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三十三個五條悟死于不理解。
摯友夏油傑叛逃之後,芒果戚風也叛逃了。
她抛下他和硝子,義無反顧地去了傑的那一邊。
被好友接連打擊的痛苦,讓五條悟茫然又憤怒。
可他全然不知——這是咒術界下發給戚風的秘密任務。
假意叛變到夏油傑執掌的新教,以幼馴染和舊同學的情義取得對方的信任,成為咒術師和詛咒師之間情報流通的二五仔。
事成之後,咒術界會看在她的面子上免除夏油傑的死刑。
而這件事不能讓五條悟知道。
因為誰也不知道,天上天下唯我獨尊的五條悟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很難說,傑的叛逃和戚風的叛變究竟哪個對五條悟打擊更大。
但同樣因為喜歡會讓人脆弱,喜歡會讓人惶恐。
也因為戚風在叛逃前一刻,還拉着他去北海道滑雪散心,在篝火滋啦作響營地裏,用夾着雪球的掌心貼貼少爺緊張到裝睡的臉,說“我只有悟君和硝子了。”
所以……
五條悟格外不能接受戚風叛逃。
少年人尚未明朗的心意,被脫離掌控的怒意催化。
變成了對着戚風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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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
在街上帶着薄怒攔住了身着和服的少女——“戚風,給我解釋一下,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在對她的言行無法理解時,不去深問而是斬釘截鐵的否定——“別開玩笑了,那怎麽可能實現!”
——“跟我回去,戚風。”
不同意就付諸武力——“戚風……”
如出一轍的對話。
如出一轍的傲慢。
如出一轍的掌控欲。
何等的相似。
又同樣的愚蠢。
所以……
不知尊重、理解為何物的五條悟一敗塗地。
“悟君一直都是這樣,不想理解的事就不去理解,不想知道的事情就不去聽。你可以捂着耳朵說自己沒聽見,可是……我不行……”
“我有要做的事情,我不能跟悟君回去。”
女孩子狼狽地撐起身體,注視着他。
“如果你一定要帶我回去,就在這裏殺了我,我不會還手,否則,就放我走。”
五條悟僵持許久,最後放走了她,一動不動站在街頭的模樣就像是被雨淋濕的狗勾,許久,才捂着喉嚨嗬嗬地笑起來。
落魄……
可又活該……
五條悟忍耐着,想要将他殺死,将那份不自知的傲慢捅穿的欲望。
冰冷的視線從五條悟身上劃過,将他的死期延後後跟上了女孩子。
戚風的話說的堅決。
轉身的動作也幹脆利落。
可是她睜大了眼睛。
叛逃到夏油傑那一方後,就學會向傑一樣眯起眼睛、戴上面具微笑的女孩子睜圓了那雙橙色的貓眼,眼眶泛紅。
在五條悟決意幹涉幻境之前,沒有人能看見他。
所以他只能凝視着,看着那顆因為和少年反目成仇而凝結成的鲛人淚珠,浸透了扇子般的睫羽,從中間滾落下來。
明明是想要止住泣意才睜着眼。
現在卻完全止不住了。
“傑混蛋……不相信我。”
“悟君也是笨蛋……都沒有接受到我的暗示,還要殺了我。”
她每一顆滾下來的淚珠,都化為了腐蝕性的液體,将觀者五條悟的心腐蝕的千瘡百孔。
但他全然沒有封閉內心的意思,将她哭泣的情态一一地收入眼底。
五條悟攥住了手。
他很少看見戚風哭。
她哭的次數一只手也數得過來。
進入五條家之前決意赴死而落淚。
被他扔進咒靈堆受到驚吓且逃跑無門而哭泣。
母親死時哭出太平洋。
被他宣布不再做五條家女仆時忍淚轉身。
……
攏共也就這麽四次。
五條悟年少時還聽了其他世家少爺評價女人落淚動情的話,在宴會上雖然不置可否,可回家了就想看戚風哭,想看越發端莊沉穩的女孩子露出眼角泛紅、鼻間微紅的嬌弱模樣。
戚風,哭給我看嘛的要求被駁回後。
他就拉她去看恐怖片拉她蹦極還抓了蟲子,可戚風小時候獨角仙玩的比他還溜,根本吓哭不了小女仆。久而久之,五條悟就放棄了。
可現在看來,光是這幾十次幻境就哭了好多次。
讓戚風哭哪需要什麽外物。
五條本身的傲慢就能化作利刃,紮破戚風堅硬的外殼,讓她止不住泣音。
戚風不是小太陽。
而是月亮……
反射日光的那一面毫不吝啬地向大地揮灑皎潔月光,可寂寞冰冷的背面卻一直等人照亮。
五條悟又看她先五條悟一步去兩人曾經的甜品聖地裏預約了奶油舒芙蕾和草莓大福。
讓店主以進店第幾名顧客的名義送給五條悟後,女孩子站在街角的盲區,看五條悟苦悶的心情因為甜食得到了安慰,又露出了一貫自信張揚的表情後,才苦澀地咬下了唇中的芒果班戟。
五條悟驟然想起,他被戚風捅刀後,傑帶來的喜久福。
原來如此……
他閉上了眼。
這個幻境中的戚風是因為高層的秘密任務才假意叛逃。
而現實中的戚風卻是貨真價實地……站在了另一邊。
在戚風轉身時,血色染上了甜品店的櫥窗。
世界無聲崩塌,只有少女走過的、只有少女落過眼淚的那條路完整無損地保留了下來。
女孩子搖搖晃晃地朝着前路前行,身後的建築物坍塌、墜落。
她毫無所覺地,在五條悟的注視下走上了那條無法回頭的路。
在路的末途,身着袈裟的男人微笑着向她伸出手。
漫不經意的眸光似乎落到他身上,又似乎沒有看見一般輕飄飄地掠過了。
五條悟忍住了喉嚨口上湧的猩意,垂落在兩側的手攥緊。
眼見着戚風就要到夏油傑身邊,被青年示威一樣攬着肩膀帶到懷裏,橙發少女忽然若有所覺地轉了過來。
“悟君?”
