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9

晚餐的氣氛和樂融融,因為有許靖樞在場,許蘊喆和媽媽聊天的話題也變得廣闊了很多,不再像平時那樣,只問一問學習有沒有壓力,在學校裏吃得好不好。

這與家裏常年的氣氛有關系,以前外公在家時,他們之間能聊的幾乎只有這些話題。當然外公會提起別的事,可因為媽媽不答話,許蘊喆夾在當中很難自處,偶爾答上兩句,也因為觀念的隔閡,話不投機。

因着這樣的關系,哪怕只剩下許蘊喆和媽媽,兩人也因為常年的習慣而沒有辦法像很多正常的母子那樣聊天和交流。好在有許靖樞在,像是搭起一座橋梁,在他和許芸婉之間,很多新的話題都可以随意地說出口了。

如果說,他和許靖樞在一起,有什麽別的貪圖,或許這是其中之一。這算是利用了許靖樞嗎?看着他們愉快聊天的樣子,許蘊喆不由得懷疑,又怕真是如此,心情因為愧疚而變得沉重了幾分。

吃過飯,許芸婉沒讓兩個孩子洗碗,讓他們自己玩兒去。

許靖樞跟着許蘊喆回了房間,瞧出他有心事,問:“怎麽了?”

許蘊喆不知如何向他解釋,搖搖頭,推門進屋。

不料,許靖樞竟突然從身後抱住他。許蘊喆吓了一跳,正要扯開他,很快發現這家夥把全部的重量壓在他的身上,重心也往他的身上貼,根本沒打算自己站穩。

他只好硬着頭皮把許靖樞拖回房間裏,關上了門。

“哎、哎!別發神經!”許蘊喆才說完,許靖樞已經跳到他的背上。

許蘊喆無言以對,趁着耳朵被他咬以前,把他背進屋裏,命令道:“下去。”

“哦。”許靖樞乖乖地從他的背上下來,仍關心道,“為什麽突然不開心了?”

許蘊喆想告訴他,卻又不知從何說起,說:“看見你和我媽相處得那麽愉快,我挺開心的。”

“嗯?”許靖樞不明所以,賤兮兮地笑道,“你該不會是吃醋,氣我搶了你的母愛吧?”

許蘊喆聞之哭笑不得,捏了一下他的臉蛋,說:“不是。但……你猜,如果你和她相處得不是那麽好,我還會喜歡你嗎?我喜歡你,是因為你這個人,還是因為你可以和她開心相處,讓我們家的氛圍變得比以前輕松一些?”

許靖樞想不到他會想得那麽細,頓時又驚又怕。許蘊喆不但心思缜密,對待感情——甚至對待自己的感情,也那麽苛刻,真讓許靖樞驚訝得說不上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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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實在太難了,許靖樞聽着,甚至有些暈乎。不過,重點他聽見了,湊上去笑問:“你喜歡我?”

許蘊喆愣住,随即面頰生熱,避開他笑盈盈的目光。

“你喜歡我,是不是?”許靖樞笑得更開心了,湊得也更近,鼻尖往他的臉上嗅,像一只小狗似的。

許蘊喆既緊張又害羞,別扭地推他,不耐煩地說:“是是是,別湊那麽近。”他心道這人搞什麽鬼,他問的重點根本不是這個。

“不行、不行,你讓我湊一下。”許靖樞掙紮間,他的手松開了,許靖樞順勢抱住他,笑道,“我不管你是為什麽喜歡我,你喜歡我就夠了。”

許蘊喆微微怔了怔,立刻問:“真的?如果我和你在一起,只是為了逃避現在、逃避過去,只是想過新的生活,也可以嗎?”

“當然可以!”許靖樞不假思索地回答,“像我們在這個年紀,如果有什麽不堪回首的回憶,那已經是非常痛苦的事情。大人們結婚,不也是為了開始新的生活嗎?假如過去很痛苦,現在也艱難,我們就一起抛棄過去,奔向未來好了!”

許蘊喆怔忡地聽着,看見許靖樞說完以後,眼睛始終明亮地睜着,如同剛剛在臺上演講完畢,等待評分的選手,忍不住撲哧笑了。

許靖樞不明所以,好笑道:“你笑什麽?”

“沒有。”許蘊喆忍住笑,“這位同學,你的發言很鼓動人心,催人向上。”

“可不是?”許靖樞沖他得意地眨了一下眼睛,可當許蘊喆的雙手撫上他的臉頰,他又緊張得笑不出來了。

他感覺許蘊喆的目光不斷地在自己的臉上游走,也不知道究竟看什麽、尋找什麽。他的目光中有些許憂愁,若有所思,許靖樞越看越緊張,問:“怎麽了?”

“沒什麽。”許蘊喆回過神,淡淡一笑,問,“吃布丁嗎?我去拿。”

許靖樞聽罷心裏頓時松了一口氣,笑道:“好。”

等許蘊喆離開,許靖樞走到窗臺前的書桌旁坐下。

他呆呆地望着窗外,想起記在日記本裏的秀寧。

秀寧只在他的腦海裏停留了幾秒鐘,他很快又想起了許蘊喆。

原來,許蘊喆對于感情的純粹有那麽高的要求,連其中有一點點雜質,他也會心懷愧疚。這樣的他,如果以後知道自己被最愛的人瞞着,會怎麽樣呢?

許靖樞不安極了,心想自己是不是該找機會告訴許蘊喆,他知道他們的爸爸媽媽正在交往,連外公被送往醫院的事,也是他的爸爸幫忙安排的?如果許蘊喆知道他早已知情,會不會恨他、讨厭他?

