否愛對方，而進行各種各樣的實驗。內容就和顧清讓之前世界裏的每一部低分偶像劇一樣乏味而費解，充斥着惡俗的橋段和廉價的感動。

看着看着，顧清讓已經有些犯困了，但他強撐着沒讓自己睡着。

自從他來到這個世界，清醒的時間只有差不多半個小時，現在卻困了，他不敢睡，于是拿起茶幾上的水杯，将杯中的水一飲而盡。

張淑芬體貼地說道：“我去給你添點水。”然後拿起空水杯，起身離開了沙發。

顧清讓繼續強打精神，看着電視中的男女主角進行毫無意義地吵架。

吵着吵着，忽然，女主角側過頭，向電視機的方向看來，問道：“你說，他到底愛我嗎？”

就像在問顧清讓一樣。

顧清讓的背脊整個僵硬了，困意迅速消散，他瞪着酸痛的眼睛，目不轉睛地望着電視屏幕，看着漆黑中唯獨發光的這一處方塊。

接着，男主角也扭過頭來，朝顧清讓的方向看來，問道：“你說，她到底愛我嗎？”

電視屏幕裏的兩個人同時看了過來，仿佛在等待顧清讓的回答。

一片死寂中，顧清讓甚至能聽到自己吞咽唾沫的聲音。

忽然，顧清讓感覺自己右耳被吹來一陣氣。

顧清讓緩緩側過頭，正對上張淑芬和他成垂直方向完全呈水平側倒的臉。

相當明顯的紋眉和紋眼線痕跡下，是一雙半隐沒在陰影中的黑黢黢的眼，在電視機慘白的光線中，直愣愣地，近距離地瞪着他。

“你說，他們到底相愛嗎？”張淑芬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