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婚

那天是葉絡兒新婚大喜之日,黃昏時分兩頂小粉轎從側門擡了進來,擡進了這陌生的大院子裏。

夜已深了,賓客還在開宴席麽?不得而知,深宅大院,大到連院子裏的動向都傳不過來,葉絡兒等得有些不耐煩,輕輕掀開粉紅色的蓋頭一角。

這是一間很大的屋子,屋梁也挑得很高,越發顯出人在裏頭的渺小,雕花的梨木床散發着幽幽的甜香,屋裏挂滿了粉紅色的綢緞裝飾,床單也是粉紅色的,衣裳也是粉紅色的,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訴她,這是納妾之禮。

這一切的一切跟葉絡兒的想象都不同,自打懂事起,就滿心以為将來會嫁一個門當戶對的男人,知冷知熱,斯擡斯敬地過一輩子。

直到三天前,老父親淚流滿面地告訴她,家中經營不善,已是負債累累,債主要抓了他去見官,只能講葉絡兒拿去抵債,嫁給那個年長她二十多歲年近不惑的中年男人為妾,葉絡兒才恍然明白人生從來不在自己的掌控中。

臨行前,母親一再安慰,嫁給傅家為妾不算委屈,就算不是抵債,多少好人家的女兒都想攀附進傅家。

葉絡兒什麽都沒說,默默地看了對面緊閉的大門一眼,那個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鄰家哥哥,再見了,再也沒了偷偷看你一眼,卻發現你正偷偷看我的時光了。

百裏外的傅家有多大,她不知,她只知轎子從進門到擡進這個院子,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時間。

就像這間房,別院偏房,還是大得一眼看不完,還想再多看一眼,喜娘已經按下了她的手:“十二姨奶奶不要自己揭蓋頭,不吉利的。”

二更已過,那個該成為她郎君的人還沒有來,是了,今兒一起進門的是兩個姨奶奶,那唯一的郎君會去哪裏?

身旁的喜娘已經開始打瞌睡了,沒接着紅包也是一臉的晦氣。

葉絡兒連日趕路,早已疲乏不堪,此時卻沒有半點睡意。

“吱呀”厚重的木門被推開來,喜娘立馬來了精神,吩咐小丫頭:“快去把喜稱拿來。”

雖然隔着蓋頭,葉絡兒也感覺到有個人影站在眼前,心中不禁慌亂起來,這個要托付終身的人是個什麽樣?

喜稱輕輕撩起蓋頭,葉絡兒不知是羞還是怕,低着頭不敢正視眼前人。默默地垂着頭,卻看見眼前的人穿着一雙精巧的繡花鞋。

“模樣倒是周正得很。”耳畔響起的竟是個新鮮嬌嫩的女聲,雖然刻意壓得很低沉,卻也聽得出這個聲音很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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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絡兒驚惶地一擡頭,卻見手中拿着喜稱的竟是個年輕女子,穿着一身大紅色的的家常衣服,挽着中規中矩的貴婦發髻。

“這是傅家大夫人。”喜娘說道。

葉絡兒慌忙起身見禮。

一只手輕輕按在她肩上,大夫人和聲說道:“明兒堂上見禮也不遲。今日老爺去了新娶的十一姨奶奶的房裏了,我替老爺來完禮。”

葉絡兒有些恍然,喜娘接了紅包便告辭了。

“這是你的丫頭紅妝,以後這兒便是你的家了,缺什麽少什麽只管跟我說。”大夫人說得和氣,卻神色莊重,叫人不敢心生攀附之意。

葉絡兒傻傻地點了點頭。

“你是遠路而來的,想必也累了,早些休息吧,莫誤了明日的早禮。”

大夫人迤逦而去,屋子熄了燈,陷入一片黑暗中,淺淺的呼吸響在寬大的屋子裏,從此她的一生就是在這兒了。

五更天,便有老嬷嬷來叫起。

丫頭紅妝便拿了首飾簪珥來梳妝打扮,一見葉絡兒便笑盈盈地問安,葉絡兒報之一笑。紅妝手巧,不多時就梳了一個美美的簪花發髻,滿頭珠花,發髻正中一個攢絲金鳳,華貴得連葉絡兒都認不出自己了。

