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風筝

淩晨一點半。

越初窩在沙發裏思考着池懷寄和言語的事情,他是覺着自己看人的眼光還不至于差到這種地步…吧。他能感覺到言語藏着什麽事,但又不覺着他是骨子裏是那種孩子。

不過要說的話,這其中有什麽貓膩,靠屋裏這些人應當是很容易就能查出來的吧。

但他又不想開這個口…

“如果讓人幫忙的話,要好好開口哦。”宋衷半靠在沙發和越初身上,懷裏摟抱着小老虎。

越初:“不要。”

宋衷:“吩咐我們也可以的。願意為您效勞。”

越初:“不用。池懷寄睡了嗎。”

“在哭呢。好可憐。”應九裝模做樣的表示了同情,但越初知道他最多也不過就是看個熱鬧。

蜷在單人沙發裏玩尾巴的雪渺扭頭看了過來,但隔了好一會兒才問了他們一個問題,“言語是人嗎。是人吧,只是普通人對吧。那就算他給季何生親手弄死了,也只是刑事案件吧,為啥會被天道盯上啊。”

周遭安靜了片刻。

“他身上有很好聞的味道。”越初說道,雖然和雪渺的問題沒任何關系,“我好像在哪聞到過。”

很熟悉,但又想不起來。

雪渺叼着尾巴想了會兒,“好像是有什麽味道,甜的。”

越初:“所以你給天道那邊怎麽答複。”

“不理他就是了。”雪渺也沒太當回事,“他讓你查,但他又不讓你幹預現世凡人正常生活。那等瞎貓碰死耗子吧,啥時候碰着啥時候再回禀呗。”

越初點頭若有所思,“天道只找你?”

“還有我!”宋衷歡快舉起手,“不過我做事墨跡,天道一般不愛找我。”

越初聽着往祁宴那邊瞟了一眼,然後小聲問,“不會找你師兄的嗎。”

“祁宴?”雪渺絲毫沒有放低聲音,倒像是偏要祁宴聽着,“找過啊,我師兄看見消息的時候給手機掰了。那之後天道再也沒找過他。我要是天道我都讓他這種人遭天譴。”

狠角色。

祁宴放下手裏的合同,擡擡眼皮瞄向雪渺,冷淡開口,“想死?”

“哪敢啊。”雪渺也不想理他,哼唧了兩下又把尾巴叼回嘴裏了。

宋衷将手裏的老虎隔空扔進了雪渺懷裏,“別跟你師兄鬧,小時候你師父不在不都是你師兄照顧你,他哪次下山沒讓你跟着去。”

“那是。”雪渺撐起身子半坐起來,将老虎團了兩下又扔了回去,語氣奚落,“他帶我那就是缺個坐騎,那時候但凡有輛自行車,他都不會帶我的。我就是個傻子,我還挺開心。”

衆人連同應九目光都幽幽轉向了祁宴,後者則語氣平平,完全沒将雪渺的控訴當回事,

“那不然呢,帶你添亂都不夠的。我又不是你師父,還得哄着你不成。”

雪渺:呵,貓貓生氣了。

·

“不過小宴也好累吧。”宋衷舉起小老虎左右晃晃,“師父沒在了後,山上山下都是靠他一個人。起初跟應九打了三年,三年後天道回來應九就開始被天道追殺,小宴只能開始陪他逃難抽空還得回家看看兩個師弟餓沒餓死。”

“沒有。”祁宴否認的很快,但因為始終在低頭看着合同,所以看不出個情緒。

越初:“那你呢。”

宋衷:“我?啊…我因為太難過離家出走了好久。對不起。”

提及舊事時,他們已經可以用很輕松的語氣,只是經歷過了才知道,那時的分崩離析風雨飄搖,幾乎将每個人都逼上了絕路。

“你們師門究竟有多少人啊。”越初冷不丁的問出這個問題,分明是個尋常的問題,但無論祁宴雪渺還是宋衷,心裏都不大是滋味。

那幾個徒弟是他最在乎的存在,可果然還是記不得了。

雪渺仍是故作輕松着,“師父,小師叔,大師兄,我,小鶴,幺兒。六個!”

