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陳年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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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予接到百事通電話的時候正在做噩夢。

又是年少時的那個噩夢,糾纏了他近十年,他幾乎能夠描摹出夢裏的每一個場景,但是又無法脫離。

他看見了年僅八歲的自己,抱着個冰淇淋舔着吃,看着動畫片“咯吱咯吱”的笑,媽媽在廚房炒菜,外面有人摁門鈴,媽媽去開門。

門外的人沖進來,手裏的刀兇狠的砍在媽媽的臉上,小謝予被吓壞了,捧着冰淇淋,不知道哭,不知道喊,就那麽看着,直到門口的人滿身血的看向謝予,直到門口的媽媽抱住那個人的腿尖叫出來,大聲喊:“謝予,跑啊,從後門跑。”

謝予就跑起來,他從後屋的門跑出去,那時候是個夏天,他穿着小背心和小褲衩,從後院的門跑出來,跑到了小巷子裏,一直跑,一直跑。

後面有人在追他,有急促的腳步聲,有刀磕在牆壁上的聲音,有人的喘息聲,謝予好怕,他跑啊,跑——啊!

鈴聲炸響,謝予“蹭”的一下從床上坐起來了。

映入眼簾的就是明媚的陽光,和一張大床。

謝予身上穿着簡單的睡衣,正睡在卧室裏——自打三天前跟陳钊一起從警局回來之後,謝予就一直住在陳钊的家裏,跟陳钊共同生活。

當然了,陳钊是睡在客廳外面的沙發上的。

彼時正是早上九點多,明媚的陽光從窗戶外照耀出來,驅散了謝予心頭萦繞着的冷意。

自打到了陳钊家裏,他做噩夢的次數已經驟減了,醒來時也不會那麽難受了。

陳钊家的二樓是地暖房,屋裏很暖和,謝予捏了捏眉心,從枕頭下拿出手機,接通。

“喂?”謝予一開口,聲線有些沙啞。

電話那頭,百事通的聲音壓得很低,賊兮兮的問:“老弟啊,我跟你說的那事兒你考慮好了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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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予捏了捏眉心。

百事通和他說的是之前王婷婷的事情,百事通打從王婷婷死後,又從王婷婷父母那裏接了第二個任務。

王婷婷的父母要求百事通在警察之前,找到那三個畜生。

百事通的原話是這樣的:老弟啊,怎麽說那個王婷婷跟你也有過一段,你就算是為了那個女孩你也得幫哥哥一把啊,哥哥知道這有點難為你,哥不讓你白幫,這次酬勞哥哥分你一半行不行?哥知道你不是差錢的人,就當是哥哥求你,行不行?

原因很簡單,謝予認識那三個人。

那三個人是酒吧常客,經常勾搭小姑娘,謝予對他們都有一些了解。

之前說過,謝予曾經在酒吧裏待過一段時間,其實也算不上是待,而應該說是打工。

謝予的父親是個不稱職的父親,謝予和他的關系惡劣到了一定的程度,以至于謝予從不花謝銘的錢,也不肯稱呼那個人為父親,他多數都是直呼其名。

他以前花的錢,都是媽媽去世時候留下來的錢,據說是他以後上大學的,但是謝予沒打算上大學。

他去酒吧端盤子,也不是為了錢,只是想在夜晚裏,找一個熱熱鬧鬧的地方,給自己找點事情罷了。

然後他就碰見了王婷婷。

王婷婷喜歡他的事兒全校都知道,但謝予沒有跟這個小姑娘發生任何故事的想法,而且他之前還跟人約了架,他當時滿腦袋都是打爆那小巷裏四個小混混的狗頭,壓根沒理睬王婷婷的青春青澀暗戀,扭頭直接就走了。

他走的時候,隐約聽見王婷婷在哭。

按照後來百事通打聽到的故事說法,就是王婷婷哭着哭着,就招惹來了幾個男孩,拉着她談天說地的安慰,給王婷婷灌了幾杯酒,年少不知事的小姑娘就這麽被下了藥的酒灌懵了,被三個男孩稀裏糊塗的拉到了八十塊錢一天的旅館裏,屈辱的死在了床上。

