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四口之家05
吃完午飯後, 李志傑照例拎着他的破舊公文包出門了。
全程沒擡起臉來的李萌在父親離開家後,快速就爬上了樓梯,全程一個正眼都沒看顧清讓, 顧清讓更是連看李萌正臉的機會都沒有。
怎麽, 第一天不認識他,第二天認識他,到今天又不認識他了?
顧清讓實在是有點猜不透自己這妹妹今天又拿着什麽劇本,正恍神着, 還是張淑芬叫他,才清醒過來。
顧清讓這才發現, 不知不覺間, 他竟然在吃完滿滿一碗飯後,連他面前的一個盤子都吃空了,而他根本就不記得盤子裏原本是一道什麽菜。
怎麽會這樣?
張淑芬頗為欣慰地望着他說道:“這才是我家阿凡嘛,男孩子就該多吃點, 要不媽再給你添一碗飯?”
顧清讓立即擠出笑容說不用了,殘留在口腔裏的食物餘味此刻只覺得奇怪,顧清讓越嘗着越覺得不對勁,外界的事情再怎麽詭異也可以說與他無關,吃進肚子裏的卻不能這麽置身事外了。
顧清讓也連忙上了樓梯,沒急着回房間,而是先去了洗手間。他想刷牙。
手剛握住洗漱杯,動作卻僵住了。
不對,自己前天看到的牙刷是藍色和粉色, 另一只倒還是粉色,怎麽今天杯子裏的牙刷變成了灰色?難道是張淑芬給他換了新牙刷?
顧清讓将灰色的牙刷從杯子裏抽出,放在眼前仔細打量,只見白色的刷毛微微外翹,看着顯然是用了一段時間了。是李志傑上樓來刷牙了嗎?那之前那根牙刷呢?那只失蹤的藍色牙刷難道也不是李凡的?還是自己記錯了顏色,一直都是這根灰色的?
掃了眼垃圾桶,裏面只有白色的紙團,不見扔掉的牙刷。
手上的這只灰色牙刷顧清讓實在不想用,只好打開洗手池下面的抽屜,看看有沒有新牙刷,還真看到一只包在塑封裏還沒打開過的牙刷——藍色的牙刷,正是他之前用的那只。
顧清讓沉默着拆開包裝,将新牙刷拿了出來,用水沖了下,接着拿起牙膏——牙膏也不對。
明明記得之前是只剩小半管的黑人牙膏,現在變成了還剩大半管的高露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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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牙刷連着牙膏一起換了?還是自己幹脆全部記錯了?
口腔中,米飯的糯香和肉類的鮮美以及蔬菜的清甜混雜在一起,卻顯得愈發難以忍受了。
顧清讓用牙膏在牙刷刷毛上擠出滿滿的一條,開始用力而又細致地刷牙,每一顆牙齒的裏裏外外他都來回刷過,直到好幾處牙龈都出了血,他才停下手來,開始漱口。
刷完牙回到房間的顧清讓,第一眼就看到放在床頭的小醜面具,藍色的眼眶直愣愣地望着他,紅色的嘴勾勒出一個怪異而猙獰的笑容。
顧清讓對自己的記憶已經沒什麽信心了,他甚至不确定自己下樓前在床上醒過來的時候,這面具是不是就在他的床頭。
走上前去,顧清讓拿起這個依舊髒污的小醜面具,面具空洞的口唇之下,是他泛白的手指。
顧清讓真的覺得,此時此刻,自己就像個無知的小醜亂入了一幕劇情波雲詭谲的危險舞臺,臺上發生的每一幕他都似懂實則非懂,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時會從高高的臺上被推下去,摔個粉身碎骨……
——砰!
突如其來的聲響吓得顧清讓手一抖,面具摔在了地上,紅色的嘴扭曲的大張着,仿佛摔死後的屍體溢出鮮血。
——砰!