紅妝又拿起一只碧玉簪比劃道:“這玉真是通透,成色也稀罕,可發飾也夠多了,再戴也是累贅。”

葉絡兒表示同意:“我也覺得太多了,壓得我脖子都直不起來了,我看也不必這般隆重。”

“咱們傅家可不比別的小門小戶,最講究的就是規矩,姨奶奶第一次去見禮,若是太簡單素雅一則晦氣,二則也是不尊重老爺夫人和別的姨奶奶們。”

葉絡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見紅妝不住地摩挲那只玉簪,眼中盡是喜歡的意思,這滿抽屜的首飾戴也戴不完,說道:“我看你喜歡得緊,這只玉簪就送給你吧。”

大戶人家的丫頭也是有見識的,對于葉絡兒的賞賜并不喜形于色,只是禮貌地道了謝。

“咱們去前堂見禮吧,可別晚了。”葉絡兒催促道。

“哎呀,瞧我這腦子,竟忘了這茬兒。”紅妝一副恍然狀:“姨奶奶快坐下,我給姨奶奶重新梳個發髻。”

“好好兒的,可又重梳做什麽?”

“姨奶奶不知道,傅家規矩大着呢,發髻簡單了不行,僭越了更不行,這正鳳是夫人才能戴的,姨奶奶只能戴偏鳳,我以前是跟着夫人了,一時梳順了手,姨奶奶莫怪。”

葉絡兒不傻,她知道若不是剛才講玉簪贈與紅妝,此刻紅妝也不會想起這茬兒來。

大屋子住着,真冷。

雖然緊趕慢趕,還是遲了一步,堂上的人都來齊了。

老爺夫人坐在正中,下手兩旁坐着十位姨奶奶,年紀不一,年長的已經四十出頭,年輕的尚不足二十,堂前站着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女,那必是昨晚一并娶來的十一姨奶奶紫荊,她一身輕衫裁剪得十分合身,玉簪絹花又有別樣風情,往那兒一站便是一副畫。

“妹妹好生難請,叫老爺夫人和一衆姐姐們一等就是半晌。”十一姨奶奶笑說道。

葉絡兒窘迫地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她不擡頭也知道,一衆姨奶奶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罷了,十二姨奶奶遠路趕來,原是累了,本該叫她休息的,遲了一時半刻的也不是什麽大事,既然人來齊了,那就開禮吧。”

說話的正是大夫人,葉絡兒昨晚沒細看,今日一看才發現夫人竟是如此年輕,雖然一身老氣的裝扮,莊重得有些古板,卻也壓不住青春的氣息,坐在那個不茍言笑的中年男人身邊如同父女一般。

葉絡兒和紫荊給老爺和夫人磕了頭,又依次給衆姨奶奶們敬了茶,紫荊笑意盈盈地從丫頭手裏接過一個托盤說道:“妹妹初來乍到,沒什麽可表示的,再者姐姐們見多識廣,也不稀罕什麽,給每位姐姐一副金鑲玉項圈,和一雙妹妹親自做的繡花鞋,全當是妹妹的一片心意,衆位姐姐莫嫌棄,以後妹妹都仰仗姐姐們關照了。”

葉絡兒又傻了,莫說她沒想到,就是想到了也沒閑錢置辦這些物什,只能看着紫荊和衆姨奶奶們互相說親道熱,自己像傻瓜一般呆立一旁。

這是個她不了解的世界,像一盤規則複雜的游戲,而從沒玩過的她被中途推了進來。

接着便是夫人的訓話,無非是姐妹要和氣,守婦道,持家業,遵祖訓雲雲。葉絡兒看着堂上那個一臉嚴肅的大夫人,鄭重的聲音回蕩在寬大的屋子裏顯得無比悠遠。真像個老夫子,葉絡兒心裏嘀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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