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
一時間,許蘊喆啞口無言。他突然明白一件事:他永遠預料不到許靖樞的下一句話會不會把他逼瘋。
看着他的笑容,坦然得看不出一絲自信,仿佛自己說了什麽最平常不過的話,這實在讓許蘊喆想不出任何辦法對付。他索性不對付了,從抽屜裏找出西廂房的鑰匙遞給他,說:“你的房門鑰匙,我回房間了。你自便吧。”
“不帶我到客房去嗎?”許靖樞驚訝地問。
許蘊喆往房間走,瞥了他一眼,道:“自助入住。還有,我外公還在睡覺,你動作輕點兒。”
“什麽動作?”看他走遠,許靖樞轉身問。
聞言,許蘊喆的腳步一頓,回頭古怪地盯着他。
正在許蘊喆打算正式對着這張天真的面孔發脾氣時,院門從外面被推開了。他循聲望去,見到是許芸婉回來,不禁在心裏啧了一聲,後悔自己沒有早點兒離開。
看着拎着竹籃款款走進院中的少婦,許靖樞在心裏驚嘆地哇了一聲,再看看許蘊喆臉上的無奈,不禁詫異地問:“這是你的媽媽?好年輕!”
“蘊喆,同學來了?”許芸婉來到堂前,微笑看向許靖樞。
許靖樞連忙問候道:“阿姨好,我叫許靖樞。”
這還免得許蘊喆作介紹了,他勉為其難地回答許芸婉:“嗯,我們班上的。”
許芸婉仰頭,眼中含着溫婉的笑意,說:“以前沒聽蘊喆說過。阿爽他們倒是來過兩三次。”
“我這個學期才轉到栗山縣高的。”許靖樞解釋說。
“哦……”許芸婉了然地點頭,莞爾道,“真難得,這麽快就交上朋友了。”
這話連許靖樞聽了也不太好意思,他赧然地笑了笑,心底卻不禁産生些疑惑——怎麽許芸婉一點兒也不奇怪他在這個時候轉學?當初他剛轉學時,班上對他好奇的同學挺多。
許蘊喆同樣為許芸婉的話感到尴尬,心道要是她知道他倆真正是怎麽認識的,非為他去酒吧生氣不可。
“蘊喆,你帶同學回家,怎麽不提早說一聲?”許芸婉微嗔,又說,“幸好李阿姨他們家今天打漁,分了我們一條,否則今晚的菜可不夠了。”
許蘊喆和許靖樞這才注意到她的竹籃裏裝着一條被荷葉包着的魚,魚鰓此時還一翕一合。
“阿姨您太客氣了。”許靖樞笑道,“菜不會不夠的,我來以前,已經在您這兒訂了晚餐。”
聽罷,許芸婉驚訝得睜大眼睛,細細一想,更驚道:“你是今天的客人?”
許靖樞連連點頭,說:“我訂了糖醋小排和扣三絲。”
“這……”許芸婉放下竹籃,走到電腦前打開訂單看。末了,她佯怒白了許靖樞一眼,道:“來就來了,怎麽還訂房間呢?想上家裏來住,和蘊喆說一聲就是了。”
什麽?許蘊喆聽得皺眉。
許靖樞驚喜地眨了眨眼,赧然笑道:“我來之前,不知道這是許蘊喆家開的客棧。”他想了想,走到許芸婉的身邊,指向牆上的照片,“阿姨,這張照片上的這兩個人,是我的爸爸媽媽。他們以前在這裏拍過一部電影,所以我想來看一看。”
看向照片,許芸婉微微怔住,俄頃倉促地笑了笑,說:“這樣啊。”
“嗯。”許靖樞确認點頭,湊近将照片看清,驚喜地說,“阿姨,這是您嗎?”
雖然那張照片許蘊喆從小看到大,但現在許靖樞當面問,他還是忍不住上前跟着看了。
面對照片,許芸婉含蓄地淡淡一笑,點了點頭。
“您那時候還是中學生?看着真小,還穿了校服!”許靖樞毫不吝啬地稱贊,“您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難怪許蘊喆長得這麽帥!”