而那三個男孩有可能根本不知道王婷婷死了,因為他們一點處理後事的意思都沒有,估計以為這一次和以前的每一次都一樣,把女孩玩完了就扔掉,反正女孩為了名聲不會報警,就算報警了又如何,他們咬定了說女孩是自願的就可以。

誰知道,女孩死了。

死因有可能是藥物過敏,有可能是那幾個男孩下手太重,什麽可能都有,百事通還和謝予說過,王婷婷的胸口處有被煙頭燙過的痕跡。

雖然百事通沒有表露出任何這件事情跟謝予有關的意思,但是當謝予想象到那個畫面的時候,心髒就已經憋悶到爆炸了。

一個青蔥美好的姑娘就這樣在他身邊死了,他想,他得做點什麽。

那三個男孩可能是聽到了什麽風聲,直接就銷聲匿跡了,臨近年關,各種亂事都冒出來,小偷都跟着趕年底業績,警力嚴重不足,而且調查走訪也有很多難度,到了年底大部分商戶都回家過年了,查監控都找不到人,導致這三個男孩都不知道躲到哪裏去了。

王婷婷的父母因為女兒屈辱去世的緣故,對那三個男孩恨到了骨頭裏,恨不得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讓警察把他們抓捕歸案并不能平息他們的怒火,所以他們就找上了百事通。

興許是因為百事通發現了他們女兒的屍體的緣故,他們對百事通有了一種盲目的信任,他們希望百事通能幫他們懲治惡人,當然,百事通沒有答應。

百事通的原話是:我一個私人偵探是不能做這些違法的事情的,但是看在你們痛失愛女的份上,你們給我十萬塊錢,我幫你們找到他們,剩下的事情你們夫妻倆自己來,想怎麽樣怎麽樣,但是到時候不要推到我頭上,好不好?

再然後,百事通就找上了謝予。

百事通這人油滑且奸詐,他知道這件事情踩上了陳钊的底線,所以他沒有告訴陳钊,而是偷偷聯系了謝予,他也不會給謝予施加壓力,說什麽這人是因為你死的,你得做點什麽,而是一直在懇求謝予,又是伏低做小,又是訴說受害人的慘狀,成功的擊潰了謝予的心理防線。

更何況他要做的也不多,不過是帶着百事通找到這三個人可能隐藏的窩點罷了。

但凡是個十七八歲的毛頭小子,就沒有能扛得住百事通這招的。

果然,謝予啞着嗓子回道:“我不保證他們在那個地方,我只能帶你去看一看,錢就不必了,這本來...”

本來也是我應該做的。

謝予有時候也會想,如果當天他沒有那麽冷漠,而是勸王婷婷回家,也許這一切就是不一樣的結果了。

“行啊,那哥哥就不跟老弟客氣了,以後老弟有用得着哥哥的地方直接哥哥,哥哥義不容辭。”百事通在那邊說了一大堆好聽的話,然後讓謝予下樓,說他就在樓下等着謝予,還特意追問了兩句陳钊在不在樓下。

謝予明白百事通是什麽意思,他是要謝予繞開陳钊。

雖然謝予沒有問為什麽要繞開陳钊,但是謝予心裏也隐約能夠明白一點,他要去做的事,陳钊不會同意。

但他想去做。

所以他跟百事通維持了一種特殊的默契,倆人誰也沒提,但是都沒有向陳钊洩露了一星半點。

謝予挂了電話,換上衣服,下了樓。

陳钊還坐在一樓客廳裏,正站在那塊白板前深思,也不知道在想什麽,謝予以為他沒在意,剛想出去,就聽見陳钊在白板前問:“要出去?”

謝予若無其事的站住了腳步:“是,跟同學出去。”

陳钊頭都沒擡的問:“穿棉褲了沒有?”

