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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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晟,我們今天早點關店,我約了人。”

正在收拾桌上碗筷的安沐晟頓了幾秒才應好,安母看他這模樣,眼裏浮起擔擾。

昨天開始他就一直失魂落魄,但那是年輕人的事,她作為長輩不好追問過多。雖然這樣,但等會與沐涵黛見面時,她還是旁敲側擊一下比較好。

母子倆齊心合力洗好碗筷後,關上餐廳大門。

安沐晟蹲下鎖門,說:“媽,我沒帶鑰匙。”安母略微驚訝,安沐晟是個小心謹慎的人,從未忘帶鑰匙,她将鑰匙掏出給他說:“你拿我的鑰匙回家,等會要出門的話就将鑰匙放在門口的地毯下。”

“嗯。”

安沐晟站起來應聲,他看着安母走遠後,轉身回家。

安母走了一段路後看見一間便利店,沐涵黛站在便利店門口,正低着頭等她。與沐涵黛碰面後,沐涵黛帶着她去了平時經常去的咖啡店。

“阿姨。這是柚子茶,熱的,你看看合不合口。”

沐涵黛輕輕放下白色瓷杯,手裏還拿着淡紫色的咖啡杯。她坐下後安母便盯着她的杯子,問:“你的是咖啡?不苦嗎?”

“不苦啊。這是拿鐵,甜甜的。”

“沐晟也經常喝咖啡,苦得很。”

沐涵黛怔了片刻,說:“學長,應該是在喝黑咖啡。”安母笑了幾聲說:“應該是吧,我不太懂這些,這是你留在店裏的東西。”

沐涵黛接過布袋說:“謝謝,麻煩您了。您今天約我出來,是有話想跟我說嗎?”安母沉默許久,徐徐開口:“嗯,我有事想拜托你。”

“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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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時間不多了。”

沐涵黛愣住,良久後才回神,帶着不可置信又疑惑的眼神說:“阿姨,您這是……什麽意思?難度您……”安母苦笑着回:“醫生說是胃癌晚期。”

沐涵黛被突如其來的消息轟到,這下她想明白,上輩子在舉行五姨婆的葬禮時,安沐晟怕是也在與安母作最後一次道別。

她還能記得那時的他靜靜坐在靈堂的邊緣,偶爾應付前來吊唁的人。眼眶雖紅卻沒有流淚,沉穩到讓她心疼不已。

而現在安母正在交代身後事,沐涵黛神色變得緊張,問:“您有接受治療嗎?”安母輕輕搖頭,她不禁提高聲線說:“為什麽?現在晚期也能治,也能如同正常人一樣生活。”

沐涵黛發現自己失态,又說了聲對不起。安母笑了笑說:“我知道,可是晚期的治療等同長期競争,醫藥費對我們來說是天文數字,沐晟能讀大學也是靠着獎學金。若要治我的病,只會成為他的包袱,我不願他背這個包袱。”

“學長知道嗎?”

“他還不知道。告訴他的話,以他的性格肯定拉我去醫院,因此能瞞多久就瞞多久。”

沐涵黛一下子感到無力,她還想勸幾句時,安母開口:“小沐,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我的想法不會改變,這是我唯一能為沐晟做的事。”

沐涵黛啞口無言,安母露出溫柔的笑容,眼神堅定的說:“小沐,答應我,不要告訴沐晟。”

沐涵黛沉默片刻後點了點頭,安母得到她的答案後眼底流淌着感激,說:“謝謝你。今天我找你是想拜托你在我離開後,好好陪在他的身邊。他小時候就過得不好,我不想他未來的日子覺得不幸。”

沐涵黛聞言想了幾秒後,小心翼翼開口:“學長小時候怎麽了?”安母靜了幾秒後問:“沐晟沒跟你說過。”

她搖了搖頭,與安沐晟相處的時間,大多數都是她在說話。

安母緘默了幾分鐘,柔聲細語将往事娓娓道來:“這是事說來話長,沐晟的童年因為他的父親過得不好。”

22年前

“安蘭。”

年輕的安母擡頭,她正蹲在廚房裏往爐竈吹氣。廚房的門口站着與安母樣貌相似的男生,臉相刻薄,帶着嫌棄的目光看着安母。

安母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後,站起來問:“弟弟,怎麽了?”安卓越皺了皺眉,往外走說:“爸媽叫你。”

“哦。”