萬沒想到自己才剛走近,便聽見許靖樞誇,許蘊喆登時尴尬。
許芸婉羞澀地笑,說:“那個時候,我才十七歲。”
聽罷,許蘊喆的心中微有觸動,不禁低頭看她。
“您穿的校服是栗山縣高以前的款式嗎?”許靖樞天真地問。
她遺憾地搖頭,不太好意思地說:“我小時候成績不好,沒考上栗山縣高。這是青川中學的校服。”
“哦……”許靖樞若有所思地點頭,心中雖然還有一些別的疑惑,可暫時放在心底,而是說,“阿姨,我訂客棧的時候,想訂當初拍電影時用的那個房間。可是剛才許蘊喆說,沒有那個房間。”
許芸婉始終看着照片,聽罷回過神,噗嗤一笑,道:“那個房間呀,現在蘊喆住了,所以客人不能住。”
剛才許蘊喆聽許靖樞的意思,分明打定主意要去“取景地”看一看,所以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但許芸婉太親切了,轉眼間就把自己的兒子出賣了,許蘊喆想告訴她,她的兒子和這位客人根本沒有很熟,不過眼下的情況,似乎已經來不及。
“當初拍電影的時候,裏面的家具都是劇組擺的,拍完就搬走了。你現在去看,和電影裏完全不一樣的。”許芸婉耐心地說,“不過,你要是真的想看,讓蘊喆帶你去好了。”
聽了許芸婉的話,許靖樞頓時明白為什麽剛才許蘊喆那麽斬釘截鐵地說沒有同款房間了。思及此,他斜睨面無表情的許蘊喆,故作遺憾地說:“不能住了?真是太可惜了。”
許蘊喆聽罷大驚,心裏頓時産生不好的預感。果不其然,很快許芸婉便道:“可以住的呀,只是不能作為客房訂出去而已。你如果想住,晚上和蘊喆一起睡就好了。”
“床這麽窄,怎麽可能一起睡?”許蘊喆急着說完,不等許芸婉說話,立即對許靖樞說,“不是要參觀‘同款房間’嗎?我帶你去,走。”
他的話說得幹脆利落,許靖樞卻有幾分想笑的沖動。眼看許蘊喆說完便走了,他連忙背好書包,朝許芸婉道別說:“阿姨,我先去了。”
不知是否因為許蘊喆的朋友太少,這讓許芸婉擔憂了,所以每次許蘊喆有同學到家裏來玩,許芸婉總會表現出十二分的熱情,令許蘊喆感到有幾分難堪。如果是李爽他們也就罷了,偏偏現在卻是許靖樞,許芸婉對他的熱情真讓許蘊喆的心中五味雜陳。
剛剛經歷許靖樞莫名其妙的告白和自己不像樣的拒絕,許蘊喆實在不知該怎麽和許靖樞相處。他本打算冷處理,奈何許芸婉又擺出要他好好招待同學的架勢。許蘊喆不想讓媽媽失望,心中的複雜滋味又無法排解,着實難受。
“喏,‘同款房間’。”許蘊喆推開自己的房間門,沒精打采地說,“和電影裏的完全不一樣吧?沒什麽可看的,回你的客房去吧。”
他說這話時,看也沒看許靖樞一眼,一心只盼着流程走完,趕緊結束。但是,當他說完,過了好一會兒,也沒聽見許靖樞回應,不禁 看向許靖樞。看到許靖樞臉上的表情,許蘊喆的心不知為何猛地跳了一下。
許靖樞站在房間的門口,嘴唇輕輕地抿着,似乎滿懷忐忑。他小心翼翼地往裏探看,眼中充滿了好奇。許蘊喆解讀不了這樣的好奇,對他而言,這個房間太普通了。而現在許靖樞竟然用這樣的眼神看待這個房間,如同這個房間是一個堆滿寶藏的山洞,他在探險以前難免滿心雀躍和不安。許蘊喆尴尬地靠在門框上。
“我可以進去嗎?”許靖樞突然問。
聞言,許蘊喆愣了愣,心道他怎麽突然客氣起來了?讷讷答道:“可以,請進。”
“謝謝。”許靖樞進門前,微微地鞠了一次躬,仿佛自己進了一個相當了不得的地方。
