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石青
“怎麽還不來?這都多久了,不會是被大哥攔下了?”
西郊林子外官道旁,蕭牧川手裏捏了根狗尾巴草,在原地焦急踱步,時不時朝東邊張望一眼。
他不過十八九的年紀,卻朗目劍眉,長身玉立,每每側身,都惹得身後的小婢子們滿臉通紅。
“二郎,雲升腳程慢,再等等。”
蕭牧川在蕭家本家行二,上頭還有個哥哥,所以被大家稱作二郎。
溯玉說完,把手裏的長刀往地上猛地一掼,朝後頭一行人揮揮手,“大家都休息一下。”
話音剛落,東邊遠遠跑過來一個人影,那人雙臂抱在胸前,似乎在懷裏揣了什麽東西,邊跑還邊喊,“二郎!二郎!”
蕭牧川眼睛一亮,大喊道:“雲升!可帶上了?”
“帶上了!帶上了!”雲升的聲音由遠及近,終于跑到蕭牧川跟前,獻寶似的掀開懷裏的包袱,一只狗頭伸了出來,在兩個人中間嗅來嗅去。
“好小子!”蕭牧川揉搓了一下雲升的腦袋,然後把狗抱進自己懷裏,爬上馬車。
“溯玉,快走!別叫大哥差人追上來!”
雲升跟着爬進馬車伺候,溯玉一甩馬鞭,一行人浩浩蕩蕩離開蘭陵,朝長安去。
匆匆走出去十幾裏,車程才慢下來,馬車窗戶大開着,光是看外頭的景兒也是一絕。
“星狼,星狼。”蕭牧川斜倚在軟枕上,手裏甩着方才摘的狗尾巴草逗弄小狗,“星狼怎麽蔫答答的?”
半大小狗縮在角落,看着甩來甩去的狗尾巴草,左右擺着腦袋也不敢上前去。
雲升端了一杯茶過來,解釋道:“方才我去窩裏找它時就這樣,沒敢耽誤時間,怕被攔下不叫我帶星狼走,便直接抱來了。”
接過茶杯,蕭牧川瞅了一眼雲升的頭頂,咧嘴一笑,“你頭發都叫我弄亂了,拿個梳子過來,我給你梳順了。”
“二郎不上手便不亂,我自己個兒梳。”雲升不高興的撅起嘴,從馬車匣子裏掏出一把木梳,背對着蕭牧川開始梳頭發。
雲升今年才十四,從小在蕭牧川身邊伺候,蕭牧川拿他當弟弟養,兩個人偷雞摸狗上樹爬牆,壞事帶着溯玉一起做,打打鬧鬧的倒也自在。
可他不愛打扮自己,只會給蕭牧川梳頭發,自己的頭發能不梳便不梳,這下要把打結的頭發整順了,少不了費一番力氣。
費了力氣還沒梳好,就開始埋怨主子,“我自己梳頭費勁,二郎一早就知道,還總是弄我頭發,後頭跟了這麽多小丫頭,二郎往後去捉弄她們,她們都樂意着呢。”
“小丫頭小丫頭,你才多大,就喊她們小丫頭。”蕭牧川把手往腦後一背,直接躺下,看着搖晃的馬車頂,嘆了口氣。
“你說,大哥這會兒是不是在生氣?”