應九:“你師父這麽喜歡養孩子嗎。”

宋衷:“他不是喜歡養孩子,他是喜歡撿孩子。別人家不要的,他總看着可憐想收留回來。他抱祁宴回來的時候,祁宴還在月殼裏沒斷奶吧,那可是一勺勺米湯喂大的。小時候營養不好,生怕活不長久,所以打能走路了就讓他習武,小孩子哪吃得了那些苦,你媳婦兒打小挨打跟吃飯一樣。”

讓現在的宋衷想想,祁宴如今的性格可能真的是那時候被他師父吓着了,不吵不鬧不添麻煩,卻也不親近人。可是沒辦法,祁宴同越初一樣,體質只是凡人,祁宴的天分甚至相較越初差了太多,那時候若是不努力的話,他甚至活不到今天。

這些事是連祁宴自己都不記得的,他印象裏的師父其實已經很模糊了,他只記得師父很少與自己說笑,從不像對待師弟們那般。師父會為了雪渺,帶他去很遠的地方玩。會為了老三,穿奇奇怪怪的衣裳。會為了幺兒,不惜用身子去換藥。可唯獨,從未為過他什麽。他有很努力的做到最好,可無論他如何努力,多數時候都只能換到“重來”兩字。

祁宴有時候甚至會覺着,自己拼了命想要師父回來,也無非是小孩子鬧別扭般的在賭一口氣。

·

“怎麽不說話了?”宋衷看着很長時間沒言語的越初。

“嗯…”越初其實聽不大懂他們在說什麽,只是見他們聊的開心便也知道別插話的好,想到這兒他突然踹了一腳坐在地上從頭到尾一句話沒說的應閑璋,“你怎麽也不說話。”

應閑璋一個激靈,“我聽不懂啊,我又沒去過他們師門。”

而且…他們聊得那個人,和他印象裏的那位完全不一樣。祁宴印象裏不茍言笑的師父,在他那兒就是個混蛋啊,是因為不讓他進屋,會把門連門框一起拆掉的混蛋。

相較于這些人,倒是應九察覺出祁宴因為提及到他師父,此時情緒不太好了。他索性轉了個八竿子打不着的話題——

“你們還在乎言語的事嗎,在乎的話,不如我們問問吧。”應九眨眨眼,示意越初要不要試試。

“問誰。”

應九:“江浩。”

“他這會兒不該在看守所嗎。不許探監的吧。”

應九狡黠笑起,“當然是用神明的手段。”

越初直覺不是好事,但內心蠢蠢欲動。

應九:“你就說幹不幹,哥哥幫你給他弄出來。你怎麽收拾他都行。”

“啧。”越初忖度了片刻,複而也跟着笑起來,“幹他的。”

應閑璋看着他倆,果然別管過了多久,以何種方式回來,骨子裏都是原先那小混蛋。

·

滿臉憔悴的江浩被一道白光刺痛了雙眼,勉強睜開之後發現自己被捆縛在一張椅子上,而面前從左到右站了整整一排的——惡魔。

“你好啊!還記不記得我。”宋衷笑着朝他招了招手,然後一腳将椅子踹翻了過去。

江浩還沒來得及喊叫,椅子便被人從身後扶住了,他被綁的死緊,并不能轉頭去看,焦急時刻椅子突然被人扶着椅背以一支腿支撐着轉了起來,眩目之中他似乎瞥見了一條巨大的不知名尾巴。

椅子在應九手中連晃了幾圈,最後則被越初擡腳攔了下來。

“問你幾個事。”雪渺一步上前,提腿一腳踩在了他兩腿之間的椅子上。

江浩大睜着雙眼,只得驚恐且茫然的點頭。

越初:“認識言語嗎。”

江浩看起來真的在努力思考了,良久後就看他小心翼翼得搖頭。

雪渺微微眯起眼,将身子探向前,一把按住對方頸子,拇指指腹在喉結處上下摩梭着,“再想想。”

江浩吞吞口水,整個人因為害怕不住打着擺子,連說話都是那麽勉強,“我真的不認識。”

不認識嗎…越初回憶起第一次見到言語時,他的确說的是被江浩包養着。

雪渺拿出手機,将言語的照片放到江浩面前,“這個人呢。”

江浩依然是搖頭,“沒…沒見過。”

宋衷手裏把玩着一把餐刀,聽及此沖着他耳邊便擲了過去,“确定嗎。”

“确定确定确定,我真沒見過他。”

所以他和言語一點關系都沒有嗎,那言語為什麽要給自己安這麽一個讓人不齒的身份。

雪渺:“季何生,你和季何生什麽關系。”

“沒關系…我那天讓他回去了啊!我真的不喜歡男人!我連大一點的女人都不喜歡!真的不是我!”

