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撲克與玉佛牌
“沒關系,我不要你報答。”楚子郁拉開病房的窗簾,這時候柏舟才發現這是間單人病房,非常整潔,桌上的花瓶裏插着一束新鮮的洋桔梗,淡淡的花香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莫名地好聞。
今天已經三十號了,要是交了治療費和住院費,明天催債的來了要怎麽辦。
柏舟忍不住嘆了一聲。
外面天光大亮,柏舟氣嘆到一半,猛然想起自己今天可沒請假,便利店的工作要求非常嚴格,遲到半天要罰三天的工資。
“我先走了。”柏舟匆忙拿起桌上老舊的諾基亞,沖出房門後又返回來,幽幽地冒出一個腦袋,“真的非常感謝,能不能留一個聯系方式,等下個月發工資了我請你吃飯。”
楚子郁實在忍不住笑。
這麽清新脫俗的搭讪方式,他還是第一次遇見。
“為什麽不是這個月?”
“這個月不行……”柏舟有些為難,他臉上沒什麽表情的時候顯得很冷淡,但只要有一點小表情就變得特別生動,他剛起床,長發有些淩亂,發尾不聽話地翹着,楚子郁走過去,似乎想給他理一下頭發,柏舟皺着眉閃過了,後退一步,語氣嚴肅:“別摸我頭發。”
楚子郁聳了聳肩,似乎并不在意這個小小的插曲,只是指尖輕微地磨蹭了下,覺得有些發癢。
“這麽寶貝啊?”他漫不經心道。
柏舟搖搖頭,垂眸看了他一眼,鞠躬道了聲謝便轉身匆匆跑下樓去,到了繳費窗口才發現自己身上還穿着病號服,沒帶錢包,而工作人員卻笑眯眯地告訴他,那個病房的所有費用都已經繳清了。
柏舟一邊出神一邊往回走,一來一回不過幾分鐘而已,剛才還在病房裏的人卻已經不見蹤跡了。
柏舟心裏怪怪的。
這種感覺就像什麽呢。
天上掉下來一塊隕石,一下子把你砸得快要死了,此時路過一個好心人,給了你一口水喝,然後頭也不回就走了。
Advertisement
你想,哎,還沒報恩呢。
大隕石卻嘲笑你,自己先活下去再說。
當一張白紙上出現一滴墨水時,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被吸引到那滴墨水上,同樣的道理,當一個倒黴得喝水都要被嗆死的倒黴蛋突然碰到一件天上掉餡餅的事,他也會念念不忘的。
但這樣的念念不忘,對于柏舟這種人來說太過奢侈了。
是啊,自己先活下去再說。
柏舟有三份兼職,一份在便利店,從早上六點工作到下午兩點,一份在工地上,下午兩點半到晚上八點,一份在酒吧,晚上九點到十二點,他沒有時間想生存之外的東西,日複一日的忙碌中,他甚至漸漸忘了那個萍水相逢的奇怪的人。
“哥,臉怎麽受傷了?”
阿金一邊搬着酒,一邊擔心他,距離晚上營業還有十來分鐘,他們需要提前把要用到的東西在酒架上放好,調酒的各種器皿也要清理消毒,這家店早已今非昔比,要是還用以前那些髒不拉幾的容器,哪怕有柏舟鎮場,客人也不會買賬的。
柏舟清點好各類酒的數量和擺放位置,擡頭看了眼反光的金屬酒架邊框,他的右眼邊上有着兩塊非常明顯的淤青,耳廓用紗布包着,到現在還時不時滲出血來,還好沒劃到臉,他是很容易留下疤痕的體質,破相就慘了。
他近身搏擊是厲害,可他不能打債主啊。
他那不要臉的親爹死在了李寡婦家,欠的一屁股債就跑到他腦袋上了,要不說他是坑兒子的命呢,到死了都不放過他。
“沒什麽,就是昨天下樓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傷了。”柏舟催促道,“快去換工作服。”
“嚴不嚴重啊,要不去診所拿點藥?”
“能有多嚴重?死不了就行。”
柏舟戴上工牌。按理說他們這種不正規的酒吧根本不需要戴什麽工牌,但客人喜歡看柏舟戴,夾在襯衫口袋上,露出标準的一寸證件照和工作信息,普通人拍證件照要是不ps簡直是災難,但柏舟這張證件照讓照相館老板失去了發揮的空間。
太美麗了。
太治愈了。
大美人就是世界的瑰寶。
店裏營業到一半,柏舟的櫃臺前還有幾十個人等着叫號,酒吧老板卻突然通知清場,柏舟有些錯愕,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大堂裏吵嚷嚷的酒鬼們突然就安靜了,他循着衆人的目光往門口一看,迎面走過來的男人穿着藏藍色的廓形長風衣,灰色棉麻長褲和淡青色的唐制襯衣,胸口佩着一枚滿綠玉佛牌,手上盤着……一條蛇。
他身後跟着六個保镖,個個西裝筆挺,墨鏡也戴得整齊,活脫脫一幅**的模樣,太誇張了,震得所有人不敢出聲。
還有人麻利地溜了,很有眼力見地認出了楚子郁這個衰神,知道這人最愛砸場子,瘋子一個,玩兒一個地方毀一個地方,早點溜絕對是上上之策。
“不記得我了?”
