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2
“蘊喆,你有時間嗎?”
聽見魯小文的聲音,許蘊喆的筆鋒一頓。他擡頭看見對方抱着一套習題冊,便說:“稍等一下。”
“好的。”魯小文斯斯文文地回答。
許蘊喆把中斷的思路接上,繼續寫沒算完的題目。過了大概五分鐘,他再次擡頭,問:“怎麽了?”
“我有幾道題,想問問你。”說着,她不好意思地看了坐在許蘊喆前排的同學一眼,禮貌地問,“露露,能麻煩你……”
白露擡頭一看,哦了一聲,抱着手裏的小說離開,把座位讓給了她。
許蘊喆見怪不怪,等魯小文坐下後向自己展示她遇到的難題。
和往常一樣,許蘊喆耐心地聽她說明,幫她排除解題思路上遇到的障礙和誤區。
魯小文是班上成績最好的女生,長得端莊秀麗,日常喜歡讀詩詞歌賦、中外名著,被男生們在背地裏戲稱為“大家閨秀”。雖然班上成績和她旗鼓相當的人有好幾個,不過她最喜歡找許蘊喆讨論問題。
從前有一次,許蘊喆出于好奇,問她為什麽不找別的同學讨論,她的回答讓許蘊喆完全接不上話。她說:“我覺得你比他們都有深度。”
深度?當時,許蘊喆整個人都聽懵了。
無論如何,同學之間應該相互學習,共同進步。既然魯小文喜歡找自己探讨問題,而且話題總是有“深度”,許蘊喆也不好拒人于千裏之外,故而每次她把收集的問題拿到許蘊喆的面前要和他探讨時,許蘊喆都會配合她。
只不過,她喜歡稱呼許蘊喆為“蘊喆”,讓他感到有幾分不适。雖然他們之間的交流不算少,可許蘊喆覺得他們的關系遠沒有到可以這樣稱呼的地步。
而且,魯小文說話永遠輕聲細語,每當她這麽叫時,許蘊喆總有一種置身于上世紀臺灣言情劇的感覺。
全班四十多個男生,魯小文唯獨這樣稱呼他,李爽他們平時沒少拿這個來開玩笑。
這回的“交流與探讨”好不容易結束了,許蘊喆在心裏默默地籲了一口氣,正要找自己的題來做,卻發現魯小文沒有離開。
“蘊喆,你和新同學交流過嗎?”魯小文好奇地問。
許蘊喆的心中一梗,淡淡地說:“沒有。”
“哦……我也沒有。”魯小文望着教室的後排,若有所思地說,“他看起來挺特別的,很受歡迎。不過,可能不太适合我們吧。”
什麽?許蘊喆又聽到了一個自己完全聽不懂的問題。可他沒有表現自己的莫名其妙,只是輕微地皺了皺眉頭。
魯小文抿嘴一笑,說:“畢竟人以類聚、物以群分嘛。他和錢程他們的關系蠻好,怎麽會和我們談得來呢?”
許蘊喆心道自己壓根沒打算和許靖樞談得來,而且,她這話是什麽意思?因為許靖樞在剛來的第一周就和班上最無心向學的同學關系好,所以一定和他們談不來?許蘊喆可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被分到魯小文的陣營裏去了。
“哦。”許蘊喆完全無法理解魯小文的邏輯,又懶得和她争辯,回答得很敷衍。
“我先回去了。”魯小文依舊含蓄地微笑着,起身離開。
沒多久,給她讓出座位的白露坐了回來。
“蘊喆,你有時間嗎?”
聽見身後陰陽怪氣的聲音,許蘊喆回頭,冷冷地斜了李爽一眼。
李爽哈哈大笑,末了忍住笑,故作認真道:“哎,既然現在單着,不考慮考慮我們‘大家閨秀’嗎?畢竟人家三年如一日地給你寫情書呢!”
提到這個,許蘊喆就更無言以對了。
從高一開始,許蘊喆每隔十天半個月會收到一封匿名的來信,信封上沒有郵戳,總出現在許蘊喆的桌面上。
信中的內容,與其說是“情書”,還不如說是一些抒發少女思春情懷的小散文、小詩歌。許蘊喆平時寫作文,永遠是議論文,根本無法體會信中那份情懷。所以剛收到那些信時,許蘊喆的心裏除了莫名其妙,只有哭笑不得。
信中的稱呼和落款都很奇怪,有時候,寫信的人把許蘊喆稱呼為“我的寶”,有時候又是什麽“給我的春天”。
這樣肉麻的稱謂,許蘊喆連在書裏也沒見過。起初,他一度以為是送錯了信,直到某一封信裏,對方稱呼他為“蘊喆”,他才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确是這些信件的收信人。
不知寫信的人出于什麽目的,反正許蘊喆收到這些信後,心驚肉跳,因為落款和稱謂同樣奇怪,“愛你的”、“小笨笨”、“你的姐姐”應有盡有。
他當然得知道誰寫了這些春意盎然的信,而他的好友也十分好奇。盡管他們都對這些小情懷基本沒有感知能力,不過邏輯推理能力倒還行,沒過多久,寫信人是誰水落石出,而答案既在許蘊喆的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對方可是會為了魯迅先生而聲淚俱下的性情中人啊!”剛得知真相的李爽感慨道。
早在高一上學期,魯小文就當着全班同學和語文老師的面,做了一件讓大家印象深刻的事。
那天上語文課,他們學習一篇魯迅的課文。
語文老師似乎對這位具有現實批判主義的文學家有幾分不以為然,随口說了幾句置疑魯迅為人的話。
誰也沒有想到,魯小文突然從座位上站起,激動地說:“您怎麽能這麽說我們偉大的文學家、思想家?他是中國現代文學的奠基人。他對五四運動以後中國社會思想文化的發展産生了重大影響,就算在海外,也在思想文化領域享有很高的聲譽……”
她說着說着,哭了起來。
那一刻,整個教室的人都呆住了。
提起此事,楊敏賢笑道:“可能是祖宗也說不定?都姓魯嘛!”