安母跟上安卓越,兩人相若一米,安卓越不喜歡安母與自己走得近。

兩人走到廚房旁邊的房子,房子裏坐着一位中年女人和中年男人。安母規規矩矩的低聲喊了聲爸媽,中年男子——安建國有些嫌煩的哼了一聲。

安卓越進了屋便走到中年婦女身邊,中年婦女——王春燕将桌上的芝麻糖放進他嘴裏,寵溺的目光絲毫沒有分給安母,而安建國冷聲命令:“你準備在下個月嫁人吧。”

安建國的話讓安母驚訝到說不出話,安母握緊了手,可她……

王春燕旁邊說道:“安蘭,你知道阜南縣要發展,最近來了許多開發商。村長的兒子是其中一個,他看上了你,你知道女人最重要的是找戶好人家,村長的兒子知道我們家裏環境不好,給了豐厚的彩禮,你就安心嫁過去。”

“他……給了多少錢?”

“二十二萬。”

二十二萬對家裏來說的确是很大筆的金錢。

安母一向順從父母的話,她點了頭,應下了婚事。結婚當天,一些在外打工回來的人們見識多了,都說安家賣女求榮。

安母嫁入王家後很快生下了安沐晟,一直做一個賢良淑德的家庭主婦,王山海也對她很好。

安母以為自己苦盡甘來,可現實不是這樣。

安沐晟上小一的時候,王山海跟着朋友進行投資,開了間小公司。不到兩年,公司就倒閉了,王山海欠下一大筆債務,安母與安沐晟的惡夢就開始了。

“開門!王山海!開門!”

正在做功課的小安沐晟吓了一跳,握緊了鉛筆望向安母。安母摸了摸他的頭,讓他呆在房間後,關緊了房門後打開家門。

家門外站了三四個男人,一個光頭男人看見安母後怒色微收,粗聲粗氣說:“怎麽又是你!王山海呢?!讓他出來!他今天一定要還錢!”

安母握緊了門柄,輕聲輕語:“他從昨天起就沒回來。”光頭男人立刻大喊:“沒回來!?該不會跑了吧!?當初哄我們去投資,現在一塊錢都沒剩,還敢跑!”

“對不起。”

安母頭低緊了一點,站在光頭男人旁邊肥胖男人聽着聽着,竟然哭起來,說:“我告訴你,你們家怎樣做也好,一定要還錢!我們家都快揭不開鍋了!!!”

“我們會想辦法還錢,真的對不起。”

“道歉有用嗎?!王山海,你有種就出來啊!”

鬧劇持續了十幾分鐘才結束,安母關上門滑坐在地上,面容仿佛老了幾歲。她再擡頭時,看見小安沐晟,他學安母的動作,摸她的頭奶聲說:“媽媽,你沒事嗎?”

安母一時間紅了眼眶,将小安沐晟擁入懷裏,說:“沒事,你怎麽出來了?有沒有吓到?”小安沐晟回抱她,乖巧的說:“沒有。”

“喂!門怎麽開不了!安蘭!”

一陣酒臭味隔着門傳入屋裏,安母輕拍小安沐晟的背說:“沐晟,杯裏的還有水嗎?”

小安沐晟點頭,安母摸着他的臉,柔聲說:“你拿着杯子回房間,渴了就喝水。關上門,別出來,媽媽煮好晚飯再叫你。”

小安沐晟聽見後小跑到客廳的茶幾旁邊,端着黃色塑膠小杯回房間,關上了門。安母這才打開門,門外的人得以進屋,手裏抽着塑料袋,袋裏有幾罐啤酒。

安母扯出笑容問:“山海,你昨晚怎麽沒有回家?”王山海揮了揮手,眼底帶着嫌煩說:“我去哪裏,你不用管!沐晟呢?”

“在房裏。”

“爸爸回來也不迎一下。”

“他要做功課。”

王山海哼了聲後,坐在沙發上開了電視,拿出塑料袋裏的啤酒喝起來。安母想起剛剛的鬧劇,不禁擰起秀眉說:“山海,剛剛李力他們找你。”

“找我幹嘛!?”

“說讓你還錢。”

“還什麽錢,我哪有錢!”

“可是……”

安母剛說出口,電視突然黑了,燈光也滅了。王山海紅着臉,怒喊了聲:“這是怎麽了?!電視關了!”

安母按了幾下電燈開關,沒有反應,她向王山海說:“今個月電費沒交,現在應該是……”

安母還沒說完,王山海拉開門,搖搖晃晃走出說:“你幹嘛不交電費?我出去一趟,不回來了。”安母伸手想拉着他并說:“因為……”

啪——!

