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如夢幻泡影
這樣的熱戀期, 大概持續了兩年。
短短兩年時間,柏舟早已從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變成了演藝圈最炙手可熱的影星。《大宋秘史》之後,稗史派的導演紛紛向他遞上橄榄枝, 商業代言數不勝數,由他主演的電影無一例外,全都叫座又叫好。
他在事業上有了新的目标,為了拿下今年的金像影帝, 他對新電影的每一場戲都非常上心,連續兩個月睡在劇組。曾經答應楚子郁的一場戀綜, 一直擱置着沒有檔期。
因為這些事,楚子郁和他大吵一架,把他趕出了家門, 現在他是有家不能回,有理沒理也說不清。
這種事從來沒發生過,柏舟也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不過也不敢再在劇組睡了,晚上回到公司, 回到自己的工作室。他拿出一本相冊,裏面記錄着着兩年重要的瞬間,其實大多數都是楚子郁的照片,有些很嚴肅,有些笑得很可愛, 有些露出驚訝的神色,這張英俊的臉兩年都沒怎麽變過,只是比最初見到時穩重了很多, 渾身的放蕩不羁收斂起來了。
柏舟翻看着照片, 臉上不自覺地帶着些笑意, 他又想起那個混亂的雨夜,也許從一開始,他們就注定要糾纏在一起。
終于,柏舟合上相冊,開車回到他們的家。
主卧的燈還亮着。
柏舟心裏有點不是滋味,一想到楚子郁可能又在生悶氣,憋着憋着可能就憋壞了身體。那天楚子郁罵他罵得實在難聽,他就反駁了兩句,現在想想,其實是該哄哄的。
他拿鑰匙打開了門,咔噠一聲,管家過來看着他,很為難地說:“少爺說不讓您進。”
柏舟搖搖頭:“我去看看他。就說我是強行闖進來的,出了什麽事我擔着。”
李管家很上道,小心翼翼地阖上門,先引着柏舟去廚房,把鍋裏溫着的晚餐端上去。
柏舟接過托盤,朝管家點點頭。
上了二樓,他沒有敲門,直接打開門進去了。一進門,他便愣在了原地。
房間裏貼滿了他的海報和應援卡,電影專輯封面和雜志單封,不一而足,但他看不清畫面上的內容,因為所有的畫面都被紅墨打上了巨大的叉,還有用刀劃爛的,刀尖直接釘在眼眶裏的,潑上濃硫酸的……在這詭異的,類似于某種儀式的場面下,柏舟下意識退了半步,手中的托盤不小心掉了。
楚子郁聽到聲音,僵硬地扭過脖子,一雙眼睛定定地盯着他看,像冷血動物的注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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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舟突然沖過去,把楚子郁從成堆的海報中抱起來,他發現他的身體又軟得不像話,不禁氣惱道:“怎麽又忘了吃藥?”
他不該離開他的,他明明知道他生病了,還跟他置氣。
楚子郁不說話,只是晦澀地注視着他,眼裏最濃烈的不是愛,而是更為複雜的一種情緒。他想掐死他,但他舍不得,他不知道他會不會一直都舍不得,就像撕掉那些海報一樣,他一開始也很舍不得,但只要撕掉一張,剩下的就是近乎上瘾的痛快。
“哥哥,我錯了,我跟你認錯好不好?等這部電影拍完了,我什麽商務什麽劇本都不接,只陪着你,好不好?”
“戀綜沒有什麽好上的,我們之前不是也參加過一回嗎?我們是正當的情侶,卻要在鏡頭前躲躲藏藏的,有什麽意思?我們可以去旅游,去一個誰都不認識我們的地方,只有我們兩個人……”
楚子郁冷哼一聲,神色陰森。
柏舟牽住他的手,吻了吻他的手指,像一個小心翼翼的請求。
這段關系中,楚子郁又贏回了屬于自己的主導權,但他并不高興,推開柏舟的手,一言不發地往外走,睡到了次卧。
柏舟嘆息一聲,先把滿房間的狼藉收拾幹淨,才抱着枕頭睡到楚子郁的旁邊。
“我給了你機會的。”
楚子郁背對着他,突然幽幽道。
柏舟迷迷糊糊的,撐着身體問:“什麽?要去廁所嗎?”