謝予拉起褲腿:“穿了,厚棉褲。”

“去吧。”陳钊還沒忘叮囑:“中午回來吃飯。”

陳钊是個負責任的男人,說要照顧謝予就一定要照顧謝予,具體體現在謝予到點必須回家吃飯,冬天出門必須穿棉褲上,至于其他的陳钊會不會管,謝予暫時沒摸清楚。

“知道了。”謝予加快了步伐,算了算時間,現在才不到十點,他要去的地方距離這裏也就是半個小時的車程,十二點前回來沒什麽問題。

他出了一樓大廳的門,走了十幾米,出了修理廠的院子,一擡頭就看見百事通停在不遠處的車。

百事通的車和他的人一樣低調且透露着些許不凡,這車是輛五菱宏光,輪胎上都是黑色的雪泥,但門把手卻被摩擦的锃亮,百事通把副駕駛的車門拉開,遠遠地沖謝予招手。

謝予快步走上去,上了副駕駛,随手關上了車門。

他一上來,就在後視鏡裏對上了一雙通紅的眼,看的謝予心裏一個哆嗦。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呢,紅彤彤的,像是浸着血,可是血裏又帶着深刻的悲傷,那些悲傷像是深深刻進了他的每一個血絲裏,讓謝予一對上眼就覺得心頭發顫。

這是一個男人,前幾天他們曾在警局見過面,當那個女士抓着謝予的手撒潑的時候,他就渾渾噩噩的站在那女士的旁邊,像是一具行屍走肉。

這是王婷婷的父親。

而現在,這具行屍走肉已經褪去了混沌期,露出了尖銳的爪牙,滿臉都帶着壓不住的血氣,好像只有用鮮血才能平複他的怨氣和憤怒。

謝予注意到他的手上拿着一把砍刀,應該是新買的,閃着寒光,被他橫放在膝蓋上,像是随時都要拿着去切掉什麽人的頭顱,整個人身上都溢着一種以命換命的氣息。

“這是?”謝予的聲音有點抖,以至于他要頓兩秒,才接了下一句:“什麽意思。”

相比之下,百事通的回應就顯得十分敷衍,他先是把油門轟起來,然後在車子“嘎吱嘎吱”的前進中,随意回了一句:“噢,這不是在完成任務嘛,順路就把王先生送過去了,省着到時候王先生找不到路。”

謝予在心裏想,找不到什麽路,黃泉路嗎?

真要是把這位王先生送過去了,等着他們的恐怕就是幾具屍體。

謝予事到臨頭反倒有點不安了,他有些想反悔,但是百事通的車已經開起來了,而且坐在他身後的那個王先生就如同一尊雕塑一樣看着他,有一種如果謝予不幹,他就要第一個砍下謝予腦袋的感覺,讓他有些都不知道該怎麽将“反悔”二字說出口。

在那一刻,謝予開始暗暗期待那幾個人不在那個窩點裏。

百事通很快就把車開到了目的地——這是一片不大的舊城區,然後在謝予的指引下,七扭八歪的拐到了一個破舊的小平房前。

百事通的五菱宏光和這裏的氛圍十分貼切,他只要靠着平房牆邊一停,沒有人會多看這邊一眼。

在和謝予确定了是那家院子之後,王先生一言不發的提着砍刀下去了,背影看上去像是一個赴死的勇士。

謝予在副駕駛上焦躁的動了動,看向完全沒反應的百事通,問:“我們不跟下去嗎?”

百事通正在看手機轉賬,他一邊樂的撮牙花,一邊說:“任務完成啦,咱們倆走就行,不用等。”

謝予的心一下子繃起來了,聲音也跟着瞬間飙高:“你不管嗎,百事通,你不管嗎!他要去殺人,他現在是要殺人!”

百事通擡眸,唇邊帶着三分笑,涼涼的瞥了謝予一眼。

百事通長得不好看,臉上瘦的像是只有一層皮,幹巴巴的,人也很油滑,一笑起來滿臉都是讨好和谄媚,但那一眼裏,卻好像包含着數不清的滄桑和譏諷,像是在問謝予:你他媽懂個屁啊。

謝予被他這一眼瞥的渾身發僵,他突然發現百事通和他想象中的似乎有些不一樣,剝開那層自來熟的油腔滑調,裏面卻是一塊鋼筋鐵骨,硬的像是沒有血肉一樣。

但下一秒,百事通又恢複成了原先油嘴滑舌的樣子,嬉笑着說:“我的任務就到這,幹嘛瞎管閑事兒啊,人家又不給我錢,哥今天請你吃飯,走啦走啦。”

他一邊說,一邊開始轉動車子。

謝予說不清是怎麽回事,只覺得腦袋裏一頭熱血湧上來,看都沒看百事通一眼,扭頭開了車門,直接跳下了面包車,迎着G城的北風,呼嘯着奔向了那座平房院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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