“家裏沒錢了……”

大門被用力關上,安母的話在空中散開,王山海沒聽見她的話。她無力垂下手,轉身入小安沐晟的房間,小安沐晟将一張紙遞給她,她接過問:“這是什麽?”

“老師說要交下個月的夥膳費,今個月也要一起交。”

安母忽然頭疼起來,撫摸小沐晟的頭說:“你跟老師說媽媽知道,你也別擔心。”小安沐晟點了頭。

次日,安母決定去找工作,找到了清潔的工作,之後又找了幾分工作。天沒光就出去打工,做到第二天,做盡別人厭惡的工作,一天都沒有休息。

一日複一日,年複一年,轉眼安沐晟要升讀初中。

安沐晟也從未讓安母擔心,家務、學習等樣樣做好。安母每次看見沐晟的微笑,總能生出力氣,堅持下去。

可是,她許久才知道一直微笑的他早已滿身傷痕。

“阿恒,我買了你最喜歡的糖炒栗子回來。”

安母打開門笑着說話,看清客廳的瞬間,手中紙袋掉落在地上,幾顆色澤誘人的栗子滾了出來。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見了什麽!

跪在地上、咬緊下唇的安沐晟,拿着衣架抽打安沐晟、面容扭曲的王山海……

安母感到眩暈,沖了過去抱住安沐晟,大聲喊:“王山海!你在做什麽?!!”王山海長期酗酒,瞳孔有些渙散,他怔住幾秒後破口大罵:“這小子!讓他去雜貨店買酒回來,他居然說不!”

“你這瘋子!讓未成年人去買酒,你有病啊!!!”

“你竟然罵我是瘋子!”

王山海說着舉起手,揮動了衣架。安母受了一打,疼意從背後擴散,她用身子護着安沐晟回房間。

她松開安沐晟,安沐晟直勾勾的看着,房外是王山海的罵聲,安沐晟問:“媽,今天不用上夜班嗎?”

“嗯,你沒事嗎?”

安母拉着安沐晟左看右看,還掀起他的衣服,但安沐晟死活抓住衣服,還說:“媽,我沒事。”安母紅了眼眶,冷聲說:“松手。”

安沐晟猶豫了幾秒,慢慢松開了手。安母掀起一看,身體布滿了大大小小、各種類型的傷口和疤痕。剛受鞭打的背部,一些傷口能看見肉翻了出來,滲出鮮血。

淚水一下子湧出來,安母抖着聲音,哽咽着問:“阿恒,不疼嗎?”安沐晟輕輕搖頭說:“沒事,不疼。”

“怎麽會不疼了?爸爸經常打你嗎?有多久了?”

安沐晟沒出聲,這情況怕是持續了許久,安母又問:“爸爸這樣打你,你為什麽不告訴媽媽?”

“你已經很辛苦,我不想給你添麻煩。”

安母心疼不已,更責怪自己的粗心大意,愧疚萬分。她一下子抱着他,哭道:“阿恒,媽媽對不起你,媽媽對不起你!”

安沐晟安撫着她,不停說沒事。

現在的安母想起那天,心還是疼痛不已。

“那時的我為了償債,為了讓沐晟過上好生活,卻忽略了對沐晟的關心,沒想到害了沐晟。”

安母眼底泛着淚光對沐涵黛說話,沐涵黛握緊了雙手,喉嚨像是被人塞滿了棉花,難以發聲。

“我想離婚,帶沐晟離開。但是,理所當然被人攔着。身邊的人都說,離婚晦氣,敗壞家門。也許被人壓榨了太久了,我連反抗的能力都失去。”

“那你們又怎麽會來蘭京?”

“那是因為一年過後有人幫我,我才下定了決心帶走沐晟。但後來他爸撞死人,逃跑的時候,連人帶車堕海。之前他借錢時,擔保人寫我的名字,他留下的債條變成我們的債。沐晟開始做兼職,一天打幾份工,還要兼顧學業,我真的……”

安母說不出話,只能默默流淚。沐涵黛抿緊了嘴,握住安母的手安慰:“阿姨別哭,一切都過去了。”安母回握她的手,淚眼婆娑的說:“所以小沐你能答應阿姨好好陪在沐晟的身邊,他現在只是在鑽牛角尖而已,再給他一點時間,好嗎?”

“我會的。阿姨,我答應你。”

沐涵黛握緊安母的手,她絕對不會讓安沐晟再自殺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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