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三口之家17

隔着一具屍體, 顧清讓和李萌對視着。

顧清讓看着李萌紅了眼眶,她咬着嘴唇,默默跨過李平的屍體, 下了床, 一把抱住了顧清讓。

手臂上的皮膚感受到了滾燙的液體,顧清讓這才知道,李萌哭了。

承受了這麽多的傷害和絕望,顧清讓只見過李萌哭了兩回, 都是在今晚。一次是她知道了顧清讓發現了她的悲慘經歷,一次是她看着顧清讓幫他殺死了締造她悲慘的罪魁禍首。

是這個女孩一片死灰的世界觀被颠覆了嗎, 她發現, 原來這個世界裏,真的會有人來救她。她被出生在這個世界上,不全是為了被折磨。

“謝謝哥哥,謝謝你……”

顧清讓擡起手, 輕輕落在女孩顫抖的肩上,然後慢慢加重了力道,将李萌弱小的身軀摟在懷裏,嘆息着說道:“沒事了,不會再有人能欺負你了。”

“不會再有人能欺負我了”。這正是李萌不久前狠戾的宣言,現在,她多少能有些安全感了吧。

可是李平死了,這一切還沒有結束。

顧清讓推開窗,窗外的世界沒有任何變化, 一片凝固的死寂;他也沒有收到任何系統通知。

最明顯的就是,面前的電腦屏幕中只出現了兩位密碼,還是沒有解鎖,他不算發現了所有的“真相”。

壓抑下每一位密碼所包含的意義,顧清讓快速掃了一眼胸口插着菜刀死不瞑目的李平,他牽着李萌的手,離開了房間。

他殺人了。

從一個生命變成生命掠奪者,顧清讓冷靜地知道,這其中的身份變化必然不是他能立即消化的,變化已經發生了,他的意識甚至甚至還不能立即知曉所有的變化,殺人會帶給他的影響,也不是他此刻能預料到的……就像一個不知道自己得了什麽病的病人,在病征出現以前,患病的陰霾已先籠罩在心頭。

而這條漆黑的走廊,依舊是這麽的寧靜,仿佛一切都沒有變化。

顧清讓張開口,想要打破這份寧靜,仿佛打破了外部世界的寧靜,就能讓他內心世界的不寧靜顯得能夠接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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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顧清讓只是啞然一笑,想着心裏矯情一下就行了,沒必要矯情出來,那就太不爺們了。

沒有殺過人,或許并不只代表善良,還代表沒有被生活壓迫至無路可走的境地,他穿越了那麽多世界,并不是每一個都像他曾活着的世界那樣和平有序,多的是命運迫人、環境迫人、人迫人,人殺人或被人殺,他都見多了,此刻輪到他,也不算意外,遲早的事。甚至,他還能這樣想,他不是為了自己的私欲而殺人,而是為了幫助一個悲慘的小姑娘阻斷悲慘,這樣內心無謂的道德和良心也能平複一些。

真的是,人類在和平的社會長大,就會忘了自己是來自物競天擇的叢林,生殺予奪,這是遺傳在基因裏的天性和本能,面對自己野獸的一面,終歸是有些難的。

顧清讓接着的想法,竟然是找許喟聊聊,他覺得許喟幾乎已經超脫了人性和獸性,或許能為顧清讓初涉殺戮的後輩指點一下迷津。

下意識的,顧清讓使用了系統裏的搜尋快穿者數量的功能。出現的結果卻讓顧清讓本就略快的心跳再次戰栗起來——

【獲取地圖內快穿者的數量中……】

【已知地圖內快穿者數量為1。】

顧清讓只來得及向李萌留下一句“你先回房間”,就一步三個臺階地躍下樓梯,猛地穿過短廊,拉開後門沖進後院裏。

2007年的7月30日,正是農歷十七,月正圓,像一只巨大的沒有瞳仁的眼珠,默默地俯瞰着人間,俯瞰着顧清讓。

顧清讓狂奔着穿過後院,沖到角落的平房前,發現大門緊閉,一顆心焦灼地幾乎要燙傷胸膛,他用力地拍擊着大門,喊道:“許喟——”