楚子郁抽出枕頭下的軍刀,猛地一揮,只差一點就能徹底砍斷柏舟伸過來的手腕,鮮血汩汩地噴出來,久違的疼痛刺激着柏舟遲鈍的神經,他驀地縮回手,可是已經太晚了。
他疼得滿身冷汗,另一只完好的手找到手機,正要打120,卻被枕邊人搶了過去,狠狠往地上一砸,砰地一聲,四分五裂。
“哥哥……”
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柏舟只能這樣哀求他。
再次醒來,看見熟悉的天花板,聞到熟悉的消毒水味,劫後餘生,柏舟無力地嘆了一聲。
右手手腕依舊沒有知覺,裹着厚厚的紗布,縫合了不知道多少針,想必應該送來得及時,身上沒有什麽嚴重的後遺症。
楚子郁急瘋了,守在ICU病房外,隔着厚厚的玻璃,神情恍惚地望着他,柏舟和他對上視線,忽然不知道拿自己的愛人怎麽辦才好了。
也許,只是一場意外。
如果他少一點野心,多陪陪楚子郁,不要和他吵架,早一點發現他的異常,督促他好好吃藥,這些事都不會發生。
他答應過他,會陪他把病治好。
柏舟忽然有些累,躺在病床上,狐貍般的眼眸疲倦地阖起來。臉色慘白泛青,像冰冷的屍體。
楚子郁哭了,不是鱷魚的眼淚,而是像不小心吃掉伴侶的動物那樣絕望,他無助地靠在玻璃上,望着呼吸機邊奄奄一息的愛人,從來沒有一刻這麽想要死去。
隔着一扇玻璃而已,就好像相隔千裏。
但是都還不想放棄。
柏舟在病房裏昏睡了多久,楚子郁就在外面望了多久,直到醫院通知病人各項病情指标相對平穩,才允許楚子郁做暫時的探視。
楚子郁好像第一次發現,原來人的生命這樣脆弱。只要在手腕上割個口子,全身的血就會湧出來,染紅整個身體和大半個床。他恍惚間好像看見紗布裏滲出血來,慢慢将病床染紅,鮮血從床腳滴下,汩汩流淌,淹沒了他的鞋底。
他發了瘋似的拍打着呼叫按鈕,目眦盡裂的臉上露出瀕死般的神經質,可能是拍得太重,護士來的時候,柏舟也慢慢睜開惺忪的眼睛。
“對不起……”
楚子郁小心翼翼地觸碰柏舟的額頭,指尖顫抖着,聲音也顫抖着。
隔着呼吸面罩,柏舟的嘴唇稍微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他太虛弱了,連說句話都做不到,但他依然想告訴楚子郁,不要哭。
柏舟看着他哭得抽搐的臉龐,努力想擡起手,摸摸他的腦袋,可是他的手腕沒有知覺。
“楚總,家屬探視時間已經到了,請不要打擾病人休息。”
“我再看看他……”
“你讓我再看看他……”楚子郁扶住床欄。
“楚總,請配合我們的工作。”
柏舟耷着眼皮,眼珠艱難地轉了轉,在很窄的視野中看見了泣不成聲的愛人,他張了張口,竭力發出一聲很艱澀的,很微弱的:“哥哥……”
楚子郁如遭雷擊,慘白着臉被護士推出去了。
柏舟這一次,住了一個月的院。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嚴重,離死亡只有一線。
他的身體迅速地消瘦下去,精神也不如以前了,但楚子郁來時,他總是笑,比以前任何時候笑得都多。
他學會了用左手寫字,很配合地接受手腕的康複治療,這裏已經不能用太大的力氣了,他現在拍的武打片,想要沖擊的金像影帝,全部都如同泡影一般消失在他的眼前,但他好像一點也不沮喪。
他總是坐在窗外高大的榕樹下,在樹影斑駁下忍受烈日的侵蝕,他不喜歡待在病房裏,有床的地方會讓他很焦慮。
“再過兩周就能出院了,到時候我就辭去公司裏的事務,專心在家陪你。”
光影斑斓下,柏舟漂亮的眼眸折彎出一個溫柔的弧度,他靠在楚子郁的懷裏,發尾垂落在木質的橫椅上,忽然伸出手給楚子郁看那圈猙獰可怖的縫合疤:“看,我們的項圈。”
楚子郁渾身驀然僵住了。
“哥哥不是一直都想要一個嗎?這回終于有了。”
楚子郁喉嚨好像被刀割了一樣,說不出話。已經愈合卻沒辦法痊愈的傷疤,像叢生的荊棘紮根在清瘦白皙的手腕上,他不想承認,但他忍不住伸手去撫摸,好像那裏是他們愛情的結晶,是他留在柏舟身體上的永不消逝的痕跡。
他覺得很漂亮,漂亮得令人戰栗。
“我不想住在那幢別墅了。”柏舟仰着臉,眯起眼睛看葉縫漏下的光,看了會兒好像又覺得很刺眼,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他的臉白得不正常,病氣濃重,連說話的語氣也和從前不一樣了,尾音總是奄奄待斃似的,拖着一點,像聲嘆息。
楚子郁怔了怔,什麽都順着他:“好,那我們住市區的公寓,到時候我開車帶你去轉轉,想住在哪裏都可以。”
柏舟又笑,不知道在笑什麽,但就是笑,眉眼彎彎的,蒼白的嘴唇也抿起來,沒過多久,臉上又露出片刻茫然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