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煙逝

秋風漸起,算來三個月已過去了一半了,梅如畫已經開始咳嗽乏力了,經常與葉絡兒嬉鬧也覺得有些力不從心,時間,還是過得太快。

她也不是沒有猶豫過,蝼蟻尚且貪生,她若不想死,傅老爺也不敢在明面上逼迫她,可是,那樣就會失去葉絡兒,沒有葉絡兒的日子又是怎樣的光景,何況傅老爺不在這上頭做文章也會尋出別的由頭來。

“如畫可好些了,近來天涼了,我看着你這病倒越發嚴重了,不如換個大夫瞧瞧?”葉絡兒端着藥放在梅如畫身邊。

梅如畫端起藥碗一口氣喝下,不接她的話,轉而說道:“今日是中秋了,後院的荷塘裏蓮蓬、紅菱都熟了,我叫人駕一艘小船,我們去采蓮蓬、菱角吧,荷塘中央有個小亭子,沒有橋,只能坐船過去,咱們今晚就在那兒喝酒賞月如何?”

葉絡兒一聽豈有不應允的道理,歡喜了片刻又猶豫道:“如畫身體不好,還是別在外頭受風着涼了,來日方長,等你好了,多少個中秋節都過得,何必緊着今天呢。”

梅如畫噎了一下,她不能告訴葉絡兒這是她最後一個中秋節了,咳了幾聲,葉絡兒撫着她的後背勸說道:“今兒中秋,必定是有家宴的,你也少不得應付人情往來,就是家裏的姨奶奶們也得盡個面子……”

“我不喜歡應付他們,能樂一天是一天,以後的事哪裏就想得那麽長遠了。”梅如畫突然打斷道:“我只和你過,別跟我扯那些沒用的,好不容易叫林姨消停了些,你倒又開始了。”

葉絡兒抿嘴一笑:“好嘛,我倒成老嬷嬷了,我還樂得你多陪我呢,不去就不去,咱們樂咱們的。”

“這還差不多。”梅如畫捏了捏葉絡兒的腮幫子。

這一夜微風習習,明月朗朗,蓮子飄香,風吹葦葉沙沙,甚是幽靜,看星河浩渺,萬般挂心之事都抛腦後。殊不知,這是二人最後的歡愉了。

再後來,梅如畫的身體每況愈下,盡管葉絡兒日夜盡心服侍,卻終不能好轉,常常卧病在床,連起身都困難。

傅家的姨奶奶們沒了約束,對葉絡兒亦是熱嘲冷諷,話裏帶刺,葉絡兒恐梅如畫憂心,強顏歡笑,只字不提。

只一次,梅如畫精神頭好些了,出了院子沿着花園随意走走,卻撞見了九姨奶奶正刻薄葉絡兒,葉絡兒拿着幾副藥不言語,只想繞過她離開,奈何九姨奶奶擋着路偏是不依不饒。

梅如畫見狀甚是氣憤,才要走過去訓斥幾句,忽而覺得一陣眩暈沖頂,扶住了身旁的一棵樹才沒有倒下,梅如畫才想到,自己還能護得了她幾時?

九姨奶奶刻薄夠了方放葉絡兒過去,葉絡兒沒走幾步,就看見了梅如畫,見梅如畫兩眼發紅,搖搖欲墜,便知剛才的事都被她看在眼底了,忙笑着岔開話道:“如畫怎麽起來了,也不叫人跟着,萬一又頭暈了可怎麽辦?”