聽罷,許蘊喆和李爽語塞。
楊敏賢眨巴眼睛,問:“怎麽了?”
許蘊喆翻了個白眼。
“魯迅姓周好不好?!我靠!”李爽往他的後腦勺扇了一巴掌。
奈何許蘊喆他們雖然知道了是魯小文一直寫信,可都沒有機會拆穿她。
因為,這兩年多來,魯小文寫的所有信件裏,沒有一封公布自己的身份,也沒有一封提出對許蘊喆給予回應的希望。她好像只顧着自己寫,樂在其中。
在許蘊喆看來,那些信的內容完全可以寫在她自己的日記本裏。再者,經歷“魯迅事件”以後,許蘊喆深知魯小文是那樣一個“性情中人”,更不敢随随便便地要求她不要再給自己寫東西。
在許蘊喆的邏輯裏,他完全沒有辦法想象拆穿的後果,可他預感那會非常可怕。
既然魯小文始終沒有提出需要回應,平常相處時更裝作沒有寫信一事,許蘊喆就當做自己變成了一個郵筒算了。
魯小文私自把同學們按照學習成績分成三六九等的行為雖然讓許蘊喆不齒,但他扪心自問,其實內心的深處,自己何曾沒有把大家分一分?許蘊喆不知道魯小文為什麽要這樣,可他确實無法加入錢程他們的話題,也不屑于、沒時間加入。
許靖樞卻不一樣,一周不到的工夫,他已經和班上那些熱衷于吃喝玩樂的同學打成一片,籃球、游戲樣樣不少,一點兒也不像一個應考生。
不知道為什麽,許蘊喆的心裏對此隐隐約約地有一些失望,雖然經過開學第一天的課間操以後,許靖樞不再主動和他套近乎了。
許蘊喆最近每次聽說有關他的事,都在楊敏賢和李爽聊游戲時。
進入高三後,李爽為了備考,玩游戲的時間大幅度減少了,可心裏還記挂着游戲的消息,楊敏賢則所有的活動都沒落下。
楊敏賢得知許靖樞是他們服務器的戰績排行第三以後,更樂意和他玩了,每天讓“大佬”帶着,在游戲裏縱橫四海,好不快活。
許蘊喆聽着這些消息,越發覺得許靖樞是一個與自己不相關的人。
星期六下午的周測結束後,不少住在縣城內的學生回家。許蘊喆為了躲避車流高峰期,稍微留了一會兒才離開。
和許蘊喆一樣住在古鎮景區裏的學生很少,許蘊喆把車開到半路,基本上已見不到穿縣高校服的人。
不過,路上遇見的游客漸漸多起來。春天是青川的旅游旺季,每年一到春暖花開的時節,大家都喜歡往江南水鄉湧,意圖體會一番古人詩詞中的鳥語花香、詩情畫意。
許蘊喆從小住在古鎮裏,如今走在路上,已經能一眼分辨哪些人是游客。
不知道這個周末客棧裏有沒有客人?遇到交通燈紅燈,許蘊喆停車等待,心裏飄過這個念頭。
突然,他從後視鏡裏看見許靖樞騎着電動車追了上來。許蘊喆收回目光,裝作沒有看見。
許靖樞卻把車停在他的身邊,打招呼道:“嗨!”
“嗨。”許蘊喆瞥了他一眼,看向還在倒數計時的紅燈。
許靖樞問:“你也走這條路回家?”
怎麽倒計時這麽慢?許蘊喆在心裏嘀咕,聞言嗯了一聲。
“真巧。”許靖樞笑着說,“我家住在古鎮景區裏,就在主入口旁邊。”
這個許蘊喆早就知道了。他淡淡地看了許靖樞一眼,還是只嗯了一聲。
見狀,許靖樞的笑容裏顯出些許尴尬。他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
終于,許蘊喆看見左轉的綠燈先亮了。這不是他回家的路,可他說:“我先走了。”
許靖樞聽完愣了一下,道:“哦,好。拜拜。”
趁着直行燈沒轉綠燈,許蘊喆左轉離開了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