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許願游戲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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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钊走到停屍房前時微微駐足,等他的耳膜适應了那些凄慘的呼叫聲,他才擡腳進了停屍房。
停屍房裏果然亂糟糟的。
雖然這個世界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各種兇殘的兇殺案發生,但是絕大部分的人都生活在平靜祥和的世界裏,這輩子見到的死亡大概就只有“生老病死”,血腥點的可能是車禍或者跳樓自殺,大部分人這一輩子可能都見不到兇殺案。
所以當兇殺案發生的時候,每一個受害者家屬的情緒都會十分激動,更何況死的這兩個是兩個孩子。
受害人的家庭背景老狗已經講過了,男女雙方都是第二次結婚,之前女方帶着一個孩子,就是白小龍,白小龍本來不叫白小龍,但是跟了跟了男方之後改了名字,後來女方和男方又生了一個孩子,就是白小虎。
陳钊進來的時候,這一對夫妻都哭的撕心裂肺,一人抱着一個孩子的屍體,從屍體的臉看,确實就是當時視頻裏的兩個孩子,兩個孩子的屍體還沒來得及被法醫檢查,所以還維持着死去的樣子。
歲數小點的白小虎滿身都是鐵簽子,眼睛瞪得很大,而白小龍卻死相安詳,看起來就像是睡着了一樣。
小圓臉站在旁邊,有點隐隐的手足無措,看見陳钊和老狗進來了,剛松一口氣,就聽見了一聲怒罵。
“都怪你,你這個喪門星,賠錢貨!自從娶你進家門一件好事都沒碰到,你的狗兒子還害死了我的兒子!”
嚎夠了的男人從地上爬起來,一腳踹向了女人,女人也歇斯底裏的喊了起來:“怪我,憑什麽怪我!要不是你每天都在打小龍,要不是你那個賤媽天天欺負苛待小龍,小龍怎麽會這樣!”
男人的鼻孔噴着粗氣,他失去了理智,嚎叫着沖向坐在地上的女人,像是要一腳踩上女人的腦袋,但他的腳才剛擡起來,就被人拖拽着胳膊給拽到了一邊去了。
“先生。”陳钊把人拖的離那個女人遠了些,和那個男人說:“請配合調查。”
那男人瘋了一樣喊:“還調查什麽,還用調查什麽!就是她兒子戳死了我兒子,你們抓她,抓她啊!”
陳钊給了小圓臉一個眼神,小圓臉立刻把地上還在哭的女人給勸走了,然後陳钊把男人拖出了停屍房裏。
受害者家屬在看着受害者屍體的時候是很難冷靜下來的,陳钊費了一點功夫,才讓那個男人的情緒穩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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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穩定下來,不如說是折騰不動了,那個男人坐在椅子上,哭得面容扭曲。
陳钊給對方點了一根煙,聽對方斷斷續續的傾訴。
最開始還是語無倫次的傾訴,但到了後來就逐漸有了條理,已經從悲傷中清醒過來了。
在這種時候,不需要嚴加拷問,對方自己就會将所有的事情都說上一遍。
男人名叫白國軍,是個送外賣的,一個月大概能賺個六七千塊錢,乍一聽好像挺高的,但是他還要養家。
“家裏的娘們不掙錢,不好好幹活就算了,還總跟我老娘吵架,下面兩個小的都在上學,也不聽話,天天找事兒!”
白國軍提到自家的家事的時候,語氣厭倦而又冷漠,像是在提起一幫無關緊要的外人,只有在說起他的兒子白小虎的時候能有些溫度。
白國軍一共有兩次婚姻,第一次婚姻失敗的原因是妻子出軌,跟一個小白臉跑了,所以他的第二次婚姻尤為謹慎,他選擇了一個長相一般憨厚老實、還帶着一個兒子的女人。
他寧可娶一個條件差很多,長得不順眼的女人,來确保自己不會再被戴一次綠帽子,也不肯再找一個和自己條件合适的女人。
這為他日後的生活埋下了禍根。
每一個人都是視覺動物,雄性生物更是如此,他們喜歡嬌滴滴的小姑娘,會撒嬌會賣萌,能輕易地把他們的心勾的砰砰直跳,喜歡燦爛天真的美少年,純潔的像是一朵花兒,可是現實是白國軍回到家裏後只能看到自己身材臃腫長相平凡的老婆,有時候還會碰見婆媳大戰,煩不勝煩。
最關鍵的是,家裏的兩個孩子還在上蹿下跳,白小龍這個流着別人的血的外家人總會毆打他歲數偏小沒什麽反抗力的親兒子,這讓他尤為不爽。
他給了白小龍物質,給了那個娘們養家的錢,把他們娘倆從沒有男人罩着的孤苦生活裏拯救出來,可是他們倆卻完全不感恩戴德,花着他賺來的錢,還殺了他的兒子!