又覺得自己傻,拍門有什麽用,連忙手忙角落地去摳門鎖,咔擦一聲,門沒鎖,顧清讓連忙把門打開。

【系統掃描,發現快穿者許喟靠近中。】

直到聽到系統通知,顧清讓的一顆心髒才落回了原地,猛地灌進頭部的血仿佛也跟着回落,一瞬間顧清讓甚至覺得恍惚,一個趔趄就要往地面栽倒——然後被一雙有力的手臂穩穩地扶住了。

許喟微微皺着眉望着他,關切地問道:“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顧清讓下意識攀住許喟的肩膀,腳下站穩了,松開手,口中自己就冒出了詞:“你沒事就好。”

許喟笑了笑,沒有詢問顧清讓這麽匆忙趕來的原因,而是接道:“你就放心吧,我這種大魔王,就像你說的,人型天災,能出什麽事。”

許喟本以為會看到顧清讓失笑的模樣,卻見到對方愣愣地看着自己,說道:“許喟……我殺人了。”

許喟愣了一秒,接着很快就問道:“誰?”

又在顧清讓開口前更快地開口:“李平?”

顧清讓眨了下眼,點了點頭。

已經接受了“人型天災”設定的許喟十分淡定地拍了拍顧清讓的肩,溫和地說道:“那你也放心,你這不算殺人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許喟就看着顧清讓的目光立即變得銳利起來。

“我明白了,”顧清讓平穩下來,接着說道,“我還剩最後一點猜想要确認,得麻煩你陪我走一趟,行嗎?”

許喟說道:“卻之不恭,我很樂意為顧小少爺效勞。”

接受了來自“顧小少爺”的白眼後,許喟感到了一陣迷之愉悅,這才說道:“不過在出發之前,這裏有一樣線索或許是你會感興趣的。”

顧清讓跟着許喟走向雜物間深處,這一次有了許喟的陪伴,這個曾經帶給顧清讓無限恐懼的地方,自然是一點也不可怕了。

顧清讓原本以為以為許喟會帶着他去最裏面那間房,畢竟那個冰櫃是整座平房裏最詭異的存在,然而許喟卻帶他進了倒數第二間房,那間擺着廢棄家具的房間。

房間的正中央,依舊擺着那面總令顧清讓感到不安又奇異吸引着他的落地鏡。

“走吧,一起去看看。”許喟在他身邊說道。

兩人來到落地鏡面前,鏡面已被許喟擦得幹淨,平滑的鏡面裏,呈現得卻不是顧清讓和許喟的身影,而是另外兩個人——

已經死去的張淑芬和李平。

鏡子裏,是顧清讓已經相當熟悉的前屋客廳。客廳裏的張淑芬和李平都顯得有些焦躁。

李平不住地走動着,一邊煩悶地扯着自己的頭發,忽然嘶嘶地說道:“李萌那個婊-子,居然敢報警?這年頭哪個妹妹會報警舉報自己的親哥哥?”

張淑芬也皺着眉,卻不忘教育自己的長子,她說道:“阿平,怎麽能這麽稱呼自己的妹妹?”

李平嗤了一聲,這回卻沒反駁,反而軟了語氣:“媽!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你的寶貝女兒明顯是想讓警察把我抓走啊!你得管管!真讓李萌捅出去了,不僅是我,咱爸也得——”

“住嘴!”張淑芬第一次以如此嚴厲的聲音說道。

李平讷讷閉了口,忽然側頭向鏡子右側望去,欣喜地喊道:“爸爸!”