許蘊喆更加困窘,跟着他走進房間,再一次說:“和拍電影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
“我知道。”他輕輕地說。
許蘊喆聽罷錯愕,可許靖樞正仔仔細細地環顧房間裏的一切,臉上的神采如夢似幻,讓許蘊喆忍不住認為,或許他已經掉進了回憶裏。緊接着,許蘊喆驀地想起許靖樞的媽媽已經去世了,或許這個房間對他來說,是一個能連接他和媽媽的地方。
難怪他特意來這一趟,還非要看這個房間。思及此,許蘊喆突然為自己剛才的态度感到抱歉。
許靖樞走到窗臺前,這裏擺放着許蘊喆的書桌。他拉開放在桌下的椅子,回頭看了許蘊喆一眼。
“你坐。”許蘊喆忙道。
“嗯,謝謝。”許靖樞在他的書桌前坐下,掏出手機,将手機相機的鏡頭對準窗外。
許蘊喆在他的身後,為他的行為感到不解。
許靖樞拍下兩張照片,低頭看了一會兒。突然,他回頭把手機遞向許蘊喆,高興地說:“你看這個。”
“什麽?”許蘊喆不明所以,走近低頭一看,見照片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窗外,依然不明不白。
許靖樞看出他沒有領會,又從手機相冊裏找出另一張照片,再次向他展示:“你看,同款。和這個鏡頭一樣。”
看見許靖樞展示的另一張照片,許蘊喆恍然大悟。原來,他從小看到大的這個窗外,恰恰在《不及夜深》裏出現過。
很快,随着許靖樞将手機裏的照片一張張地切換,許蘊喆看到這個窗外的各種風光,下雨的、飄雨的、天朗氣清的、月華似水的、落花的……
那張落花的影片截圖裏,院中飄落的是杏花。是不是因為如此,許靖樞才會問為什麽杏花還沒開呢?
“找到了。”許靖樞收起手機,像端詳一件寶貝般反複看剛拍下的兩張新照片。
許蘊喆低頭,訝然看着他低下的臉。他的臉上有一種并不明媚的稚氣,像那種在童年裏好不容易才會得到一顆糖果的小孩。如果沒有記錯,許靖樞的媽媽在大約十年前自殺身亡,這對已經懂得一些世情的小孩來說,應該是很大的打擊。
“對了,你覺得,我是不是很像我爸,或者我媽?”許靖樞突然擡頭問。
許蘊喆微微一怔,一時間想不起照片上那兩個名人的臉,回答得模棱兩可:“沒注意對比,應該都挺像吧。”
“他們說,我的長相,全是撿了我爸媽最好看的部分繼承的。”許靖樞得意地挑了一下眉,想了想,說,“換句話說,就是和他們都不完全像吧。不過真奇怪,阿姨知道我是他們的孩子,居然一點兒也不驚訝,這太神奇了!一般人如果不驚訝,也會懷疑我說的是假話吧?她一點兒也沒有,好像早知道似的。”
經許靖樞這麽說,許蘊喆也覺得有幾分不可思議。平時客棧來客人時,許芸婉常常向他們介紹《不及夜深》劇組曾在這裏取景的事,怎麽她見到自稱是許硯深和宋葦杭兒子的人,卻不驚訝呢?
“不過——”許靖樞成功吸引了他的目光,笑道,“你也一點兒不驚訝。為什麽?”
許蘊喆沒想到矛頭突然間轉到自己的身上,喉嚨一哽,只見許靖樞眯了眯眼睛,仿佛要将他看穿似的。
“你早就知道了吧?但是這件事,我沒和班上的同學說過。你怎麽知道的?各方打聽我了?哇,你偷偷注意我了!”許靖樞越說越興奮,越說越離譜。
許蘊喆忍無可忍,沉聲道:“我沒有!”
“你的床也沒有很窄嘛,晚上我們一起睡吧。我也能省一筆房錢。”許靖樞趴在椅背上,笑盈盈地說。
許蘊喆毫不猶豫地拒絕:“想得美。”
許靖樞不生氣,托腮看着他,深以為然地說:“可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