梅如畫不言語,看着葉絡兒的笑臉眼淚就落了下來,葉絡兒見狀只好安慰道:“如畫別哭了,九姐就是那種嘴角厲害的人,并非欺負我,對誰都一樣,我都不放在心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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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如畫聞言更是如萬箭穿心,半晌才言語:“絡兒,如果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學着保護自己。”

聽了這話,原本還強撐着的葉絡兒也撐不住了,也哭道:“如畫,你別胡說,會好起來的,我好好照顧你,會好起來的。”

可是葉絡兒的美好意願總歸沒有實現,入冬後,梅如畫的病症越發嚴重,已是昏迷幾夜未醒,幾個大夫都搖頭讓準備後事了。

林嬷嬷也哭成了淚人,當大夫說沒救的時候竟狠命地拿頭撞地,要随如畫一起去了,被丫頭們攔住了。

葉絡兒初時也得天昏地暗的,後來也平靜了,不分晝夜地守在梅如畫床前,握住她的手,不停地跟梅如畫說話,時而哭時而笑,總相信梅如畫能聽見,聽見了就不會舍得抛下她,說累了就伏在梅如畫的床邊小睡一會兒。

天陰沉沉地,放佛一場大雪下不下來,空氣重流淌着刺骨的寒意。

梅如畫昏迷了七天,葉絡兒早已累得眼窩深陷了,依舊不肯離開,伏在梅如畫身邊淺淺地睡着,她知道梅如畫能感受到她在身邊。

夢中還是梅如畫的溫言軟語,愛憐的輕撫,葉絡兒夢中亦知道是夢,卻不願意醒來,任由梅如畫輕撫她的臉頰,不覺得已是淚流滿面。

雖然不願意醒來,總歸還是要醒來的,葉絡兒臉上冰冰涼涼的,夢中的淚水真的流了一臉,一只帶着溫度的手溫柔地拭去她臉上的淚。

葉絡兒呆了,恐又是大夢一場,狠狠地咬了一口手指頭,眼前的場景依舊沒變,梅如畫像是久睡初醒,一雙美麗的眼眸也恢複了神采,正溫柔地看着她。

“如畫,你醒了,你沒事了?”葉絡兒高興地語無倫次,才要命丫頭去請大夫,被梅如畫叫住了:“別叫人來,我跟你說幾句話。”

說着要撐起身來,葉絡兒連忙将她扶起,倚靠在枕頭上,又将火盆攏在床邊,以免梅如畫虛不受寒。

梅如畫不說話,一雙大眼睛癡癡地看着她,葉絡兒也默契地不言語,二人互相看了一刻鐘,梅如畫才緩緩道:“絡兒幫我把曾經擱畫的箱子拿來。”葉絡兒哪裏舍得離開,吩咐了小丫頭一句,依舊守着梅如畫。

盡管梅如畫醒了,可屋裏依舊流淌着一種悲傷的情緒,堵得人說不出話來。

林嬷嬷也聞信趕來了,看見梅如畫就止不住的哭,梅如畫好言安慰了幾句,将所存的銀票悉數交給她,命她以後離開傅府,遠走高飛,若能帶上葉絡兒最好,若不能,也就是命了。

言罷,林嬷嬷也哭,葉絡兒也哭。

小丫頭将擱畫的箱子搬來了,放置在梅如畫的床邊。

梅如畫撿起最上頭的那副畫,展開來,正是二人雨中初會的場景,細看了一番,細心地卷了起來交給葉絡兒:“我們相好一場,卻不能相守,這副畫就留個念想吧。”

再拿起一副畫,是方雲書當初的畫像原作,梅如畫撫了撫,扔在了床邊的炭盆上,火苗瞬間就吞噬了。

林嬷嬷大驚,想要去搶,卻只搶出一紙灰燼來。

“林姨,放手吧,你不累麽?”梅如畫笑道,一面拿起箱子裏上百幅臨摹的畫作一一扔進火盆裏,屋裏頓時火光沖天,照得房間如同白晝一般。

梅如畫似乎也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累得癱倒在床,末了,抓着葉絡兒的手道:“絡兒,我的一生就是一場大夢,你是我唯一的真實。”

說完,梅如畫永遠地合上了那雙美麗清冷的眼睛,屋裏哭聲一片,葉絡兒懵了,癡癡傻傻根本不會哭,呆呆地看着原本只有她和梅如畫的屋子黑壓壓的地擠了滿屋子的人,跪在地上哭聲震天。

林嬷嬷哭得最兇,叫的卻是“雲書“的名字。

葉絡兒一個人呆立在一旁如同在戲臺下看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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