只見從鏡子的最右邊緣,走入了一個——擁有人型輪廓的模糊身影。

張淑芬也看向了那團影子,想要開口,卻收了聲,仿佛在等待那團影子先開口。

李平卻急忙地繼續說道:“爸!你也來勸勸媽媽,只有咱媽和咱們一個說法,李萌那個賤——她說的話才會沒人信。”

那團影子沉默了會,終于發出了聲音,發出的卻不是人的聲音,而是和他的身影一樣模糊的雜音,相當刺耳。

鏡子裏的李平卻聽懂了,他連忙轉身看向自己的媽媽,說道:“媽,你聽着,咱爸都求你了,咱爺倆平時多傲氣的人吶,現在都來求你了,媽,你就當幫幫咱這個家!”

原本愁眉不展的張淑芬依舊皺着眉,顧清讓卻看得分明,張淑芬的眼睛裏多了別的東西,那是他在李平初次回家時見過的,張淑芬變化了的眼神裏多出的同樣的東西,是驕傲與得意。

現在顧清讓明白了,自從李平回來後,張淑芬為什麽忽然就變得有底氣了起來,她的驕傲與得意來自哪裏。

這個母親,竟然踩着自己的女兒來提高自己在家中的地位。

這個母親,被自己的女兒推下樓梯摔死,還真算不得無辜。

顧清讓沉默地看着張淑芬虛假的臉,看着她嘆了一口氣,慢慢說道:“你們這樣,真的讓我很為難,唉,你們就是在逼我。”

然後,在李平急切的目光中,張淑芬看了眼自己的兒子,再看向那團黑影,微笑了起來,說道:“我明白事理的,不論怎樣,維護咱們這個家,是最重要的事。”

顧清讓感覺自己快吐了。他移開了目光,不想再看鏡中令人作嘔的那些身影。

許喟扶住顧清讓的肩,借着收攏胳膊的氣力将顧清讓稍稍帶偏,正好讓他避開了正面去看那面鏡子。

“我走進這裏,就發現了這面落地鏡的異象。所以,張淑芬和李平是死了?”許喟說道。

“是的,”顧清讓點了點頭,接着說道,“那就是死了的家人會進入這面鏡子,李志傑還沒有死,所以只是一團影子——”

“——阿凡吶,等警察來了,你知道要怎麽說嗎?”張淑芬的聲音,忽然在兩人身旁響起。

顧清讓扭動着僵硬的脖子,看回了那面鏡子。

只見鏡子裏看得清臉的兩個人都透過鏡子盯住了他,那團模糊的人影站在一旁,可顧清讓覺得他也在盯着他,以他陰鸷的目光盯着他。

“弟弟,”李平這回倒親切地叫上了弟弟,他熱情地笑了起來,嘴巴咧得極開,像一個小醜,“你來呀,咱們一家人商量下怎麽說。”

張淑芬也笑了起來,慈愛地望着顧清讓:“你來呀。”

“你來呀。”

“你來呀。”

……

面對鏡中人孜孜不倦的召喚,顧清讓卻反向退了兩步,顧清讓甚至看到,鏡子裏的兩個人再加一個人影,在鏡子裏的身形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就像他們從鏡子深處走來,朝顧清讓走來,就要從鏡子裏面走出來——

一張白布高高掀起,遮住了這面落地鏡。

許喟站在被掀走了白布的餐桌旁,彈了彈衣袖上的灰塵,就像随手做了件小事般,平和地說道:“沒事了。”

不得不說,在許喟見慣了大風大浪般的淡定面前,顧清讓也很難再體會到之前的惶恐和無助。顧清讓看向被白布罩住的落地鏡,稍稍泛灰的棉布後一片悄然,再也沒有人聲。

“別管這面鏡子了,我就是給你看看,”許喟說道,“走吧,你打算去哪?”

顧清讓望着許喟,他剛剛平穩下去的情緒裏,竟然竄出了一絲興奮與好奇,像是在這個壓抑的世界裏,終于取得了一點主動權,顧清讓朝許喟露出一個稍許狡黠的笑容。

“咱們用李志傑的車往小鎮東邊開,看看那裏的火葬場,我猜我們應該能達到小鎮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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