“啧。”越初聽到這句話時又開始不自在的抓脖子,“行了,放他回去吧。”

江浩滿懷感激的看向越初,越初卻始終連目光都不屑于落到他身上。

越初:“他什麽時候死刑啊,我能去參觀嗎。”

·

不是言語與江浩是否有關系,而是他們現在已經不知道言語是誰了。

“你們神明看不出一個人身份的真假嗎。”越初看向雪渺。

雪渺還未開口,應九先回答了問題,“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份若是天界随便來一個神明,也是探知不到的,算是庇佑的一種。如果言語身後有和我們一樣的神明存在。”

可那份怯懦性子,以及需要救濟的家境,實在很難想象是有神明庇護的,更像是被神明暗算的樣子。

現在已經是淩晨三點了,應閑璋整個人已經進入了待機狀态,此時正像條狗一樣坐在地上,身子靠着沙發,腦袋盡可能蹭到了越初一點點膝蓋的位置,換取一絲保持清醒的靈力。但聽着他們說話,自己還是勉強開口道——

“神明和人之間不知只存在庇護關系,還有要挾,牽制或者互利共生。比如像我們這樣的,快睡覺吧,求你們了,我真的要死了。”

衆人看了眼時間意識道确實太晚了,雪渺一個打滾挺身奔着二樓就上去了,宋衷也緊随在後。

應九:“你們兩個人是住客房——”

“不要!我要跟越越睡!”異口同聲。

應閑璋:媽的。

越初對此從不在意,自己也晃悠着回了房間,臨走之前看向祁宴,“去查一下言語的事。”

祁宴颔首,“知道了。”

應九溜達着去給越初熱了牛奶,還不忘使喚應閑璋,“你一會兒給他端上去啊。”

“嗯。”應閑璋随意點點頭,目光卻在祁宴身上,此時客廳裏只有他們兩人。

祁宴:“把這個文件簽了,我明天要帶走。”

應閑璋也不看是什麽,讓簽他就簽了。将文件還回去後,屋裏便又陷入的靜默。

·

應閑璋輕輕蹲下身子,平視着坐在沙發裏的祁宴,後者的目光裏果然又充斥起了警惕。

“他第一次去我那兒時,我問他來做什麽。”

“他說他是來找龍的,他說他徒弟喜歡龍,他要給那孩子帶一條最漂亮的龍回去。”

“他說好好活着,才能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他想你即使自己不在了,也能好好活着。”

“他沒有不在乎你的。”

·

應閑璋起身,獨留下了發怔的祁宴。

應九回來時,正看着他家孩子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前傾着身子,低垂着頭,手掌緊緊抓着沙發,一副極力忍耐的模樣。

二話不說,應九便将人抱了起來,自己轉身坐回沙發上,由着祁宴靠在自己肩頭。那處有些熱燙,順着肩頭一路淌到心口。

“…師父回來時。給我帶了一個很大的風筝,龍一樣的風筝。”

“後來線斷了,風筝也丢了…”

應九輕輕拍着他後背,哭笑不得,“寶貝兒,三千多年了,那不是風筝,那是我啊。你師父見着我非得給我綁回去,說他徒弟還沒見過龍,又擔心我吓着你,還不許我出聲,只能裝成個風筝。”

“我可是我們家最好看的。”

懷裏的人突然抽了下,也不知道是哭了還是笑了,只是覺着頸間的熱燙更甚了些。

“好了,沒丢,都在的,大家都在的。”

·

一個時辰後。

“所以龍應九,你在我院子裏,整整裝了三年的風筝?”

“啊…嗯…你沒在的時候我就把自己松開了,你回來的時候我再給自己綁上的…”明明是三千年前的事了,但莫名心虛,不過好在祁宴并未再說什麽。應九嘻笑着,輕輕舔舐在對方頸側,

“我喜歡你,可比你喜歡我,早太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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