她那雙驟雨初霁的眼睜大了,驚詫地看着身上染上血花的五條悟。
轉身的動作避開了夏油傑的衣擺,讓他落空了手。
隔着很遠卻也能聽見她無法壓抑擔憂的聲線。
她一定很在意他。
所以才會在最後一刻義無反顧地向他跑來。
可是五條悟放任世界進一步毀滅,墜落的樓層和塵土阻擋了女孩子伸出的手,他面無表情地轉身。
——
五條悟打開雙腿,手随意地搭在身側物體的頭部。
他的身下是枯骨鑄就的屍山血海,全都是他殺掉的自己。
他的無下限術式隔絕了其餘所有五條悟飛濺的血與肉。
但他的唇角還有沒抹去的血痕,黑色的高專校服上也有着硬結的血塊。
這份傷害,來自于五條悟自己。
畢竟,幻境中的五條悟,究其根本還是五條悟。
他每殺一次自己。
都等同于撕裂自己的靈魂。
他推定自己的刑罰為傲慢時,也強行地、血淋淋地剝去了自己身上的傲慢。
因為都是自己,所以每造成一次傷害都會反噬到他身上。
那份反噬帶來的疼痛和精神撕裂連反轉術式也無法治愈,可倒不如說,正是因為這份苦痛,才讓他永遠保持着痛苦的清醒,近乎癫狂地踩在瘋狂的邊緣起舞。
少年不以為意地,用拇指指腹擦拭嘴角的痕跡,反而把那道血痕拖曳地更長,使他看上去更顯狂氣。
他如同吮吸奶油一樣舔了舔指尖。因為那份苦澀皺起了秀氣的眉,可下一秒又漫不經心道。
“殺完了……”
“還不讓老子出去?”
原本如同老舊電視的雪花屏已經暗了大半。
那全是五條悟被殺死的世界。
“那就把你打通哦。”
孩子氣一般地放着狠話。
可那份決意和瘋意都叫人心驚。
他表現的像是個拿着核武器要糖的孩子,天真又危險。甚至不在乎糖有沒有過期,只想将糖緊緊地攥在手裏。
誰跟他搶,哪怕是他自己,他也會殺了他。
底下堆疊的屍體就是證據。
盡管他碎發遮擋下的蒼藍碎星盛着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感。
像是條滾燙的銀河。
他坐了會,換了個姿勢。
長腿伸直了。
無邊無際的咒力向着四面八方而去,瘋狂而肆意。
在他暴力破關之前,五條悟像是被什麽吸引一般,擡手抓住了一個空白的幻境。
與其他只能旁觀的幻境不同。
五條悟從那抹扭曲的失重感走出時,發現自己回到了小時候。而那些五條家的仆從也看得見他,稱呼他為大少爺。
意識到某種可能性,五條悟跑去了小女仆的房間,他聽見女孩子輕微的喘氣聲和抱怨聲,忍不住推開了門。
初來乍到,連和服也不會穿的女孩子廢力地系着腰帶,被他的闖入驚吓到松了手,松松垮垮的和服就這麽掉了下去。
六眼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即使閉上眼,也能清晰地看見,女孩子的右後肩處。
那裏有一道他不曾知道的傷痕。
凸起的猙獰像是蜈蚣。
與女孩子格格不入。
可現在的這一幕,明明也在五條悟的記憶中發生過。
但他直到現在,才發現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