許靖樞越想越怕,心髒跳得厲害。

許蘊喆以為他和阿姨相處愉快,僅僅是因為他的天真和阿姨的好客,可是,許蘊喆不知道,他和阿姨之間已經說過很深的話,締結了一個秘密。

許蘊喆太可憐了。許靖樞難受地抹了一下臉。

許芸婉有事情瞞着許蘊喆,無論如何也不肯告訴他,把許仲言送走的真正原因。

他不知道原因,卻也幫着許芸婉瞞着許蘊喆。許蘊喆不但不知道自己活在一堆的謊言和隐瞞裏,還為自己不那麽純粹的喜歡而憂心忡忡……

許靖樞感覺自己的心髒負重累累,真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去廚房拿布丁以前,許蘊喆先到院子裏,把電動車的充電器和許靖樞的電瓶拿進雜物房充電。

看見電瓶接上電後,充電口顯示正在充電,許蘊喆将信将疑地等了片刻。

興許充上一整晚,能把電充進去,這樣就能把車從街上牽回來。否則就那樣随意地把車丢在路邊,等把新的電瓶買回來,說不定車已經被推走了。

經過院子,許蘊喆往廚房的方向走。

他不經意間看向那片填了新地磚的區域,想起那裏曾經種着一棵桃樹,不禁蹙眉。這棵桃樹伴着他從小長大,說沒就沒了。

或許,現在這般,正是許芸婉想要的吧。

但是,真的就這樣把外公留在醫院裏,再也不聞不問了嗎?許蘊喆不知該如何向媽媽發問,總覺得只要再提起外公,她一定又會憤慨和傷心。如果她自有安排,不需要他多心和幫忙,那麽他不聞不問或許對她而言才是最大的告慰。

許蘊喆把從“晴耕雨讀”帶回的布丁拿往許芸婉的房間,在門口驚訝地發現許芸婉竟然正在打電話。

聽她的語氣,分明不是和客人溝通。她輕聲細語,語調裏有一種許蘊喆很少聽見的溫柔——沒有憂郁的溫柔。許蘊喆訝然聽了片刻,敲了敲未關上的門。

許芸婉回頭見到他,面露錯愕。她随即笑了,對電話裏的人道別,問:“怎麽了?”

許蘊喆這才發現她的房間裏多了一個新的繡架,驚訝道:“剛買的嗎?”

“嗯,平時沒什麽事,繡點兒東西。”許芸婉解釋說,“能換些錢。”

他看着綢緞上的描線,分明是蓮葉與鴛鴦。“這個,許靖樞帶過來的。”許蘊喆把布丁放在桌上,“我正要給他,順便拿過來了。”

“好。”許芸婉捧起其中一個布丁看了看,笑道,“看着很好吃。”

許蘊喆揚了揚嘴角。

她坐下,撕開布丁杯上的錫紙,舀了一勺布丁吃進嘴裏,皺眉道:“有些苦。”

許蘊喆愕然,解釋道:“抹茶味的,可能是苦。”

“嗯。”她又吃了一口,見他還沒離開,問,“之前看你們好像有點兒矛盾,現在好了?”

原來,上回許靖樞來家裏時,她已經看在眼裏。許蘊喆在繡架旁坐下,思忖良久,道:“媽媽,去年聖誕節,我和奚蕾分手了。”

許芸婉聞言錯愕,俄頃微微一笑,了然道:“哦……好。”

她的笑容中沒有喜悲,令許蘊喆不由得懷疑,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只等他說。這樣的猜測鼓動了許蘊喆的勇氣,他看向蓮葉間未繡成的鴛鴦,道:“上回你說,外公不在了,我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做任何想做的事情,還有,愛任何想愛的人……”

話至此處,許蘊喆抿起唇。

許芸婉捧着布丁杯子,目光溫柔似水。

“許靖樞他……”提起這個名字,許蘊喆忽然詞窮。他望着媽媽寧靜的目光,如鲠在喉,良久道:“我想和他在一起。我知道,他是男生。但……”他看着媽媽愀然的面容,聲音很輕,“我想喜歡他,也已經喜歡他了。”

許芸婉美麗的臉上波瀾不驚,但嘴角、眉心,還有顫動的睫毛訴說她深受觸動。半晌,她微微一笑,笑容中略有愁苦,柔聲問:“他呢?他喜歡你嗎?他想和你在一起嗎?”

不知道為什麽,聽見這些問題,許蘊喆的心底竟掠過了一瞬間的不确定。可他很快說:“嗯,他想和我在一起。”

許芸婉靜靜地凝視着他,末了欣慰地笑了,說:“嗯,那你們好好地在一起,認真對待對方。”

聽罷,許蘊喆愣住。在說以前,他自然有七八分的把握,可也有不能忽略的忐忑。忐忑讓他想不到許芸婉會這麽說,她甚至沒有問任何原由。她沒有問他為什麽之前喜歡女生,現在又喜歡男生了,沒有問為什麽是許靖樞,也沒有問他們是怎麽發展到這一步的。她什麽都沒有問,只有清清楚楚的答案。

想起自己之前對她的追問和步步相逼,許蘊喆愧疚得不得了。

“謝謝媽媽。”許蘊喆激動得不知道要說什麽好,他的激動只藏在心裏,臉上卻露出惆悵和感激,“謝謝。”

許芸婉輕輕搖頭,說:“蘊喆,人活于世,能喜歡自己想喜歡的人,甚至和他在一起,是不可多得的幸福。媽媽不知道你們能走多遠,當然越遠越好,萬一以後你們不是那麽幸運,遇到坎坷,不得不分開了。起碼你現在是幸福的。長久的幸福很難、很難,我們如果能抓住一些,就抓住一些。”

他怔怔地聽着,心頭熱得發慌。直到看見媽媽微笑,他也笑了。他認真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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