顧清讓這次聽到了聲音的來源,是在窗戶上,有人用石頭砸在了他的窗戶玻璃上——而他明明曾經是把窗戶打開的。有人進了他的房間把窗戶關上了。
此時卻顧不着這些了,顧清讓仍抱一絲希望這是薛首義的舉動,他無視了系統并未顯示任何快穿者的靠近,連忙走到窗邊,向外看去——
卻是一個穿着藍色t恤的男孩舉着彈弓,沖着他龇牙咧嘴。
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湧上顧清讓的心頭,顧清讓來不及思索,匆匆撿起地上的面具,正要走出房間,卻又鬼使神差地後退兩步,拉開衣櫃門,套上一件外套,将面具藏在外套裏,這才匆匆走下樓梯。
客廳裏的張淑芬正在看電視,在這樣莫名急切的心情中,顧清讓卻依舊強迫自己仔細看了一眼電視機的畫面。
畫面中是一張正在哭泣的少女的美麗面龐,右下角的文字顯示着:《眼淚之花》第13集。
換了一部電視劇,卻還是第13集。
顧清讓匆匆打開後門,來到後院裏,卻又看不到任何人影了。
狂躁的情緒啃噬着他的喉嚨,瘙癢難耐,顧清讓的大腦卻像和身體其他部分脫離了開來,冷靜地指揮着他的身體來到了草叢中自行車所在的地方,只見一個男孩果然蹲在草叢裏,正舉着彈弓瞄準着他。
看到自己被發現了,男孩也不慌,收回了彈弓,龇牙咧嘴笑了起來,露出一口漏風的黃牙,惡狠狠地說道:“傻逼!把老子的面具還回來!”
顧清讓漸漸鎮定了下來,只有心髒還跳得略快,連帶着太陽穴一抽一抽,他問道:“我憑什麽還給你,我有什麽好處?”
男孩一聽到顧清讓不願意,表情立刻冷了下來,站起身來漠然仰視着顧清讓,臉倒也不難看,普普通通的五官,顴骨上一粒小小的痣。
男孩依舊是滿嘴成髒:“老子他媽讓你還就還,不還老子弄死你!”真是受《古惑仔》遺毒不輕。
顧清讓索性就用香港老電影的套路說道:“我可以把面具還給你,但你得用情報交換,任何我覺得有用的情報都可以。”
男孩愣了愣,一雙眼眯成縫來打量顧清讓,過了會,又笑了起來,說道:“你小子有趣,老子陪你玩,老子告訴你關于李萌的情報,你要不要。”
顧清讓心頭一跳,面上卻不顯半分,只點了點頭,說道:“可以。”
男孩歪頭向草叢裏吐了口唾沫,忽然脖子整個轉過90度,朝着顧清讓嘎嘎地笑,用他難聽至極的粗砺聲音說道:“李萌她其實不是個瘋子,她說的話都是真的!哈哈哈哈哈,大家都知道她在說真話,但是沒有人願意相信她哈哈哈哈哈哈!”
來不及細細思索男孩的話,顧清讓立即追問他:“大家是誰?為什麽沒人願意相信她?你怎麽知道她不是個瘋子?”
男孩卻像沒有聽到顧清讓的其他問題似的,在他放縱的磨鋸子般的笑聲中說道:“我什麽知道她不是個瘋子?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是因為老子知道她是個騷婊-子!快把面具還給老子!”
罵他就算了,顧清讓實在聽不下去一個小小年紀的孩子這樣辱罵一個小女孩,喝道:“嘴巴放幹淨點!”可他也知道,和一個十來歲正在叛逆期的孩子争辯是毫無意義的,世界的中心都是對方的,其他人都是傻逼。
男孩果然只是不耐煩地擺了擺說,說道:“行了行了,是男人說話算數!別逼逼有的沒的!”到底沒有再罵。
言出自然是要必踐的,男孩已經提供了情報。顧清讓從外套裏取出了面具,在男孩伸手搶過的時候問道:“你到底是誰?”