那是他們老白家的根!
白國軍的鼻孔裏噴着粗氣,像是一頭憤怒的公牛,他恨不得把白小龍的屍身都拆了洩憤,可是卻又不得不忍住。
因為坐在他面前的那個男人,此時正不緊不慢的抽着煙,雖然看起來沒什麽動作,但是白國軍知道,他只要站起來,就會被這個男人掐着脖子再摁下來。
媽的,一個破警察而已,不去查兇殺案,不去抓殺了他兒子的兇手,在這裏和他較什麽勁呢!
“所以,白小龍失蹤了三天,你們沒找他?”對面的男人突然問了一句,雖然聲音挺平淡的,但是白國軍卻從這句問話中察覺到了些許尖銳的譏諷,那個男人明明還在叼着煙,沒什麽表情的問他,但白國軍卻覺得自己的臉上火辣辣的疼,像是被扇了個耳光。
“上、上哪裏找嘛!”白國軍的聲音一下子大起來了,眼睛血紅血紅的瞪起來:“誰知道他和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跑哪去了,他總這樣!”
在白國軍的眼睛裏,白小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廢物。
十三四歲的年紀,在學校裏不好好讀書,天天出去打架鬥毆,學了一嘴髒話,這樣的孩子就該早早辍學去當學徒工賺錢養家,替他這個做父親的分擔壓力,可偏偏白小龍天生反骨,讓他辍學他偏不辍學,學的也不好,卻又執拗的要繼續上學,誰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
而相比于白國軍來說,那位可憐的母親說的話就顯得真摯多了。
女人叫王翠菊,四十多的年紀了,皺紋早就爬滿了臉龐,愁苦的像是一朵衰敗的菊花,從眼角眉梢到人中嘴角,都夾雜着深深地悲苦,她像是一尊雕塑一樣枯坐了半個小時,最後在老狗的耐心等待中,緩緩地訴說了她的上半生。
她的第一任丈夫死于工傷,在工地搬磚直接被砸到醫院裏去了,工地的工頭不肯賠錢,硬生生拖死了她的第一任丈夫,她想過上門要賬,又被人打出來,卑微的連路邊的野狗都不如,她甚至一度想到了死,可她還有一個孩子。
一個沒有文憑,只會刷碗和幹活的女人為了照顧一個孩子,只好托身給另外一個家庭,然後王翠菊就遇見了白國軍。
“他對我的兒子一向不好。”王翠菊渾渾噩噩的坐着,幹癟的嘴唇裏呢喃出了幾個音符,聲音沙啞的像是生鏽的齒輪在遲鈍的轉:“他,他看不起我,也看不起我兒子,他想讓我兒子去給人家端盤子,像我一樣,一輩子出不了頭,我說不,我告訴我兒子,要好好讀書,這是他的唯一出路。”
可是這個出路還是被掐斷了,原因是一根鐵簽子。
王翠菊要打一份工,她在照顧家庭的同時,還要去抽空給有錢人家做臨時保姆,現在那些有錢人家開始時興起“短工”了,就是她去收拾完人家的家,然後馬上離開,一單能賺一百多塊錢。
有時候運氣好,還能撿到些好東西,過期的牛奶,主人家不要的舊衣服,而那天,她去了一個漂亮的小姐家做家務,那位小姐可憐她,把吃剩的燒烤給了她。
她從沒奢侈的點過外賣吃,更沒嘗過那些一看就很貴的燒烤,她舍不得吃,所以就帶着那些還有餘溫的燒烤回了家。
她到家裏的時候,兩個孩子正聚在一起玩一款叫“王者榮耀”的游戲,他們家裏只有一個智能手機,所以兩個孩子只能一起玩,一個人死了,另一個趕忙接上,玩下一條命。
她欣慰的看着兩個孩子,掏出了燒烤,謊稱是在路邊上買來的——她在兩個孩子面前總想表現出大方一點,小心翼翼的維護着他們的自尊心,讓他們不會自卑。
燒烤一共也就只剩下了十幾串,早都涼透了,但對于兩個孩子來說卻也是難得的食物,他們倆放下手機,又争搶起了燒烤串,小兒子還小,只知道自己吃,大兒子卻已經知道心疼媽媽了,他拿起一個烤串,遞到媽媽的嘴前,一手還拿着手機,操控着屏幕說:“媽媽,吃。”
王翠菊空蕩蕩的胃一下子被大兒子的關懷給填滿了,她覺得自己再忙兩個小時都可以,她就站起來,讓大兒子自己吃,然後拿起了破舊的包,準備下樓去菜市場買點肉回來。
臨近過年了,總得讓孩子們吃點好的。
結果她一回來,就看到白國軍在打她的大兒子,原因就是大兒子多吃了兩個烤串,小兒子沒吃上,哭着和奶奶告狀,奶奶偏袒小兒子,罵了大兒子,大兒子和奶奶頂嘴,白國軍回家來就把小兒子打了,還拿着鐵簽子戳着大兒子的臉。
“吃吃吃!你是豬嗎!天天就知道吃我家的喝我家的,我白養你這麽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尖銳的鐵簽子戳到臉上,小兒子就在旁邊笑,揮舞着手裏的手機,高聲喊着:“戳死他,爸爸加油,戳死他!”
