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夫人

這一夜,老爺還是沒來。

第三天,老爺依舊沒有來……

第四天,老爺帶着紫荊去了省城料理生意了。

葉絡兒并不期盼老爺的臨幸,只是恍覺自己有些多餘,又覺得傅家人原本就不純粹的目光裏又多了些東西。

葉絡兒百無聊賴地走在傅家的大花園裏,和紅妝閑話着,傅家也就知剩紅妝肯與她閑話了:“你家老爺快四十了吧,你家夫人怎的這麽年輕,我聽人說你家夫人是原配,你家老爺才娶親不久吧?”

“什麽你家我家的,這裏可是您的家,姨奶奶不要說錯話了。”紅妝提醒道:“夫人的确很年輕,但是已經過門十六年了。”

“十六年?“葉絡兒在心裏嘲笑自己眼神太差:“夫人看着可真年輕,哪裏像三十出頭的人,分明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

“夫人本來就是只有十幾歲,她自打出生就在傅家了。”

“童養媳?”葉絡兒不可思議地說道:“只聽說過許多寒門小戶給不起聘禮養着童養媳,傅家這麽大的家業怎的不是找門當戶對的小姐為妻,卻養一個年紀差了一二十歲的童養媳?”

“姨奶奶不知道了吧。”紅妝像是賣弄才華一般得意:“我告訴姨奶奶呀,那是因為……”

“紅妝。”一個陰沉沉的聲音驀然在耳邊炸開:“你要是管不住這張闖禍的嘴,我自有辦法讓你閉嘴,當初你在夫人身邊時,仗着夫人寬厚仁慈,任由你沒規沒距,現在可沒人護得了你。”

葉絡兒被吓了一跳,轉身一看,是一個約莫二十四五歲的少婦,妝容精致,面目姣好,卻是一臉陰沉,目光冰冷。葉絡兒不認識她,但見她這身氣勢,必是有些身份的,或許是哪位受寵有權的姨奶奶,都怪自己不長點心,人也認不全。

才要行禮問姐姐好,那個少婦冷冷地看着她,客氣卻威嚴地說道:“十二姨奶奶,傅家的規矩夫人一早就說過了,本不該奴婢來訓姨奶奶,姨奶奶也該自重,不該聽的別聽,不該問的更別問,不知道比知道了不該知道的要好。”

葉絡兒連連點頭稱是,直到那人走遠了才緩緩擡起頭來,撫着胸口道:“吓死我了,那人是誰?”

“那是夫人的乳母林嬷嬷,我們怕她倒也罷了,姨奶奶怕她做什麽,她再強也不過是個奴婢,難道還能壓姨奶奶一頭?”紅妝憤然道。

“乳母?”紅妝愣了,她的家雖不如傅家,卻也知道乳母是個什麽樣子,這個冷豔年輕的女子哪裏有半分乳母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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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奶奶別理她,那個風騷的女人其實都三十多歲了,故意打扮地妖妖嬈嬈地,卻成日間罵別人不成體統。聽說她以前是窯子裏的窯姐兒,不知道被先老太爺受用過的,還是被老爺受用過,橫豎也沒混到個姨奶奶,給我們立這個規矩那個規矩,叫人哪只眼睛瞧得上?”這些日子葉絡兒早已習慣了紅妝的尖嘴薄舌,卻也被這番話給砸暈了。看似規矩有序的傅家有多少她從前沒見識過的事。

想到要在這個她永遠理不清的家裏過一輩子,葉絡兒心裏莫名地一陣煩亂,打發走了聒噪的紅妝,自己獨自一人在傅家的花園裏沒有目的地亂逛。

規矩、規矩,傅家到處都是規矩,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用規矩推測不出來的事,說到底規矩不過是約束那些守規矩的人罷了。

天越發陰沉,一如葉絡兒的心情,還來不及往回走,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葉絡兒不敢在雨中奔跑,傅家的規矩女子行不動裙,淋得一身濕透了才走到屋檐下。

雨越下越大,如瓢潑一般,天地間便只剩下着嘩啦嘩啦的雨聲了,葉絡兒不由得心情舒緩了,仿佛所有的抑郁都被這場混亂的大雨消融了。

“嫋晴絲吹來閑庭院,搖漾春如線。停半晌整花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雲偏。我步香閨怎便把全身現 。”嘩嘩的雨聲裏不知什麽時候夾雜着隐隐的昆曲,若隐若現,似有似無。

不時地聽聞一聲,細聽又覺得不曾有,葉絡兒搖搖頭,暗笑自己太想念曾經在家為女時看戲賞花燈的日子了。傅家這種地方,連說話都是各種規矩,誰人敢唱戲?

對面是夫人的畫樓,不知她是否有過年年少活潑的歲月?葉絡兒這麽想着就自熱而然地往畫摟那邊看去,這一看不打緊,畫樓的觀景游廊上竟站在一個女子,穿着一身雨過天青色的薄衫,一頭青絲半束半披着,風雨中衣袂飄飄,青絲飄飄,恍若谪仙,此刻正忘情地唱着昆曲,婉轉的曲調混在風雨中叫人聽不分明。

葉絡兒可沒心思欣賞着畫中人一般的美景,傅家的規矩……這丫頭分明是不要命了,那可是夫人的畫樓,夫人最是一個莊重正派的人,居然在夫人的畫樓上唱這等香豔的曲子。

若是叫人發現了,不被打死也得剝掉一層皮,葉絡兒知道夫人的院子不能随便進,畫樓更是禁地,可現在也顧不得那麽多了,強忍着害怕,瞧着周遭無人,輕手輕腳地上了畫樓。

曲子聽得越發分明了,的确很好聽,很靈動,跟傅家刻板的規矩不是一個調子,葉絡兒不敢進去,站在閣樓的樓梯上沖着那個纖瘦婀娜的身影喚道:“姑娘,你是哪個房裏的丫頭?快下來,夫人的畫樓不能随便上的。”

歌曲戛然而止,那女子卻并未理會葉絡兒的勸導,頭也不回,只悠悠地說道:“我叫梅如畫,唱得好聽麽?”

“好聽。”葉絡兒上前幾步急道:“好聽也不能在這兒唱呀。”

“既然好聽,為什麽不可以唱,你站在這兒,聽我唱。”

“擅自進夫人的畫樓會被打死的。”葉絡兒被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急到不行,伸手想去拉她。

“你既然知道為何還上來?”那悠然的聲音陡然沉了下來,甚是熟悉。

葉絡兒心中一驚,只見那個身影緩緩地轉了過來,葉絡兒吓得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夫人饒命,我…我不是有意冒犯夫人的,我不知道夫人在此,我……”

葉絡兒已是語無倫次。

“偶然間人似缱,在梅村邊。似這等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随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陰雨梅天,守的個梅根相見。”

葉絡兒還在磕磕巴巴地解釋求饒,耳畔的歌聲又響起來。

“我唱得好聽麽?”不知什麽時候歌聲停了。

葉絡兒一身濕透,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好…好聽。”

“你是第一個聽到我唱歌的人。”這是個靈氣的少女的聲音:“擡起頭來,讓我看看。”

葉絡兒不敢擡頭,卻不能不擡頭,微微一擡頭吓得癱軟在地,夫人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明晃晃的長劍,正用絲絹一絲不茍地擦拭着。

葉絡兒連磕頭的力氣都沒了:“我什麽都沒看到,什麽也沒聽到,只求夫人超生……”

“這柄劍是我爹的,十多年都沒用過了,不知道還好不好使。”說話間,葉絡兒眼前銀光一閃,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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