雲升想了想,點點頭,“自然要生氣的,二郎此番是去長安面聖,又不是游山玩水,帶上星狼做什麽?若是星狼沖撞了京中貴人,又該如何收場。”
蕭牧川無所謂道:“又關星狼什麽事,它這麽丁點兒大能沖撞了誰?我是說……大哥會不會氣我偷摸跑出來。”
前幾日長安突然來了信使,說朝中新辦了國學,要各大世家送幾位貴子入京學習,打得是這樣的名頭,可誰也不知道聖上到底要做什麽。
是好是壞,聖人心思難猜,但蕭牧川總覺得位居高處的人都有點毛病。
他嗤笑一聲:“老糊塗。”
雲升不知道他家主子在罵誰,他就知道這下去了長安,是一點兒自由身都沒了。
“咱們這一遭可不就是去蹲大獄的,聽說長安有宵禁,到了夜裏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麽好,哪像咱們蘭陵,爬山看海多自在。”
他對什麽都好奇,來時也打聽過,長安城裏到了宵禁就不能出門,出門被發現了是要砍頭的,也不能吃鯉魚,因為當朝皇帝姓李,偷摸吃鯉魚被發現了也是要砍頭的,處處都要注意,一不注意就要被砍頭。
“蹲不蹲大獄我不知道,但長安是要變天了。”蕭牧川說完,碰上雲升不解的眼神,晃着頭說道:
“那你說,我這回去了長安,二殿下非要跟我搭夥,把他老子整下去,自己當皇帝,我要不要跟他搭夥?二殿下不行,三殿下也行,到時候封我個大将軍當,逍遙自在。”
“二郎!這話可不敢說!”雲升連連擺手,制止他主子再說下去,什麽跟二殿下三殿下合夥把聖上整下去這種話,叫人聽見整個蕭家腦袋就都沒了。
“有什麽不敢說的。”蕭牧川翹起二郎腿,手下撸着狗子的皮毛,眼一合,“等會就讓溯玉給我說說二殿下跟三殿下的事,我考慮考慮,到時候進了長安跟誰搭夥。”
心裏又盤算着,“出不了三年,長安一定有大亂子,大哥那腿腳的去長安,到時候跑都來不及跑。”
蕭家大郎蕭牧山驚才絕豔,位居蘭陵四傑之首,可惜是個常年坐輪椅的。
這次長安之行合該蕭牧山去,可蕭牧川暗地裏打點好了一切,提前半月跑了出來。
“我就替大哥去走一圈,看看人人都說好的長安到底什麽模樣。”
一行人悠悠蕩蕩,邊走邊玩,走了個把月,終于到了長安城。
他們提前半個月便跑出來,驿館這會兒連住處都沒收拾好,雲升下去掰扯了半天,氣得臉通紅,爬上馬車還在哆嗦,“二郎,他們就說我們來得早,不給住,要我們半個月之後再來,天底下哪有這種道理,我、我、我……”
我了半天沒我出來,又開始哆嗦。
蕭牧川不在意,驿館不給住便不住,這麽大的長安城,哪裏還住不下他一個蕭牧川,他敲了敲馬車,朝外頭喊道:“溯玉,往前走,咱們找個地方落腳去。”
“是。”溯玉應下,繼續往前走,蕭牧川便趴到窗沿上,探出半個身子,外頭人來人往,他們行進困難,正方便蕭牧川看路邊的小玩意兒。
“面人,糖球,這些咱們蘭陵都有,也沒什麽新鮮的。”他各自點評一番,覺得長安也不是那麽繁華,可巧就看到路邊的一家店。
“溯玉,停一下!”蕭牧川緊拍幾下馬車,直接跳下去,擡頭望了一眼店名,“逢春停。”
“咱們就住這家。”他拍板決定。
溯玉一臉為難的湊上來,提醒道:“二郎,這不是酒家,是……是青樓。”
“哦?”蕭牧川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而後笑開,引得逢春停門口的小娘子頻頻側目。
他眼睛亮的很,“那不管逢的是春夏秋冬,都得停啊。”
蘭陵蕭家管得嚴,蕭牧川沒進過青樓,卻也聽過幾個香豔的故事。
“二郎,這事讓——”
“我在長安,大哥在蘭陵,這事怎麽會讓大哥知道呢,你說對吧,你們說對吧?”蕭牧川轉身警告似的看了一圈,各自指揮一番。
“你看前頭這麽些人,等走出這條街估計就要宵禁了,咱們今天就在這歇腳,明日再尋別處也不遲。”
主子一心想住青樓裏,旁人不敢有意見,溯玉假意阻攔一番,大家便順利住進了逢春停。
“幾位郎君是初來長安?”老鸨見蕭牧川出手闊綽,要親自引人上樓,邊在前頭帶路,邊頻頻回頭打問,“郎君可有相熟的娘子?”