男孩将面具戴在臉上,藍色的眼眶裏露出一雙殘暴而放肆的眼,紅色的長弧口裏嘻嘻地說道:“老子是誰,你真的不知道嗎?”說完就轉身跑了。
顧清讓站在原地,看着戴上面具的男孩敏捷地翻過白色的籬笆,消失在視線中。
你是誰,我本來有猜想,現在反而是真的不知道了。
顧清讓真的猜想過,在這一片混亂的世界裏,這個男孩有可能是李凡的小時候,雖然他一萬個不願意接受,自己扮演的角色的童年是如此的令人嫌惡。
可他确定自己的顴骨上沒有痣。在這樣落後的小鎮裏,他也沒有方法把這顆痣點掉。
什麽叫做李萌的話說的都是真的?她本來沒有李凡這個哥哥其實是真話,這點只有顧清讓知道真相,可李志傑殺了張淑芬也是真話嗎?那現在正在看偶像劇的張淑芬又算是什麽?僵屍還是喪屍還是克-隆體?這個男孩又怎麽知道李萌說的都是真話?那個大家是哪個大家?到底曾經發生過什麽?
顧清讓最不安的,是那句“騷婊-子”如果不僅僅是一句罵人的髒話,而是意有所指,再和李凡房間裏的孔洞以及色情雜志聯系起來……
似有所感一般,顧清讓回過身,仰起頭看向二樓,自己的窗戶隔壁,李萌所在房間的窗戶後正站着一個嬌小的身影,居高臨下的望着他,然後猛地拉上了窗簾。
顧清讓真的受不了這些人雲裏霧裏的做派了,讓他一個吃瓜群衆根本沒法安心吃手裏的瓜。
好,不是說李萌說的話都是真話嗎,與其自己在這裏猜,倒不如直接去問。
下了決心,顧清讓索性直接開始動作,打開後門回到房屋後,還不忘再看一眼電視機熒幕。
哼,果然從《眼淚之花》第13集變成了《眼淚之花》第9集。
這是13和9兩個數字第三次出現了,這絕對是這個世界或者某個隐藏在帷幕後的存在給予他的線索和暗示。
這個線索先且放下,顧清讓還是要先找李萌。
和張淑芬匆匆寒暄了兩句後,顧清讓走上樓梯,敲響了李萌的房門。
李萌沒有開門。
這倒也在顧清讓的預期中,敲門又不是什麽難事,顧清讓锲而不舍地繼續敲就是。
如果李萌真的沒瘋,前天她說出沒有自己這個哥哥,昨天她說出爸爸殺了媽媽,顧清讓倒想知道,她今天會說出什麽。
吱呀一聲,李萌打開了房門。
隔着門縫,面色蒼白的李萌仰着頭望着顧清讓,一雙大大的眼眸注視了半晌,輕聲喊道:“……哥哥。”
顧清讓心裏松了口氣,想着至少李萌還是認得自己哥哥身份的,那應該多少還能溝通?
顧清讓小心地問道:“萌萌,我能進來嗎?”
李萌一雙大眼仔細地望了下顧清讓的背後,确認沒有其他人之後,這才把房門又拉開了一些,讓顧清讓勉強通過。
一等顧清讓進了屋,李萌就關上了房門。
顧清讓餘光掃了一眼堆滿了床頭的毛絨玩具和布偶娃娃,不免又想到這些玩具底下芭比娃娃們的屍骸,前世的一些心理學知識浮現在了腦海中,讓他心頭愈發地沉重。
“哥哥。”身後的李萌叫到。
顧清讓回過身,看着站在陰影中的女孩。沒有開燈,窗簾又拉上了,房間裏的光線實在很暗,顧清讓看不清女孩的表情。
“哥哥,”李萌第三次叫喚道,接着聲音鎮靜地扔下一枚重磅炸-彈,“我知道你已經死了。”
顧清讓立即低下頭,即使房間光線再暗,他至少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在地面上的影子。
顧清讓:“……”
嗯……要不,小妹妹你給我說說咱這個世界用的是哪個體系裏的鬼怪?東方沒有影子的鬼魂?還是歐美怕十字架的僵屍?這樣我能努力理解一下你的話?
