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溫染險些沒站穩,肩膀一顫,全身血液褪了個冰涼,心髒像被人捅了一刀,他尚且如此,更何況是裴南秋呢。

屋裏的争吵還在繼續,溫染遲遲不敢敲門,畢竟自己是個外人,沒有立場當着裴家人的面維護裴南秋。

等待的時間如坐針氈,流逝的分秒好似世紀般漫長。窗外雨聲間歇,這時門開了,溫染屏息守在門邊,送裴南秋出來的,是裴悅。

溫染正欲開口,視線下移,裴南秋新買的衣服上洇着一大片褐色的油污,揮發着難聞的味道。溫染一時手足無措,木讷地立在原地,裴承出現在視野中,繃着張臉,硬聲說:“裴家的事,往後就不勞煩二位費心了。”

裴南秋安靜地坐在輪椅上,臂肘搭着扶手,眼睫低垂,整個人瞧不出半分鮮活氣。溫染不知如何接話,艱難地吞咽一口虛無,沉默不語。

裴承和裴悅沒再多言,溫染帶來的禮物被他們像扔垃圾一樣丢在走廊牆角。大門徹底關閉,将裴南秋與他的親人們殘忍地隔開,猶如橫亘着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任憑他怎麽努力,永遠也邁不過去。

在陰暗的樓道中停留了半刻鐘,裴南秋失焦的瞳孔一點點聚着光,他鼓起胸膛拉長兩次呼吸,雙手摸上輪子,輕啓唇齒道:“阿染,我們走吧。”

溫染趕忙做出回應,拎起自己買的那些補品,推着裴南秋搭乘下行的電梯。方寸窄地間,溫染目光始終不離身前人,他擔心着裴南秋的情緒,思忖着應該怎樣安慰。

邁出梯門和單元門,樓外雨勢漸小,但依舊需要打傘。不等溫染把雨傘撐開,裴南秋兀自滑動輪椅,闖進冰涼刺骨的雨水中,淋漓盡致地感受冬天的寒冷,全身的衣料漸漸濕透。

溫染凝視着裴南秋孤獨的背影,長發緊貼着脖頸,野鬼似的,只覺得胸腔陣陣鈍痛,除了心疼,還有肩膀上無形的壓力,沉重地令他喘不過氣來。

收好傘,走到裴南秋面前,握牢他的手緩慢蹲下,溫染一刻不停地反複告誡自己,他這一生只能去仰視裴南秋,這是他欠他的,理應償還的一種尊重。

即便兩人手牽着手,近在咫尺,兩雙眼睛中間卻依然隔着一層濃深的灰暗。溫染讀不出裴南秋臉上的神色,擔憂地問:“南秋,告訴我,你在想什麽?不要一個人憋着不高興的事情。”

裴南秋落寞地遠望城市高樓,立交橋上的車輛川流不息,鳴笛與人聲,頭頂天空的陰雲和雷雨,這個世界是生動的,可他早就已經死了。

“我在想……”裴南秋如同自言自語,唇瓣無意識地顫動,他小聲呢喃,“直到此時此刻,我失去了一切,我到底會不會後悔當初救了你。”

這句話的寒意不亞于抽打在皮膚上的冷風,溫染嘴唇發着抖,睫毛被雨珠壓得幾乎擡不起來。

“當我看見那輛失控的貨車向我們撞來,我推開你的時候。”裴南秋收回放遠的視線,垂眸注視着溫染,苦笑着說,“你知道,我在考慮什麽嗎?”

溫染微阖眼睑,按在裴南秋膝蓋上的五指慢慢蜷縮進掌心。

裴南秋說:“我在想,我把自己的命都賭給你了,這樣一來,你是不是就肯愛我了。”

溫染顫顫巍巍地喘了口氣。

“我剛才不過是,想要幫媽媽端菜,結果弄巧成拙打翻了盤子。”裴南秋輕聲道,“沒人在乎我有沒有燙傷,反而都在埋怨我浪費了一道菜,不能按時給媽媽慶祝生日了。”

“我失去了家人和自由,終生困在輪椅上,惶惶度日。”裴南秋自嘲地哼出一聲,絕望地勾起唇角,搖着腦袋說,“可即使是這樣,我也從沒後悔過,拿我的半條命去換你一生平安。”

溫染表情痛苦地擰蹙眉心,五髒六腑都在發疼。

“愛情啊。”裴南秋稍稍仰起頭,用臉去接下墜的雨水,祈求它們能夠洗淨肮髒的自己,“可真是毫無人性啊。”

“我們這一輩子,永遠都在畫地為牢,将自己鎖進一個又一個籠子裏,混吃等死。”

“阿染,我們都是可憐人,我已經回不了頭了,所以拜托你。”裴南秋哽咽道,“回頭看看我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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