大兒子隐忍憤怒的臉,小兒子高興地喊聲,白國軍的怒罵聲,以及婆婆站在白國軍後面嘀嘀咕咕的聲音,一切都攪和在一起,在她的腦袋裏一遍又一遍的放,她近乎是悲恸的嘶鳴起來,一次又一次的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想,她到底做錯了什麽?為什麽上天要這樣懲罰她。
她只是想安安穩穩的把兩個孩子拉扯大而已。
在女人失控的哭聲裏,老狗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訊息,他安撫性的拍了拍那個女人的肩膀,說了些不痛不癢的話,然後就急匆匆的逃離出了這間讓他覺得逼仄的房間。
他出來的時候,陳钊早就叼着根煙等在外面的走廊裏了,正站在窗邊往外看,老狗一眼瞥過去,就知道陳钊現在心情恐怕也不大好。
雖然他們淌過各種血腥,見過各種陰暗,但還是會被人性的各種醜惡刺傷,哪怕他們身披着光輝肅穆的警服,擋得住槍林彈雨,卻擋不住內心的污穢,畢竟他們的身軀卻依舊是肉身泥胎。
這也是為什麽很多一線刑警經常會出現心理問題的原因。
老狗走快了點,上前和陳钊倆人站在窗戶前站着,一人手裏一根煙,互相簡單說了一下彼此了解的消息。
簡單來說,目标還是在白小龍的身上,白小龍是在三天前突然離家的,沒拿走家裏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只拿走了一個老舊的智能手機,現在警方已經在查智能手機的去處以及白小龍的離家路線了。
“所以,你懷疑白小龍是在網絡上聯系的那個“小醜”?”老狗咬着煙蒂,眉頭深深地蹙着,帶着點疑惑:“可是——”
老狗的話還沒說完,身後突然間冒出了一道帶着點疑惑的少年音:“陳——陳钊?”
在窗邊抽煙的陳钊回頭,就見到謝予不知道什麽時候跑來警局了,裹着一身寒氣,站在他身後,臉色慘白的看着他。
案件還沒頭緒,陳钊臉色不太好,牙尖叼着煙,蹙眉看謝予,問他:“你跑來幹嘛?”
彼時正是早上六點半,陳钊從淩晨忙活到了現在,才歇一口氣,就見到了謝予,這小崽子,都學會自己找上門來了。
謝予突然失語。
怎麽回答呢,他不過是做了一場噩夢,醒來後卻發現陳钊不見了。
發現陳钊不見的一剎那,謝予整個人慌得不行,就像是胸口處被人用大錘子砸了一下,懵的他暈頭轉向,套上衣服就沖出來了。
他不知道去哪裏找陳钊,所以來警局碰碰運氣,沒想到陳钊真在。
也是,能在大半夜把陳钊叫出家門的,也就只有警局的電話了。
可他現在怎麽回答呢?因為他半夜驚醒,沒看見陳钊所以就瘋了一樣的跑出來?
謝予的薄唇緊緊地抿着,過了好幾秒,才生硬的轉了話題:“昨天收廢品的老頭子來了,問你屋裏的那些破鐵皮桶還要不要了。”
陳钊:...
也有點太生硬了。
眼見着陳钊叼着根煙都笑出聲來了,謝予有些羞惱的咬了咬牙。
“不要了,随你賣。”陳钊雖然不知道謝予為什麽突然要轉移話題,但他很“善良”的沒有戳穿謝予,順帶安撫了一下小孩脆弱的內心。
“叔晚上不在家你就自己睡。”陳钊只以為謝予一個人不敢睡覺,還特意避開了老狗,攬着謝予的肩膀,帶着他走到角落處,貼着他耳朵說:“實在害怕就抱着叔衣服睡,你叔陽氣重,保你一夜到天明。”
陳钊嘴上不老實,有事兒沒事兒就愛放嘴炮,擱誰都能騷上兩句,他自己都沒意識到這話鑽到謝予耳朵裏會變成什麽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