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章節

斂雖不舍得那麽快便離開易秀蘭,但是也擔心白玉城的情況,便點頭說:“好。”

易秀蘭聽到後,沉默片刻,說:“落日鎮離此處不遠,半日便能趕到,要不要去拜拜你外祖父和外祖母再走?”

孟斂看蘇裕一眼,蘇裕說:“也不差這半日時間,我跟你一起去吧。”

“行,馬上收拾收拾,我們立刻出發。”易秀蘭說。

其實也沒什麽要收拾的,三人帶了幹糧和水囊,孟斂和蘇裕共騎一馬,易秀蘭騎一馬,三人便往落日鎮的方向趕路。

為了省時,三人路上沒有停歇,馬不停蹄,終于在落日時分趕到了落日鎮,易秀蘭下馬,孟斂和蘇裕跟在易秀蘭後面,落日鎮沒有人煙,破敗凋零,冷冷清清,那場屠殺之後這裏再也沒有顯現出生機,連草木都充滿着荒頹的氣息。

易秀蘭帶他們來到一個半坡前,這裏立了一塊墓碑,上面刻着「易顯元柳绮之墓」,打掃得很幹淨,易秀蘭拿出一塊幹淨的布細細擦了一編,又換上了新鮮的瓜果,拜了三拜,上香,說:“爹,娘,我把斂兒帶到你們面前來了,你們一定會很喜歡他。”

她走下來,讓孟斂去拜三拜,孟斂跪得端端正正的,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上了香,默念道:“外祖父,外祖母,孫兒來拜您了,雖然孫兒從來沒有見過您,但是血脈相連,親人便是親人,如果您泉下有知,盼您不會對孫兒現在的模樣感到失望,孫兒還帶了心上人來,就在您面前,他可好了,孫兒可喜歡他了,希望您也喜歡他。”

孟斂退下來,蘇裕也去拜了三拜,上了香,說了些心裏話。

趁這段時間,孟斂小聲地對易秀蘭說:“娘,裕哥哥……我與他……情投意合。”

易秀蘭瞪大雙眼,孟斂連忙說:“裕哥哥人很好,他小時候便救過我一命,後來在宮裏也對我很好,我感激他,仰望他,愛慕他。”

易秀蘭搖搖頭,說:“我不是在反對,只是你突然跟我說這個,我只是……太震驚罷了,難怪我之前就覺得你們倆之間有點怪怪的,小裕很好,你們很配。可是……可是那樣的公子,他家裏人會同意嗎?”

孟斂沉默了,這是蘇裕和他都很有默契在躲避的問題,以蘇府的家世淵源,蘇裕能得到家人的祝福嗎?

易秀蘭突然笑起來,說:“娘祝福你們,只要有情人還有情,小裕和你攜手走這條荊棘路,你會不會害怕?”

孟斂說:“我不怕,我又怕、我怕他……受到傷害。”

易秀蘭默默孟斂的頭,說:“難道他就不怕你收到傷害了嗎?行了,不要顧忌太多,再不成你們倆就都跑來東荒林上,娘保護你們一輩子。不過娘對你有信心,對小裕也有信心,你也要對你們有信心。”

孟斂說:“好。娘,他過來了,您千萬別露餡,他不知道我跟你說了這事,我怕他會不好意思。”

易秀蘭笑道:“好好好,娘陪你演一場戲。”

蘇裕走了過來,孟斂和易秀蘭若無其事的樣子,易秀蘭說:“你們要去岳雁城對吧,我送你們一程,路上不知有沒有蠻鞑,恐有危險。”

孟斂道:“娘最好了,謝謝娘。”

蘇裕也說:“謝謝夫人。”

易秀蘭差點說:“你也叫娘,都是一家人了。”話到嘴邊才想起孟斂的叮囑,生生咽了下去。

三人慢慢走出落日鎮,準備離開落日鎮之時,發現有一人倚在一件破屋的門口,手中拿着酒壺大口大口地往口裏灌。

易秀蘭只當這是瘋瘋癫癫的老傻子,本不想多理,走了兩步,突然轉過身,瞪着這個滿頭白發的人。

蘇裕和孟斂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随即不約而同地想起了一個人,卞風雪。

三人走到那人面前,那人看都沒看他們一眼,自顧自地喝酒,眼睛裏血絲遍布,眼球突出,臉上溝壑縱橫,易秀蘭蹲下身子,問:“請問您貴姓?”

白發老人說:“關你屁事。”

孟斂問:“你可是姓卞,叫卞風雪?”

白發老人突然發瘋,站起來手舞足蹈地說:“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卞風雪,我不是!”