沒有反駁,顧清讓問道:“誰殺了我?”語氣倒也是十分鎮靜了。
李萌在陰影中回答道:“……是爸爸。”
行吧,咱爸又要殺老婆還要殺兒子,怕不是也有點忙。
顧清讓接着問道:“爸爸也殺了媽媽?”只是想再确認一次李萌昨天的說法。
萬萬沒有想到,李萌卻驚訝地否認道:“爸爸沒有殺媽媽啊!”
顧清讓:“……”
那個一口爛牙的男孩給老子滾回來!你不是說李萌說的都是真話嗎!
顧清讓硬着頭皮說道:“可是你昨天說,爸爸殺了媽媽。”
“我昨天……”黑暗中的女孩聲音已經開始不穩,聲音變得尖銳起來,“我昨天,我是說了……我沒有說!我沒有說!”
顧清讓根本還來不及說話,就聽到李萌尖叫了起來:“撒謊!撒謊!騙子!騙子!”
原本以為李萌在指責顧清讓是個騙子,在顧清讓來得及組織語言面對再次措手不及的局面前,只聽到李萌的聲音又變得凄厲而哀切,她哽咽着說道:“他們都說我是騙子,大家都說我是個騙子……”
一聽到“大家”兩個字,顧清讓腦海裏的弦像被一只手波動了似的,他連忙蹲下身,扶住李萌的雙肩問道:“大家是誰?萌萌你放心告訴我——”
卻問不下去了,顧清讓這才看到,李萌小小的臉上全是眼淚。
李萌雙眼空洞地望着顧清讓,慘笑着說道:“哥哥,大家沒說錯,我真的是個騙子……”
話音一落,就雙眼翻白暈倒在了顧清讓的懷裏。
顧清讓剛出現的思緒立刻坍圮成無,他焦急地叫喚着李萌的名字,卻無法喚醒懷中的女孩,直到确認女孩鼻子下的呼吸還是正常的,這才稍稍鎮定了下來。
顧清讓連忙抱起李萌,把她放在了床上。
聽着李萌平穩的呼吸聲,顧清讓抽得發痛的太陽穴勉強算是消停了些。
顧清讓蹲在床邊上,再次清晰地看到了女孩手腕處密密麻麻的傷痕——只能是自殘甚至是割腕自盡留下的。
忽然,顧清讓看到床頭櫃上壓着的一疊蠟筆畫,而最上面那張,畫得正是張淑芬胸口插着菜刀倒在血泊裏。
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顧清讓伸手拿起了那一疊蠟筆畫,總共是四張泛黃的畫紙。
第一張,張淑芬胸口插着菜刀倒在血泊裏;第二張,李凡胸口插着菜刀倒在血泊裏。這兩張畫都是李萌之前給他看過的,下面還有兩張,顧清讓之前沒看過。
第三張,是李志傑胸口插着菜刀倒在血泊裏;第四張,是一個穿着粉裙子的小女孩胸口插着菜刀,倒在血泊裏。
四口之家的一家四口,是全部都死了嗎?自己也死了嗎?
蠟筆畫上原本零散放着幾支筆,有蠟筆有圓珠筆有鉛筆。
顧清讓拿起削得尖利的一只鉛筆,猛地紮進了自己的左手心——
痛!
痛得倒吸氣的顧清讓将鉛筆從掌心拔了出來,噗呲一聲中,掌心的肉孔裏,鮮紅的血液溢了出來,順着掌紋滴落在地板上。
最開始沒有味覺沒有痛覺不會流血,到現在有了味覺有了痛覺會流血。
這到底算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