保镖将原來坐在柏舟面前的客人拉開,用消毒棉片仔細地擦了擦凳面,再用紙巾擦幹。楚子郁心安理得地坐上去,托着下巴撐在吧臺上,玩蛇的那只手擡起,用蛇頭随便在酒單上點了一杯。
柏舟嘴角抽了抽,确實花了兩分鐘才想起。
他當然不會自作多情地認為這個人是來找他請那頓飯的,讓他把那筆錢還上倒是有可能,但是他當時沒問清楚住院費加上治療費到底有多少,萬一對面獅子大開口怎麽辦。
柏舟無視周圍所有異樣的目光,繼續幹自己的工作,給楚子郁調酒,既然老板都說了清場,那他打工的當然也只能順着往下幹。
“那天的事,真的非常感謝。”
“都說沒關系了~”
楚子郁語氣輕快,看上去心情不錯。
趁着柏舟清洗器皿的空隙,他突發奇想:“要不要陪我玩幾局撲克游戲。”
柏舟想也不想便拒絕了:“我不會。”
開什麽玩笑,他又不傻,對面這種人一看就是混跡賭場的,他玩兒得過才怪。
“別那麽掃興啊。”楚子郁從保镖手中接過一副撲克牌,丢開大小王,“21點,玩過嗎?贏了的話……”
“鬥地主吧。”
“什麽?”
“鬥地主。”柏舟拿開瓶器打開一瓶新的威士忌,“我只會這個。”
“想什麽呢?”楚子郁睨着他笑,“你不會以為我想坑你錢吧?”
柏舟沉默片刻:“沒有。”
楚子郁倒吸一口氣,笑得肚子疼:“你窮光蛋一個,我坑你,柏舟,你腦子有毛病吧!”
“……”
柏舟本來想問他為什麽知道自己的名字,腦袋裏靈光一閃,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的工牌,又默默地閉了嘴。
“沒事,沒事,就是玩玩兒,娛樂局。我帶着你,別太大壓力。”
楚子郁讓保镖洗牌,柏舟注意到他手中的蛇還有很長一截藏在風衣袖口裏,蛇頭是圓圓的,粉紅色的,泛着漂亮的瑩白,有種意外的可愛。
“不玩。”柏舟堅定地告訴他,“我沒有什麽能夠當作賭注的,我也不會賭。你找錯人了。”
“我能讓你一晚上贏一百萬。”
“哇。”柏舟毫無感情地恭維,“真厲害。那你肯定也能讓我輸掉一百萬啊。”
“你有一百萬嗎?”
“我有一百萬的債。”
“……”
“哇,真厲害。”
柏舟蹙了蹙眉:“不要學我說話。”
“生氣了?”
“我看起來那麽容易生氣嗎?”柏舟有些無奈,将調酒器中的雞尾酒倒進玻璃杯中。
“是啊。”楚子郁故意道,“眉頭都皺到一塊兒去了。”
“……”
柏舟欲言又止。
真好玩。
楚子郁賞臉抿了一口這個破爛酒吧裏的垃圾酒,心情越來越好了。
“那天在拳場,其實我押的是你。”
本來給前一位客人調完酒,就該馬不停蹄地給下一位客人調才對,但是現在偌大的酒吧就只剩楚子郁和他的保镖,連其他幾位調酒師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柏舟沒事可做,便拿着帕子翻來覆去地擦着锃新的操作臺。
“……謝謝?”
楚子郁忍着笑意咽下一口烈酒,真心道:“你這人可真有意思。”
沒等柏舟說話,他又問:“要不要跟我?”
柏舟的眼神立刻冷了下來,吧臺暖調的光線下,距離不遠不近,楚子郁發現柏舟的睫毛很長,眼眸是淺茶色的,像路邊流浪的漂亮小貓。
“別誤會啊。”楚子郁饒有興趣地盯着他的眼睛,“我是說,你要不要來我這邊工作。”
保镖适時遞上一張名片。
非常簡潔的設計,淡青底色,鎏金暗紋,很有質感。
柏舟捏住名片一角,垂眸看去。
貓咪娛樂經紀公司,首席執行官,楚子郁。
“……”
不會是騙人去越南噶腎的吧?
“你這什麽眼神啊?”楚子郁失笑。
“沒什麽眼神。”柏舟收回目光,沉默片刻,狐疑道,“我和你非親非故,為什麽要幫我?”
“我和你有緣。”
柏舟聞言,下意識看向楚子郁襟口的玉佛牌。那牌子雕琢得并不精致,佛像姿态卻十分傳神,佛下坐蓮,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