說完又蹲在地上,抱着頭說:“不要打我,阿娘,不要打我。”

蘇裕說:“此人神志不清,多半是瘋了。”

“你們看他的頭發。”易秀蘭說,“普通老人家的頭發即便全都變白,也不會是這種顏色的,我記得卞風雪的頭發顏色雖是白色,卻與普通老人的白色并不一樣。”

蘇裕說:“的确,我爺爺的白發是銀亮的,此人的白有些沉白。”

“你便是卞風雪。”易秀蘭把他從地上揪起來,厲聲問道:“你有何顏面在落日鎮喝酒?”

卞風雪喃喃說:“我是卞風雪,我是卞風雪,你是卞風雪,他也是卞風雪,到底誰才是卞風雪……”

易秀蘭手伸向背後,緊緊地握着劍柄,卞風雪突然撞開他們,沖出來,凄聲喊道:“卞風雪!卞風雪!”

易秀蘭放下手,看着卞風雪在地上打滾,他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啥也不說,像死了一樣。

“我們走吧。”易秀蘭不再看卞風雪,“不管他是不是卞風雪,都不必殺了,活成這個樣子,比死了還難受吧。”

三人走出去,不再看他。

卞風雪還在流着眼淚笑。

是他啊,他是卞風雪。

他是魔刀門門主的私生子,十歲時被娘送到落日鎮來,在符家生活了下來,從此沒有爹也沒有了娘。

他叫符小傅為爹爹,叫符夫人阿娘,還有一個六歲的弟弟叫弟弟。

符夫人惡心他,好吃的都是弟弟的,好玩的都是弟弟的,好看的都是弟弟的,好的都是弟弟的。

卞風雪名字難聽不讨喜,滿頭白發不讨喜,性格孤僻不讨喜,差的都是卞風雪的。

弟弟喜歡玩游戲,将卞風雪關在櫃子裏的游戲,弟弟說什麽阿娘都會做,阿娘将卞風雪關進櫃子裏,鎖起來,弟弟咯咯地笑,拍手說好玩好玩,他們日日都在玩這個游戲,卞風雪時常通過櫃子裏的兩個小洞往外看。

看到弟弟摔了,嚎啕大哭,阿娘抱着他,百般安慰。

看到弟弟說要吃冰糖葫蘆,爹爹立刻去給他買了兩大串,卞風雪在櫃子裏偷偷地流了口水,他用衣服将口水擦幹淨,不能讓阿娘發現他流口水了,不然會被阿娘打的。

看到弟弟和阿娘爹爹去睡覺,沒有人記得卞風雪還在櫃子裏,根本就沒有人在意卞風雪。

卞風雪長大了,弟弟也在長大,卞風雪比弟弟大,比弟弟高,卞風雪穿弟弟的舊衣服,手和腳都露了一大截出來,卞風雪好冷,他也想穿合身的衣服,不需要新,能遮住就好了,能擋點風就好了,根本就沒有人溫暖卞風雪。

卞風雪叫卞風雪,風雪怎麽會冷呢?真的是很……好笑啊。

卞風雪時常被遺忘在了櫃子裏,爹爹終于想起他了,問卞風雪去哪了,卞風雪在櫃子裏默默哭了,他想說我在這裏,阿娘的眼睛像刀子一樣割過來,卞風雪不敢說話了,阿娘說卞風雪又去外面玩了,性子野得很。

櫃子,櫃子,卞風雪的少年時光基本都在櫃子裏度過,他是個見不得陽光的怪物。

他日複一日,越來越覺得天地無知又無能還無心,若是天地有知,為何要有他這樣的人,若是天地有能有心,為何不救救他,天底下那麽多喊着老天爺的人,它幫過誰,它救過誰,它搭理過誰?

卞風雪要去找真正的爹爹,他要像弟弟一樣,有爹疼。

他千辛萬苦地來到魔刀門,爹爹已經走了。

沒人知道真正的爹爹去哪了。

他在魔刀門開始習武,他太大了,錯過太多了,他不睡覺都在習武,他習慣不睡覺了,睡不睡覺其實沒什麽,在櫃子裏睜眼看到天黑,看到天明。

卞風雪去作惡了,天下自稱為名門正派的人頭上懸着的都是「善」字,為何沒人來幫他,因為他們不善,他們不好。

既然不來幫他,卞風雪便來送他們上路吧。

你知道什麽是暗無天日的日子嗎?你過過這樣的日子嗎?

卞風雪抓了一個正派長老,問他,長老已經死了,回答不了他,長老是被他殺死的。

原來如此,死了沒有日子了,哪裏有暗無天日。

卞風雪不想死,他要殺了爹爹,阿娘,弟弟,不,他還要殺了落日鎮,這是他做鬼的地方。

他如願以償,落日鎮的人死光了,他仰天長笑,他俯身嘔吐。

他就是這樣的怪物,這樣奇怪的怪物。

卞風雪躺在地上,他老了,老了好,長了皺紋便沒人說他的頭發了,沒人說他是妖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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