蕭牧川好奇的左看右看,随口回道:“剛來長安哪裏有相熟的娘子。”
“哎呦,郎君還是年輕,咱們逢春停的娘子們可是聲名遠揚,不少外來客來長安就為了一睹我們娘子芳顏。”
老鸨子笑的像朵花,開始掰着手指頭數自己家的姑娘們。
蕭牧川對這些不敢興趣,他只覺得蘭陵确實比不得長安。
這些姑娘家穿的都十分涼薄,讓蕭牧川又想到什麽,趕緊轉頭看了看抱着狗的雲升,後者已經完全把臉埋進了胳膊肘裏,不敢擡眼。
蕭牧川低笑一聲,回頭跟老鸨說道:“今晚上不要娘子,我這抱狗童子喜歡清淨,狗也會咬人,別叫人打攪。”
莫名被按了個抱狗童子的名號,雲升想擡頭反駁,看見身旁嬉笑的小娘子,又立馬把頭低下去。
“得,得,那幾位就住偏點。”
擡腳往樓上走,迎面碰上幾個喝的醉醺醺的華服公子下樓,蕭牧川以為是長安哪家的貴人,不想跟人打照面,于是先站到一旁去讓路。
誰知道老鸨笑吟吟的迎上去,行了一禮,“哎呦幾位殿下,可有人接啊?”
殿下?蕭牧川耳朵一動,大着膽子看過去,為首的一個年紀稍大,眼都喝直了,舌頭在嘴裏攪弄一番,才吐出一個字。
“有。”
“有就行,有就行,那我送您下去,莫要摔了。”
老鸨又要去送人下樓,剛要走,想到她身邊還有個貴人,連忙道:“蕭爺,我先去送送幾位殿下,您要不稍等一下?”
“無妨。”蕭牧川點點頭,挪動腳下,讓出更大的路來。
幾位皇子殿下依次從他身邊走過,蕭牧川心裏數着數,數到最後一個要走過去時悄悄擡起頭,卻猝不及防的撞進那人眼睛裏。
他一愣,又被那雙黝黑的眸子吸住目光。
那張臉也天生好看,好像這雙眸子就該長在這人臉上,鼻梁高聳,唇峰明顯,也只有這樣一張臉才搭這雙明亮眼睛。
看的失神,他不自覺後退一步,腳下一下踩空,雖常年習武,但那人比他反應還快,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将人拽上去。
“臺階薄,小心為好。”低啞的聲音傳進耳朵,一絲酒氣輕輕撲到鼻子上。
兩個人又對視一會兒,蕭牧川才低下頭去,“多謝殿下。”
那人沒說什麽,松開蕭牧川的手腕,慢悠悠下了樓。
“二郎,沒事吧?可是崴了腳?”雲升矮下身子去看蕭牧川的腳腕,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麽來,又站起身喊他正在出神的主子,“二郎?二郎?”
“嗯?”蕭牧川站直身子,回過神來,“無事,空了一腳,好得很。”
他站得高,剛好能看見那人要登馬車,馬車旁邊的随從掀開簾子,就在那人矮身進去前,又朝蕭牧川這邊望了一眼。
但似乎只是随意的一眼,也沒做太多停留。
老鸨送完人回來,蕭牧川打聽道:“我剛入長安城,方才那幾位貴人可是皇子殿下?”
“是,是。”老鸨點頭應下,“幾位殿下也是常來聽咱們落春姑娘唱曲兒。”
“哦……”蕭牧川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不經意間提起,“那最後頭那位是哪個殿下?方才我差點踩空,還是這位殿下扶我一把。”
“最後頭那個……”老鸨皺起眉回憶。
蕭牧川提醒道:“穿石青那位。”
老鸨瞬間對上號,“是五殿下,五殿下穿的石青。”
五殿下。
蕭牧川“唔”了一聲,沒再提起,進了屋裏,才急急關門,抓着溯玉往桌前一坐,“快快快,給我講講五殿下的事,你說我該做什麽,才能跟五殿下搭上夥?”
作者有話說:
溯玉:“二殿下會讨聖上歡心,是皇後所出,背景雄厚,三殿下文韬武略樣樣精通,也深得民心。”
蕭牧川:“好,那就選五殿下。”
溯玉:“???”
(石青:深藍)